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肺里吸入了太多的烟尘,咳嗽伴随着胸廓的剧烈疼痛。
皮肤被四溅的碎石子划出细密的血痕,细小的疼痛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地啃食着他。爆炸过后,四周弥漫着直呛鼻喉的烟雾。马克耳中一片嗡鸣,烟尘剐着气道,疼痛难忍。
他感到头晕目眩。
首席哨兵的精神图景中悬浮着无数黑色巨石,巨石有序地排列成庄严的矩阵,威猛的百兽之王在其中跳跃,鬃毛不安地抖动着。
一片废墟中,只有莱卡摇摇晃晃地立了起来。他的红发沾灰失去了光泽,灰头土脸的,右腹渗着血。
爆炸发生的太过突然,马克虽然闪避及时,但仍受到受冲击波波及。但他没时间处理这些小伤口,当务之急是救出被压着伤员。
崔智伊可以说是被完全掩埋在废墟中,马克费了大功夫才把她挖出来。
最大的一块断裂墙体被移开,她的身体终于露了出来,与此同时,浓烈的辛甜气顷刻间扑面袭来。
等他靠近,气味更加浓稠粘腻,一个劲向鼻腔深处钻。
他倒吸一口冷气,身体上的疼痛一瞬间远离,因为精神图景开始剧烈晃动起来,所有注意力汇集到精神海中。
雄狮冲出图景,轻盈地跳跃到崔智伊身边,喘着粗气。马克知道自己的精神体对她散发的气味有多么渴望,因为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移开贪婪的目光。
———苍天啊,她居然是个向导。
这个让他无比欣赏的哨兵,居然是个向导?
这怎么可能呢?
向导怎么会像她一样敏捷,一样凶猛呢?
质疑还没完全褪去,他的怒火在下一瞬间被点燃———那群蠢货到底在想什么?居然让一个向导离开中心塔,参加哨兵的任务。难道他们不知道向导有多么珍贵吗?
向导应该是被呵护的,被珍视的。向导应该是高塔上的娇花,皇冠上的明珠。没人能够伤害他们。
他更生自己的气,居然任凭这样的不幸发生在这个珍贵的向导身上。
马克·柯林斯觉得自己不仅辜负了导师的嘱托,还违背了十几年间哨兵课程所灌输的理念。
该死的,我都做了些什么。我真是个糟糕的哨兵。
他沮丧地作出自我检讨,小心翼翼地把崔智伊从地上捞起来,横抱在怀里。
现在,她安全了,没人可以再让她受伤。该找个地方替她包扎,可怜见的,她还在流血。
爆炸让他更加肯定了一件事——变异种是被人为放进来的。
除了B塔的人,还能是谁呢?
一支为清除变异种而来的小队没有打击的价值,但如果多了一个为夜藤而来的首席哨兵呢?这样天平会向另一端倾斜吗?
没错,马克的加入不是为了替小队保驾护航那么简单的,A塔不会浪费一丝一毫人力资源。首席哨兵只会出现在最危险的行动中。
和崔智伊一样,他也是为夜藤而来的。
寻找夜藤的任务是严格保密的。为避免惊动B塔,他混进中心塔支援19区的队伍中。即便他早已设下走漏风声的预期,也没想到B塔的埋伏会来得那么快。更加没料到居然会突然冒出一个向导———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战场的、柔弱的受伤向导。
现在他必须加快行动的速度了,如果让B塔抢先一步就大事不妙。
还有另一件要紧事,他必须不惜一切保护崔智伊。马克无法想象失去她的痛苦与后果。那样的话A塔又将损失一位珍贵的向导,昔日的错误又将无止尽地啃噬他的内心,直到他痛苦自责而亡———因为他无法再一次跨过那道吞噬人的深渊。
马克轻轻地把崔智伊放上肩头,小心翼翼地避免剐蹭到她的伤口。她苍白的小脸软绵绵地垂下,额间漏下一缕散开的头发,发丝轻轻地落到马克的颈侧,痒痒的,让他想起阳光、小动物的绒毛、还有一些柔软的别的事物。
他将脚步放的很轻,崔智伊的血已经止住了,但马克仍担心自己的大幅度动作会不小心撕裂她的伤口。
向导素的气味已经不是那么明显了。我们的首席哨兵既庆幸又失落。庆幸在他不想让其他哨兵闻到那美妙的气味。
另一方面,即便她的向导素宛若仍萦绕鼻尖,马克发现自己已经在想念温暖的蜂蜜肉桂龙舌兰香。
还不止他呢,他的精神体也对此无比热衷。肉食动物残暴的天性让亚洲狮想扑上来咬住她的气味腺,狠狠汲取她的气息,这样所有的味道就都属于他了。如果此刻有另一位哨兵胆敢靠近崔智伊,马克不确定自己有足够的自控力令雄狮不把一切接近者撕成碎片。
马克直觉,他们之间的匹配度一定很高。
他用绳索牢牢在腰间系了个结,确保崔智伊能安稳地待在自己身上,然后深深地回望一眼三楼的残垣断壁。
碎石下还压着他的士兵,但他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
莱卡很机灵,他会救出友军。
他为每一条生命祈祷,祈祷他们活下来。
/
军绿色的越野孤独地飞驰在19区深处。零星几只变异种对军用越野嘶吼,但很快被甩在后面。
目标,N市。
他们正在接近禁区腹地,无人之境,变异生物的天堂。
大爆炸前,N市附近坐落着一个大型研究基地,这正是马克的目的地。
枪支上膛声就在耳边突然响起。硬物冰冷地抵住后脑。
“你醒了。”
“柯林斯上尉?我们这是要去哪?其他人呢?”
崔智伊刚醒,但理智早已回笼。炸弹是早就埋伏好的。所有人乃至带着她离队的首席都有嫌疑。
不要轻易相信怀疑对象———圣所的训练让崔智伊时刻绷着根弦。
当然她并不是太怀疑马克,毕竟间谍没必要挡在她面前,救她一命。但警惕一点总没有坏处。
马克·柯林斯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对一个伤员来说,你还真是憋了好多问题呢。”
听到他说起伤势,崔智伊下意识往后颈摸去,撕裂伤被好好地用医用棉布包扎住了。往下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已经处理过了。
她瞬间到事情不妙———不只是一般不妙,是会威胁到自由,改变生活的一切那种程度的不妙。
崔智伊头脑发蒙,捏住拳头,极力保持镇静,但冷汗仍唰地流下,紧紧攥着的手心也汗涔涔的。
他一定已经发现了。
崔智伊捏紧枪,开始默默估算干掉他,自己幸存的可能性。
她的大脑强迫症似地一遍遍演算几种可能性:
一,她干掉首席,夺回控制权。
难点在于她见识过他的实力,清楚地知道二人实力的差距,即便偷袭,S级哨兵的反应力恐怕也不会给她留下扣板机的时间。
二,任务结束,回到哨塔,她被重新退回圣所。
———只不过这次是以向导的身份。
为什么一定是向导?
原因莫过于向导的稀缺性。天知道去年的统计结果里,哨兵对向导的比例大到了多么荒谬的程度。
一个忠于A塔的哨兵一定会从塔的利益出发,揭发她的秘密。
成为向导意味着她再也不能离开高塔,她会被关在高塔里,学习怎样安抚哨兵。某天,她会被安排给一位强大的哨兵,与他结合,为他、为A塔诞育强健的后代,然后终此一生。
这两种结果都可以说是死局。崔智伊心脏一阵阵发紧,她宁可去死也不愿做困在塔里的菟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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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在她昏迷的过程中,也憋着满腔疑问。这么多年,她是怎么伪装成哨兵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要去哪里?”
“你先说。”
“你先说。”
二人不约而同道。
马克绅士地打破了僵局:“爆炸之后,你受伤晕了过去,我帮你处理了伤口。”他顿了一下,最后决定他的任务细节没必要让向导知道:“至于我们要去哪,去做什么,你不需要知道。”
崔智伊不善地回道:“我要怎么相信你?还有,什么叫我没必要知道?作为行动的一员,我有权利知道。”
她讨厌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在她权限范围内的东西她不能问,这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她连要去哪都不能问了吗?
崔智伊脸上写满了愤怒,一个上过战场、杀过敌见过血的哨兵的愤怒是不自觉带着杀意的,是很能唬人的。
马克将这种情绪读得一清二楚,枪口死死抵住他的后脑,他决定收回自己的正面评价。
纵使圣所教导哨兵们不能辱骂向导,一些想法还是涌了上来。这哪是娇花呀,这分明是朵霸王花呀。
马克捏捏眉心:“应该被盘问的是你吧,崔准尉。又或者,向导小姐?”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但崔智伊就不是束手就擒的性格。她继续说:“好,你不告诉我,我就来猜猜看。”
“A级任务远不够出动首席哨兵,一开始你就不是奔着变异种来的,我说的没错吧?”
“老师曾说,人类在19区打开潘多拉了魔盒,自取灭亡。盒子里的灾难像黑烟一样飞了出来,异变发生了,人类文明不可逆转地来到了它的黄昏。”
“但盒底还有一样珍贵的东西,那就是希望*。”
“哨兵与向导是人类的希望,而Sentia增强剂就是哨兵的希望。只可惜,这个希望就像缺了一块的拼图,始终不是完整的。”
她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你也是为了夜藤而来的吧。”
一口气吐出一大段分析,崔智伊失血过多后的身体眩晕起来,但她咬牙硬挺,托住枪又往前顶了顶,不肯放弃最后的主动权。
她真的足够聪明,也足够敏锐。
只可惜,她不是哨兵。
马克叹息一声:“到了之后你就在车里等我,24小时内,如果我没回来,就会有直升机接应你回中心塔。”
崔智伊咬牙切齿:“我是A级哨兵,我可以战斗。”
马克的这种反应恰恰是她保守秘密的原因。仅凭一个人的生理性别就钉死她的未来,这是荒谬且悲哀的,但也是A塔乃至整个人类社会的现状。
首席哨兵的态度出奇强硬:“这是命令,崔准尉。你的上级不允许你参与行动。”
向导在塔内能发挥的作用比一个A级哨兵加入一次行动的作用大许多。因此首席哨兵的判断是不予批准她的行动请求。
崔智伊,相反地,认为这种论调就是狗屁:“双拳难敌四手,B塔人手充足,如果你的自大让他们抢先,我们就要倒大霉了,我没法跟老师交代,你也没法向卡尔·赫伯特交差。”
她乘胜追击:“柯林斯上尉,作为首席,您确定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