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

    马克的哨兵生涯中,执行过无数危险的任务。但如果要他给所有的任务排个序,这次行动一定能跻身前五。不管是个人想法使然,还是受人之托,他都不能让崔智伊犯险。

    但崔智伊倔起来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

    “你不想让我去,是怕被拖后腿?”

    “在哨塔里对付那只变异种的时候,我们配合得多有默契啊。”

    "听着,我们都是冲着夜藤来的,万一你在危机时刻陷入神游———我当然不是说一定会发生,可是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妖魔古怪———那种时候,有我在,就相当于多上了一重保险。"她如机关枪般输出一通。

    她也不是彻头彻尾的暴力爱好者,开头还有耐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各种道理都说遍了,仍然等不到马克松口。

    她自暴自弃起来:“对,我从小就是普通人堆里的怪胎,十岁被卖,进了满地怪胎的地方,又比别人多了一道气味腺,得,还是个怪胎。

    “可那又怎样,这就让我不如其他哨兵了吗?”

    她看似自说自话,实则还是说给马克听的,但也算是真情流露了,这些质疑在无数个夜晚纠缠她,煎熬着她的内心。

    该死的,他怎么就这么不为所动呢。

    崔智伊烦了,她的耐心彻底消磨殆尽,装都懒得装了。手枪在她手上转了三圈,枪口朝天。她对准车顶就是一枪。

    马克也没想到她的脾气这么爆,说开枪就开枪。他要是再不做点什么,没准下一颗子弹会冲着他的后脑而来。

    但还是要记得哨兵礼仪。

    不能辱骂向导,不能辱骂向导,不能辱骂向导。

    他拿捏尺度,轻轻喝斥:“闹够了没有。”

    马克生气时的面部表情可以用眉飞色舞来形容,扬起的眉毛带起眉骨下方的一片阴影,容许光线落进瞳孔,双眸显得更黑、更亮。嘴唇微微撅着,嘴角却蔫蔫地耷拉下来,任谁来看都是一副委屈样。

    崔智伊隔着后视镜看着他,非但没被震慑,反倒愣了一下。

    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倒好像她欺负了他似的。

    小时候,布莱恩总爱抢艾玛的糖果。艾玛也每次都是这么委屈地向她告状的。

    一瞬间,所有气愤好似被按了暂停键。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弧度,她微微勾起的笑意渐渐扩大,最后笑出声来。

    马克显然意识到自己的惨败,看崔智伊忍笑忍得辛苦,脸颊热度渐渐升起。他叹了一口气:"冷静点。"

    崔智伊好一会儿才恢复理智:"我想冷静地解决问题,但你是在逼我发火。"

    她的言语仍然隐隐带刺。如果仅凭生理性别就可以否定掉一个人前十九年挣扎的所有努力,想必没有人能保持淡定。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马克·柯林斯举手投降。

    他又长叹一声:"我并没有说你不如任何人。我也只是想保护你…”

    崔智伊恼火道:“保护我?这是你忽视我的意愿的借口吗?”

    “…如果我的态度冒犯到了你,我向你道歉。"

    “这才像话。”

    “但是,不管你乐意听从安排与否,我都不能让你参加行动。”马克补充,“这是行动指挥部直接对我下达的任务,我的个人任务。”

    首席哨兵直接听命于A塔行动指挥部,更确切的说,领的是卡尔·赫伯特准将的命令。这的确是他的单人任务,崔智伊知道他没说谎。

    但要完成老师的交代,带回夜藤,她必须得去。索性心里也憋着那股劲,那就略施小计,激他一激。

    "你要找夜藤,我也要找夜藤。你找你的,我找我的,两不相干,如何?”

    她白净的脸被细小的伤口和粉尘覆盖着,深棕的眸子却熠熠生辉。

    马克在后视镜里对上了她满是锐气的眸子,终于败下阵来。

    /

    军用越野已经深入19区,目的地从远处的一个黑点变成近处的一幅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

    崔智伊的固有印象里,19区腹地应该是灌木丛生的杂草堆,是树木参天的原始森林。

    即便莱卡提到这儿的前身是N市,她的刻板印象还是没有扭转过来。

    一座城市罢了。她也去不少城市出过任务。她知道城市里有密集的居民楼,有商业街步行街,有大大小小的书店

    旧人类在精神文明层面远超于新人类,他们更懂得怎么享乐。书店里不仅有艾玛喜欢的漫画,有封面印着各种美丽男女的小册子,还有播放音乐的装置,以及一打开就会播放画面的黑盒子。

    这些娱乐节目在A塔是被严令禁止的,很显然,新人类的第一目标是生存,耽于享乐是妨碍人类生存的头号敌人。

    哦,算上变异种,应该是第二号敌人。

    话说回来,崔智伊没想到,N市和她去过的任何城市都不一样。

    这里高楼林立,一座座大楼拔地而起,直插云霄。

    崔智伊看得瞠目结舌。

    几年间,马克无数次领命深入19区搜索夜藤的确切保存地点,因此对这里很熟悉。他提醒: "到这里就要靠步行了,变异发生时,城区挤满了逃窜的车辆,道路水泄不通,外来车辆从来都挤不进城。"

    崔智伊磕磕巴巴地问:“N市…跟我想象中完全不同,这些大楼…都是旧人类建造的?”

    圣所有开设人类史课程,作为全A学生,崔智伊的人类史也学得很好。

    课本上大概是这么介绍的:“…旧人类可以划分成大大小小二百多个国家,各自为政。各国之间,语言、文化都有着极大的差距。旧人类史上,从未有过统一一致,长期和平的时间段。”

    总结来说,就是分裂与无序造成了文明的毁灭。

    那样的文明,怎么会结出如此美丽的果实呢。

    马克道:“我第一次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在塔里久待,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出来看看,才愈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变异种喜阴,不喜光。不制造太大的噪音,不会引来大部队。

    他们几乎是大摇大摆进了城。置身N市街头,路面上、大楼表面上爬满了青苔和藤蔓,钢筋墙基锈迹斑斑。城市里不见变异种的影子。摩天大楼耸入云中,鳞次栉比,昔日辉煌胜景,跃然而出。

    马克指着高楼间的一栋:"看那,那栋楼是曾经的A国指挥部大楼,也是最后一战里,旧人类的决策者按下核爆按钮的地方。"

    一念生,一念死,人类的命运曾被那里站着的某个人捏在手间。

    那人当时在想些什么呢?是自诩比肩上帝,洋洋得意,还是万念俱灰,无尽悲凉?崔智伊想着,微微失神。

    19区腹地是旧文明的核心城市,八百万人曾经常居于此。这里曾经是人类的统治区,现在却是花草树木肆意生长的天堂。

    突然,一道阴影盖住了头顶的骄阳,崔智伊的第一反应是拔枪,马克按住她持枪的手。

    ———是一只长颈鹿,身长大概有两层楼高,长长的脖子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

    长颈鹿停在二人面前,抻着脖子,向他们后方的树够。它慢悠悠扯下半边枝叶,安静地嚼着树叶。

    崔智伊惊讶地望向马克,他点点头:"是只母长颈鹿”,他的语气中藏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伸出手,轻轻理着她的皮毛,他继续介绍,"她的名字叫夏洛特。"

    她对马克会费功夫给一只长颈鹿取名感到诧异。她张开嘴巴,但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继续默默观察。

    崔智伊在圣所开设的动植物学课上学到过这种生物。

    当课本上的两行文字走进现实,那种新奇感霎时击中了她。

    她比崔智伊想象中的更美丽、更优雅。

    “我能摸摸她吗?”

    马克笑得很温柔:“当然可以,她很亲人的。”

    他自然地牵过她的手,放在夏洛特的身上。

    她情不自禁地触碰这奇妙而优雅的生物。长颈鹿懒懒地喷下鼻息,悠闲地嚼着树叶,她的体温传递到崔智伊的手上,分外温暖。在柔软的触感中,她找到了分别已久的平静。

    变异种昼伏夜出,与白天活跃的生物们达成了某种奇妙的平衡。这样的庞然大物自得地晃悠在无人的摩天大厦中,生命就这样在绝境中中找到了出路。

    "走吧,我们离夜藤还有四个小时脚程,天黑前要找到一处安全屋,明天一早就得进入研究基地。"

    马克进19区,从来都是只身一人:一个人看着只在教科书里读到过的动物出现在现实中,一个人从烈日当空徒步至日落西斜,一个人在安全屋里烈酒浇喉。他也习惯了独来独往。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等待的感觉。

    日落,无人的街道,拉长的两个影子。

    他心里慢慢咂巴琢磨着,也品出些温暖来。

    有人可等的滋味并不赖。

    马克打头带路,崔智伊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二人一前一后,在太阳下山前停在一家破旧酒馆前。

    “这就是你说的安全屋?”崔智伊质疑。

    马克示意她进去看看。

    小酒馆的招牌已经风化腐蚀了一半,推开门,内饰却是令人惊喜的一尘不染。

    崔智伊踏入酒馆的瞬间,满当当的酒柜率先映入眼帘。她瞠目结舌:"威士忌,龙舌兰...老天呐,我们是在19区,还是在黑市啊!"

    要知道酒精在末世当中是重要的医用物资,非常珍贵。喝酒是奢侈,是特权的象征。

    "欢迎光临,这位小姐,您一个人吗?"马克·柯林斯像个老绅士般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逗得崔智伊咯咯发笑。

    "是的,就我一位。"她配合地接过话,把身子斜靠在闪闪发光的吧台边。"这是我第一次来酒馆,您有什么推荐吗?"

    "一杯龙舌兰日出*怎么样?"马克像一名合格的、真正的酒保,晒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他熟练地挽起袖子,像变戏法似地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新鲜柠檬和一只鲜橙,又拿出一份糖浆。

    崔智伊更加目瞪口呆了。

    "条件简陋,没有冰块,请您将就一下吧。"雪克杯悦耳地摇晃两下,漂亮的橙黄色流进玻璃杯里。他把杯子朝她推过来,双手往吧台一撑。"请慢用。"

    崔智伊的下巴还没合上,这位首席哨兵在短短的几小时内给她带来太多惊喜了。

    安全屋干净整洁,还分外有情调,在危机四伏的19区,她还能享受到一杯珍贵的特调酒精饮品,谁能不叹一句惬意。

    这回不像出任务,倒像是度假来了。

    她琢磨了一会——龙舌兰,这可是自己那讨人厌的向导素的味道。

    酒如其名,色彩艳丽,像日出时天空的颜色,热情又清纯的外观极具欺骗性。崔智伊从没沾过酒精,痛快地饮了一大口。

    "咳..."酒入喉肠,她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自己的信息素居然是这个味道的,嗯哼…有点难喝。

    我的气味闻着也是这样的吗———这个念头莫名从她的脑后冒了出来。

    第一口下去,几乎一半没了,她又抿了一嘴,细细品味。初尝酒精的不适感减弱了不少,味蕾习惯了刺激,而且糖浆的甜很好地中和了龙舌兰的苦涩,柠檬橙子又增添了一味清爽的果香。

    她的心意变得很快,一下又爱上了这个味道。

    马克从架上拿了瓶伏特加,又调了杯什么,浅酌起来。他调酒的间隙,崔智伊以惊人的速度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她咂巴两下:"不错...多喝两口还...还挺好喝的。"

    借着酒劲,她问:“你怎么会给一只长颈鹿起名字,还叫夏洛特?”

    马克沉默两晌:“几年前,我第一次进入19区。因为当时…的一些事情,我是抱着死志来寻找夜藤的。”

    崔智伊眼神有些迷离,定定地望着他。

    他替她满上酒,继续说:“寻觅无果,我就抱着酒瓶,醉倒在街头。半梦半醒间,脸上突然湿湿热热的。是夏洛特在拱我的身体。”

    “我头一次见到真的长颈鹿,那种奇妙,你能体会吧。那一刻我想,还是活着吧,活到末世终结的那一天,那时候不仅会有长颈鹿,还会有更多的惊喜。”

    “夏洛特这个名字有‘生命’的寓意,而夏洛特也真的救了我一命。”

    崔智伊还有一个问题:“我的头好晕…好晕…”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指戳着马克:"你…你...是不是故意给我喝的龙舌兰?你说!有什么居心。别以为有我的把柄,你就能憋坏心思。我不会,嗝,不会随便受你摆布的。"

    马克啼笑皆非,居然这么不能喝。他赶忙扶她坐下:"天地可鉴,我可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

    只是看到你,不自觉就想起龙舌兰罢了。

    崔智伊一头扎在吧台上,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龙舌兰…味道…好…好闻吗。”

    当然。龙舌兰是他最喜欢的酒种。

    崔智伊伏在吧台上,俨然小猪似地打起小声呼噜。马克摇摇头,晃着酒杯,一口口吞下酒液。

    哨兵的代谢速度很快,她很快就会醒过来了。马克并不担心一点酒精会影响到任务进度。

    凌晨,当第一缕日光撒向大地的时候,他们就得快马加鞭赶往研究基地了。

    最好在这之间,没有顾忌地放松一下,他想。今晚还是他来守夜。

    崔智伊睡着的样子很乖,看不出半分白日里的牙尖嘴利。

    暖黄的壁灯照耀出她嘴角的一丝晶莹。马克失笑,还流口水呢,真跟小猪似的。

    他再一次收回他的评价。

    什么霸王花呀…

    /

    Good night to you.

    祝你晚安

    Good night to me.

    祝我晚安

    Now close your eyes and go to sleep.

    现在闭上眼晴安心入眠吧

    Good night. Sleep tight. Sweet dreams

    tonight.

    晚安,睡个好觉,愿你美梦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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