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有种叫人昏昏欲睡的暖意。常乐侧躺在草地上,或许是由于身边有个人相伴,自从中考结束以来,常乐难得睡了一回好觉。
蝉鸣嘈杂,常乐睁开眼,太阳竟已西沉。
他不禁伸了个懒腰,身上一张花花绿绿的毛毯滑落到地上。
……这不是舅姥姥包黄瓜的毛毯么?
常乐抬眼扫视,邹南天那货不知道上哪去了,只留他一人孤零零地躺在村口。
他刚才的位置上,只留下一张纸条:我带你看稻花了,黄瓜就留给我作为报酬,木有问题吧?
呵呵,他倒是稳赚不赔……
常乐这才发觉,小城夜里的温度骤冷,仅仅穿一件t恤,好像从火炉坠入冰窖似的。
无奈,他只好裹紧了花毛毯,凭借着似有若无的方向感往回走。
远处的村庄亮起了灯,走过一户人家,几个小孩儿在门口玩跳房子。
“大哥,你把我奶奶的头巾披身上干什么?”“哈哈哈哈哈……”一个男孩突然指着常乐大喊,引来一阵哄笑。
常乐无语,这个时代的素质教育质量真是要命。
“小朋友,嘲笑别人是不礼貌的。”常乐还是耐住性子,一边往前走一边回答。
为首的小孩突然拽住常乐的裤腿,用力往下拽。另外几个小孩在一旁幸灾乐祸,“咯咯咯”地笑。
他只觉得裆下一凉,裤衩已经被小孩扯了下来。
一阵沉默。
“草,小屁孩,你完了。”常乐眼角闪过一丝狠戾。
此时,一直尾随着常乐的邹南天掐紧人中才使自己不笑出声来。老刘家重男轻女,他们娇惯出的农村小霸王的素质估计远超常乐对小孩的认知,他想,看来,他不得不出马了……
“啊啊啊啊啊啊!”?小霸王……哭了?
不远处,常乐用花毛毯拧住小霸王的鼻子,他白皙的指缝间,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花布。
“这哪家的孩子啊,流鼻血了啊!还挺严重的。”说着,佯装端详了一会儿,又揪着小孩往人家处走。“有没有大人啊,帮忙处理一下呗!”
听见喊声,一位妇人从屋里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在小霸王惊天动地的哭声里,妇人连连道谢,从常乐手中接过了倒霉孩子。
再一抬眼,剩余的小孩儿都一溜烟逃没影了。“不愧是我……”常乐——从前的幼儿园小霸王,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小屁孩,你常乐哥哥土到极致就是潮,懂不懂哈哈哈哈!”
常乐一回头,便看到邹南天扶着树干笑得直不起腰。
常乐气不打一处来:“我靠,故意的吧你!”
邹南天抬手接住常乐的一拳,双手一摊,一副楚楚可怜的嘴脸:“本来呢还想来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唉,没想到咱们常美人如此彪悍。”
常乐斜觑他一眼:“我看你就是等着看我笑话的。”
“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坏啊。我要是不等你,你难道自己认得路么?”
这人咋这么喜欢犯贱呢……
常乐甩开邹南天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耳尖微红。“你管的着么,我自己回得去。”
有点可爱……
心里想着,邹南天也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走了。
“真走了啊。”常乐无话可说,硬着头皮往前走。
七拐八拐后,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了摩托的轰鸣声。
“上来,我收了您的黄瓜,不得把您安全送回家么。”邹南天抛给常乐一个hellokitty头盔。
见常乐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望向他,他难得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又拍了拍后座儿:“以往都是载小姑娘,这头盔不是我买的。别傻站着了,不上来我走了啊。”
常乐看着手中的头盔,想了想又抛了回去,直接跨上后座。“小姑娘戴的,要戴你戴。”
“嘿,事儿真多。”
“对了,我黄瓜呢?”
“吃完了啊。”
“服了,谁说是给你的啊。”
邹南天回头,对上常乐微皱的眉头下的双眼,亮晶晶的。“抱紧我,走了啊。”
“不要……草,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吗。”
疯了吧。
邹南天最终把自己的花衬衫强行披在了常乐身上。夜幕降临,晚风夹杂着稻香,吹的人心旷神怡。
常乐不得不把手搭在邹南天汗津津的肩膀上,皮肤的温热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传递到常乐指尖,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涌上心头。
静静的夜,只能听见摩托的驰鸣。
“到了。”邹南天刹住车,扭过头来,“对了,和你家人道个歉吧,下次别一个人出来到这个点儿了。”
“嗯。”
“谢了。”邹南天已经骑车走远了。
常乐不知道他的年龄,不了解他的圈子,不清楚他家住哪,此刻却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他。
走进院中,舅姥姥立刻迎了上来,“乐乐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说着,拿起毛巾,沾沾水,一下一下掸去常乐身上的灰和杂草。
“饿了吧,饭都热了好几回了……”
“姥姥,对不起。其实你们不用等我的。”
“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这么久没见了,一起吃饭聊聊天,多好!”
常乐心里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嗯,下次我一定早点回来,您别太辛苦了。”
“小嘴儿真甜,走,吃饭了。”
清晨,常乐的生物钟早早就醒了。从背包里拿出练习题做了几页,他实在无所事事,轻悄悄出了门。
农民伯伯已经开始劳作了。然而小城的年轻人大都遵循徐缓的生活节奏,常乐在门前随意地踱步,并没有遇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诶,你是叫常乐不,辉市来的?”
“你认识我?”常乐一转身,发现柿子树下,一个瘦瘦的小姑娘正笑着看着他。她看起来年纪比常乐稍小,顶着枯树杈似的短发,乱七八糟的刘海遮住了一部分额头。
“我猜对了吧?”小姑娘眨眨眼。“不光是我,我们这一片儿的人都认识你啊!”
她的话让常乐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
“咦,你不知道吗?上个月你妈……”
“小小!”屋里走出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子,打断了姑娘的话。“不好意思啊,孩子不懂事。”说罢,表情严肃地推了推眼镜,背过身去,像是在训斥。
什么意思,又和我妈相关?结合村里众人看自己的奇怪目光,常乐心里埋下一颗疑惑的种子。
“孩子,对不起啊。”中年男子还在道歉。
常乐笑着摇头,解释说没事。想要问出口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一个所有人都瞒着自己的秘密,还是自己弄清楚为上。
“叔叔,你知道邹南天的家住在哪儿吗?”常乐忽然想起,邹南天的花衬衫还在自己这儿。
“你找他有事?”
“嗯,想还个东西。”
小小姑娘一下子笑了起来,大叔也微微一笑。常乐有点不知所措,小小指着大叔说:“这位呢,是邹叔叔。天哥一大早就去早市了,估计得中午才回来呢。”
真是巧了,诺大的村子,正好走到了他的家门口。
邹叔叔留常乐吃了早餐。原来,邹叔叔是棉城一中的老师。临走时,他要了常乐的电话。
刚回屋,他的电话就响了。
“喂?”
“常乐,听说你追我都追到家门口了啊?有那么想哥?”
“闭嘴吧你。”常乐真不理解,这人怎么永远如此欠揍。“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那件丑的人心慌的衬衫落我这儿了,赶紧拿回去。”
“哪里丑了……”电话里传来摩托发动的声音。“等着,我这就来。”
挂断电话,常乐凝视着床头的衬衫,心头掠过一丝欣喜。
门口传来了交谈声,透过纱窗,邹南天满面春风,和舅姥姥两个社牛聊得火热。
常乐一直很想成为这样的人,阳光洒在少年面庞上,竟不似他的笑容那般明媚耀眼。
走出房间,常乐和舅姥姥打了声招呼。
“诺,给你。一股汗味儿,拿走。” 常乐一副嫌弃的模样。
邹南天撇撇嘴,不过面上仍旧是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你舅姥姥叫你乐乐?”
说着,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常乐的床上。“乐乐……”
“邹南天,你有病吧!”
邹南天还是笑着:“怎么,你这么不待见我,每次聊两句就急了?”
常乐干脆不说话了,径直往屋外走。
其实,常乐叫邹南天过来的确有事儿。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在辉市的日子里,即使有些朋友,却也没有特别亲密的。大概是从小拉扯自己长大养成的习惯,他并不习惯现在这样依赖舅姥爷一家的生活,更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给这幸福的一家人带来麻烦。
他始终是外人。这样的生活不应该属于他。
他想一个人踏踏实实地挑起生活的重担。
常乐顿住脚步,回过头看着邹南天:“我想自己赚钱。”
邹南天被他看得一怔。
“雇佣童工犯法的啊。”事实上,越是像棉城这样的小城,孩子们越是很小就能独当一面了。邹南天有点心疼常乐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他自己的妈妈虽然不在了,但作为家中独子,从小被爸爸呵护着长大,最多就是做一些民歌农村孩子都会的农活。
常乐的眼神很坚定,邹南天突然觉得,或许他什么都懂。
“那好,明天我带你去镇上看看。”说完,他安抚似的拍了拍常乐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