沈敬轩不久后动身,顾文辉和夏世文依旧呆在皇宫,蜡烛在一滩红色的蜡油中吐出一缕黑色的烟,灭了,早朝的钟声响起,文武百官皆来朝拜。
“臣等问皇上圣躬安。”
“朕安,都起来吧。”
殿上的气氛有些紧张,太后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坐在秦昭身旁,顾文辉缓慢地走到武官之首站定,低着头,表情藏在黑暗中,众人顿首山呼万岁,各地官员通报事宜完毕,一直很沉默的太后终于开口了:“我有话要说,诸位慢行。”
顾文辉这才把头微微抬了抬,眯了眯眼睛,静待下文。
“诸位都知道,我是先帝亲立的皇后,先帝驾崩后,我成了皇太后,先帝五子乃我唯一与先帝的子嗣,我先前多次私下里与皇上提出将皇位让与阿文,以示正统,被许多借口搪塞推脱,今日,我在文武百官面前,再向皇上提这要求,望皇上知我苦衷,将北汉皇位交与先帝血脉!”
顾文辉冷笑了一下,太后立刻看过来,问:“顾帅有何不满吗?”
“先帝遗嘱中亲口说要将储君交与当今圣上,你口口声声说五殿下是正统,难不成陛下就不是先帝子嗣?你想说,先帝哄骗满朝文武,立一个外族之子为储君?太后与先帝同眠整一十五年,先帝的心思太后还不知道吗?”
“天下无人不知先帝立下遗嘱时你在旁边,你便是有意不想北汉局势稳定,才怂恿先帝立下外族之子!”
“放狗屁!我如今一手压住边关战事一手处理朝堂内讧,若是我想让北汉大厦倾覆,我何必大费周章?!真正想压垮北汉的人正在这朝堂之上胡闹!”
“大胆,你怎敢和我这般讲话?!”
“臣不瞒您说,臣连年在边关打仗,练得好耳力,百米之外刀剑出鞘之声如雷贯耳,太后想做什么,臣心中一清二楚。”
太后的脸迅速的垮下来,大殿中议论的声音如乌云般掠过天空,狠狠的砸在太后身上,太后突然笑了一下,接着就是仰天大笑,笑罢,她对着顾文辉说:“既然都被你发现了,今天我就豁出去了,顾文辉,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
顾文辉一皱眉的功夫,太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朝秦昭刺过去,顾文辉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上去,用手生生从太后手里抢过匕首,将匕首换到左手,把匕首架在太后脖子上,随后抬起右臂挡住朝秦昭刺过来的又一把剑,慵懒道:“谁再动一下,我手里这把匕首可不长眼。”
御林军很快包围上来带走了一众忤逆者,顾文辉缓慢的把手臂从刀上抽出来,藏进黑色的领袖中,然后转身一把扶住没站稳的秦昭,轻声道:“站好了,这第一道坎,过去了。”
秦昭从小深居宫中,不曾参与几次朝会,哪里见过这种骂骂咧咧打打杀杀的场面,本就只是强装镇定,顾文辉这一扶像是抽掉了他的脊梁骨,他软塌塌的倒在了顾文辉怀里,顾文辉忍着手上的伤把他放好,抓住一个御林军就喊道:“去叫太医到皇上寝宫去!”
太医匆匆忙忙赶过来,顾文辉刚想随着秦昭一起回他寝宫去,却发现先前乱作一团的朝堂恢复了秩序,文武百官整齐的列队站着,顾文辉苦笑了一下,问:“诸位还有什么事吗?”
一朝文武,百十号人,齐刷刷的跪下,夏世文在文官之首大声喊:“恳请大帅公正判决,以正人心!”
满朝文武震天的喊声穿过宫殿上砖瓦木栏的缝隙,传到很远很远的宫门之外去了。
顾文辉朝下面点了点头:“诸位放心,我会和陛下商量好一众事宜的,诸位若是无事便各自散去吧。”
夏世文小跑着跟上顾文辉,顾文辉步子迈的不大,走的却飞快,夏世文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他低吼:“你没事喊什么喊?还嫌我不够忙?”
“这叫拉拢,你不懂。”
顾文辉忍耐着手上钻心的疼,拐弯去了秦昭那。
太医看过已经走了,顾文辉叫夏世文去一边等他,自己悄悄开门进了秦昭房间,秦昭散了头发,靠在床边,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可怜兮兮的望着他,他笑笑:“怎么了?就吓着了?”
“丙辰,”他带了点哭腔唤到,“过来我旁边坐着。”
“我身上脏。”
“你受伤了是不是?过来我看看。”
“无事,蹭破点皮。”
顾文辉在桌旁坐下,取了一个杯子放在旁边,拎起桌上的茶壶,壶嘴处流出清茶,顾文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满意的眯了眯眼,用左手撑着头对秦昭说:“茶不错。”
秦昭笑着看他:“我平常不爱喝茶,你若喜欢,我晚些时候叫人送些去府里。”
“你没事了就随我去找逸初吧,我们要商量商量那几位节度使和太后的事,而且估摸着曜平也快到边疆了,最晚明日晚上就会来信,如果边疆形势不好,我得去一趟,你这边还得安排。”
秦昭乖乖从床上坐起来,随意的将头发梳起,跟在顾文辉后面出了门,一路上顾文辉虽然有心等他,但是碍于自己身上厚重的血腥味,他一路走的飞快,右手依旧藏在领袖里,夏世文在房里喝茶,顾文辉“哐”的一下把门打开,夏世文手里的茶杯险些飞到旁边内侍的脸上,顾文辉坐到对面,飞快地说:“快点商量完,我还有事要办。”
“太后肯定是不能留她性命,五殿下可以考虑留着。”
秦昭急了,喊道:“为什么?!”
顾文辉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就安静了:“太后信佛,把他放到寺里,如果没闯什么祸,就让他一辈子跟着秃驴念佛经吧。”
“我马上派人在皇宫旁边找一个合适的寺庙,和住持沟通好。”
“留他能牵制住太后的一部分势力,他们要想如何把他给弄出来,一时半会儿分不出精力对付我们,边关如果要我去的话,我到时先给曜平写信,快马送的话半天就能到,待半天过去曜平接到信往回赶了,我再动身,有他在看着你和秦文我才放心。”
“我明白了,我今晚马上下去找人安排,暗哨护卫等等等等。”
“若是我要走,把北大营的人多调些过来,虽然不及我手下的兵力,但总比御林军里的少爷公子们好几千倍,还有,不要今晚,就现在,立刻马上就去,我不在的时候,武官一切事宜由沈曜平暂替处理,等我平了边关战火,立即回来。”
顾文辉起身快速的离开,领袖在他身后飘扬,带起的风裹挟着血的铁锈味朝两个人刮去,一时两人居然被熏得睁不开眼,等秦昭缓过神来,顾文辉已经走出去很远很远。
秦昭立刻回头对夏世文说:“夏卿自行回去吧,朕还有些事,不留卿一同用膳了。”
夏世文知道他要去找顾文辉了,点了点头,行了礼,秦昭匆匆起身去追顾文辉了。
“去北大营找个医官过来,不要给皇宫的人知道。”
霍禅接了命令,刚走出去两步远,秦昭在身后叫住他:“等等!我叫了太医去侯府,不麻烦小兄弟跑一趟了。”
顾文辉无奈的笑了笑,从霍禅手中接过马的缰绳,秦昭出来也没叫马车,顾文辉骑不了马,两个人牵着马沿路慢慢溜达回了侯府,门口没有停着太医署的马车,按理来无论如何马车都是要比他们俩走路快的,顾文辉马上回头看秦昭,问:“太医呢?”
“没叫太医。”
顾文辉盯着他,也不说话,两个人沉默的对视了一会,顾文辉把马绑好,径直进了院子。
“我来给你包。”
顾文辉歪头看着秦昭,轻声问道:“你会吗?”
“好吧,确切的说,我有一个朋友……”
不多时,马蹄声由远及近。
“这是陈清月,你可以叫她陈姑娘。”
顾文辉起身,和陈清月握了握手,陈清月简单明了的说:“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别着急嘛,这是顾文辉,顾帅。”
“早有耳闻,久仰。”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味。
顾文辉咳嗽了一下,打断了沉默:“其实是我受了点伤。”
陈清月看了一眼顾文辉的手,拉过椅子,一点一点从伤口里夹出护臂的碎片放在一旁,顾文辉眼睛没离开伤口,调侃秦昭道:“像你这样常年窝在宫里不出来见人的,居然也有这么个朋友?”
“我与陈姑娘性格相像,我平日里喜欢研究些古籍,对医术有些兴趣,向陈姑娘学了点三脚猫功夫,不过也忘得差不多了。”
顾文辉没说话,到不是他不知道怎么接,而是陈清月拿不知名的药水往上泼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秦昭观察着顾文辉的表情,也识趣的闭嘴了。
“我听说今日朝堂上的事了。”
秦昭闷哼了一声,绵软的靠在椅背上看着顾文辉的伤。
“还有边关的事情。”
顾文辉总算把视线从伤口上挪开,瞟了一眼秦昭,秦昭朝他笑笑:“放心,陈姑娘是自己人。”
“大帅见笑了,我平日里喜欢关注些这种事。”
“没有怀疑陈姑娘的意思,不过这些事是怎么传出来的?当然,朝堂上的事情是人尽皆知了,但边关的变故好像没几个人知情。”
“大帅整日忙着太后的事情,想必这几日没怎么出过宫门,好几个当地的富商不知从朝中何处得到了消息,已经拖家带口投奔大宋了。”
“不知从何处?散播这些消息的人是扰乱军心。”
陈清月手中的动作停下来:“大帅这几日多休息,少动刀剑。”
顾文辉点了点头,对秦昭继续说道:“你回宫去后,要多注意身边人,说什么都避着些内侍,过几日闲下来了,我再来安排,好好洗一洗宫中的眼线。”
“大帅,”霍禅敲了敲门,在门外喊,“有沈帅的信。”
顾文辉和秦昭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走过去开门接过信,门也不关就边拆信边往回走,霍禅向其余两个人行礼之后,自觉地帮忙把门关上了。
顾文辉缓慢的读完了信,如释重负般坐回了椅子上。
“写什么了?”
顾文辉没说话,把信递给他。
宋军溃退,失地收复,大帅可专心处理朝中之事。
“宋人小瞧了曜平了,好歹也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差又能差到哪去?这小子真行,替我减负了。”
顾文辉闭上眼,叹了口气,缓慢的骂了一句什么,然后轻声道:“疼死我了。”
秦昭就坐在他旁边,听的一清二楚,他小心的观察了一下顾文辉的表情,然后说:“你休息吧,明天来处理太后的事情。”
顾文辉很快睁开眼睛,反驳道:“为什么?”
秦昭起身起了一半,陈清月也识趣的正想跟他一起离开,于是两个人就顿在原地看着他。
“今日事今日毕,走吧,我们去提审太后。”
走到门口,顾文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哈”了一声。
“派人去请汾阳、汾州、隆州三地节度使来侯府坐坐。”
“是。”
霍禅小跑着离开了大门,三人登上马车,不多时便到了牢里,几天前关押刺客的地方关着太后,顾文辉只是下了马车站在大门口,一句话也没说,就有人飞快的跑进去提前把太后押出来,顾文辉愉快的走进牢狱,坐在凳子上等着太后,秦昭他们也坐在一边,顾文辉来的路上就问过了:“你们俩要跟着吗?”
“不跟着吗?”
“你确定啊,我不敢保证很有看头。”
太后被押过来,绑在对面的椅子上,顾文辉很随和的笑了笑,说道:“中午好。”
太后恶毒的盯着他,他也只是笑,慢慢说:“你儿子我们已经想好怎么处置了,京城寺听说过吧?我已经和那里的住持打好招呼了,如果你儿子能一心向善,我就留他一条命。”
太后的眼睛突然睁大:“他生性好动如何在寺庙中呆的住?!你便是有意要害我儿!”
“他可不是生性好动的问题,我相信你早就看出来了,他是暴躁易怒,嗜杀,你不敢承认。”
“你!”
“我刚刚派人去请了汾阳、汾州、隆州三地节度使来和我们喝喝茶,我想你在牢中有些伴聊聊天时间会更好打发。”
太后强硬的态度软了下去,她自嘲般苦笑:“你都知道。”
“我不知道。”
“我没什么可说的,先帝走后,我儿不是储君,以前趋炎附势的人全部跑了,去讨好新主子了,我的势力早就被削弱干净,手下还有他们三个比较大的官在就不错了。”
顾文辉冷笑:“撒谎?”
“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是个女人,又是长辈,我不想对你动刑,麻烦你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赶紧说干净了,我好清净清净。”
顾文辉的手藏在领袖里,眼神里突然带了些戾气,平静的盯着对面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却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顾文辉突然笑笑,周围的气场变得强硬起来。
“好吧,好吧,我相信你的人回来救你儿子的,到时候可就不止处死你手下这么简单了,你儿子会因为叛国罪而被绞死。”
“希望如你所愿。”
顾文辉最后看了她一眼,大声说道:“立即斩首,正门示众!”
秦昭和陈清月对视了一眼,跟在顾文辉后面出了大牢,顾文辉边走边低声骂着,刚出牢门就低吼道:“去他妈的!你到底给我抹了什么药?”
秦昭轻轻拉了拉顾文辉的领袖,安慰道:“冷静些。”
顾文辉火气上涌,朝他喊道:“疼死了!”
“我知道,冷静。”
“那是特效药,大帅,十天之内伤口就会愈合,前提是您不违反我的叮嘱。”
顾文辉盯了他好一会,叹了口气,背过身去,霍禅小跑着跟上,他问:“通知他们三个没有?”
“已经派人去了,明日上午应该都能到。”
“你去送陛下和陈姑娘回去,我有些事情没办完。”
“是。”
顾文辉的背影渐行渐远,他跨上马,一骑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