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阳当空,可水云院内却是一片清凉。
顾氏闭着眼悠闲地躺在雕花的椅子上,旁边的几个丫鬟有扇风的、有捏腰的、有锤腿的,无不尽心伺候。
这时,丫鬟春花从蒋玉芝那里回来,顾氏抬眼望去,看到她身后两个粗使丫鬟抬着的冰鉴空空如也,顿时心生不悦。
“没用的东西!”顾氏猛地坐直身子,斥责道,“不过是让你去取点冰回来,这点事都办不好,还要你有什么用?”
因为顾氏生了儿子,正是得宠的时候,丫鬟们都不敢得罪,春花见状连忙解释:“姨娘息怒!是庆国公府的娘子来了,奴婢实在是不敢……那位娘子还让奴婢传话,让您到老夫人那里去一趟,说是有事相商。”
顾氏心上一紧。庆国公府的娘子?她倒是听说过正房那位的姐姐嫁进了庆国公府,想来是她没错了!
顾氏思量了片刻,招来了身边的丫鬟,低声道:“赶紧去寻二爷,就说出了要紧的事,让他务必去趟老夫人那里。”说罢便整理了一下衣裙,出了门。
待她进了屋,果然见一位面容光华、衣着贵气的女子坐在蒋玉芝身边。
她走上前,一一向众人行完礼,也没等蒋玉芝或者肖大娘子发话就自然地坐了下来。
蒋安沅见状虽有不满,但也没多说什么,只笑道:“方才与妹妹闲聊,得知府上喜得麟儿,真是恭喜肖大娘子了。”
顾氏一听她提及“孩子”,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肖大娘子叹了口气:“这事说来也是我们肖家没理……但那孩子毕竟是我们家的血脉,总不能流落在外不是?”
蒋安沅轻笑了一声:“肖大娘子您误会了,我今日来并非兴师问罪。肖家的孩子自然是要认祖归宗的。”
肖大娘子和顾氏两人一听皆是松了口气。
“这庆国公的孙媳妇就是明事理,安沅你能明白就好。”肖大娘子笑着说道。
蒋安沅又问:“听我妹妹说那孩子现下已有半岁了,可入了族谱?”
肖大娘子摇了摇头:“也才接回来两个月,所以暂时还未入族谱。”
蒋安沅点了点头:“我原也是想见见的,可惜那孩子不在妹妹院儿里,想来是夫人喜欢得紧,把孙子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肖大娘子刚刚还满脸是笑,听了这话顿时僵住了,她这才知道蒋安沅的目的。
没等肖大娘子说话,蒋玉芝看了眼顾氏,鄙夷道:“二姐姐忘性可真大,刚刚不是还有人说这天儿热,怕小少爷受不住,讨冰块竟都讨到我那儿去了!”
“讨什么冰块?顾姨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肖大娘子知道顾氏近来不安份,时常找蒋玉芝的麻烦,不过她没有理会,任由她们闹。但今天蒋安沅在这儿,她虽不想管,但怎么样还是得给庆国公府面子。
顾氏连忙起身,解释道:“近来府里开支用度紧张,二爷又被降了职,我想着一切能俭则俭,省出来的银子给二爷打点打点……这天气燥热,妾身能忍,可是孩子他忍不了,这才斗胆让人到大娘子那儿看看有没有富裕的冰块给孩子解解热。”
蒋安沅听完心里冷笑一声。她这一番话不仅将自己摘得干净,又给蒋玉芝泼了一身脏水。一来说蒋玉芝管家无方,二来又提肖珑降职的事,本来肖大娘子就觉得是蒋玉芝的娘家大哥连累了她儿子。
果然,肖大娘子一听心里对蒋玉芝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念你是一片好意,这事就算了,下次有什么短缺去库房支就是,我们邑新伯爵府还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肖大娘子转身蒋玉芝,不悦道,“玉芝你也是,也不知你这个做大娘子是怎么管的家,不就是几块冰吗?尽让外人看笑话!”
蒋玉芝被数落后气得恨恨地盯着顾氏,顾氏见状正暗自得意,却听蒋安沅说道:“顾姨娘,你刚刚那翻话可别再说了,不然你的一番好意可是会招来灾祸的呀!”
顾氏以为她是在危言耸听,轻笑道:“妾身知您是大娘子的娘家姐姐,自是帮亲不帮理的。”
蒋安沅不怒反笑:“顾姨娘可能不知,但肖夫人您想来也是知道的,圣上近来在严查贪官污吏,朝中官员人人谨小慎微,若是顾姨娘这话传出去,就算三妹夫功业有成,只怕也是无人敢提携。”
肖大娘子听完自知后果严重,脸色一青,对着顾氏骂道:“作死的东西,什么也不懂就张口胡说八道,要是我儿因为你这个蠢货受了连累,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氏吓得赶忙跪下:“老夫人息怒,奴婢再不敢胡说了。”
蒋安沅见状笑道:“肖夫人莫要动怒,这屋里都是自己人,只要顾姨娘今后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别说,想来就不会有什么事。”
肖大娘子一听这话面色才稍有缓和:“还不快滚!”
顾氏闻言立马起身想要退出去,不想却被蒋安沅叫住。
“顾姨娘且慢!”蒋安沅转头对着肖大娘子说道,“安沅方才是听明白了,肖夫人的孙子是养在这位顾姨娘身边的,可是肖夫人,这妾室生的孩子,理应由嫡母教养才是。”
顾氏望着蒋安沅,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连忙下跪:“老夫人万万使不得呀,孩子还小,他怎么能离得开亲生母亲……”
肖大娘子亦是不想这么做,随即打起了马虎眼:“她说得也不错,毕竟孩子还小……”
“肖夫人,照礼法规矩,这孩子交由我妹妹教养名正言顺。”蒋安沅接着道,“再说了,这顾氏虽出身清白人家,但从她一进门,主母和老夫人您都没发话,她就自顾自地坐下了,言语间也是毫无礼数,方才又说了那些失分寸的话,如此品性,万一孩子在她身边耳濡目染,习了一身坏习性,到时可真是后悔莫及呀。”
肖大娘子听了她的话,觉得说得不无道理,思量了半天,终是答应了蒋安沅的要求。
顾氏恳求道:“老夫人开恩呐,孩子他离不开妾身的,老夫人……”
正说着呢,肖珑走了进来,顾氏一见到他就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扑了过去,哭诉道:“二爷你可来了,二爷若是再不来,妾身只怕就要死在这堂上了。”
肖珑拍了拍她以示安慰,可眼神却在蒋安沅身上打量着,目光停留在她姣好的面容上。
蒋安沅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立即转过头去。这个妹夫,她一向看不上眼!整日游手好闲,流连花街柳巷,如今竟还将外室接入府中,简直荒唐至极。
“混账,你又在说胡说八道些什么!”肖大娘子喝道。
肖珑这才回过神来,问道:“母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顾氏指着蒋安沅大喊,“二爷,是她!是她要抢走我们的孩子,你不要让她抢走我们的孩子好不好?”
肖大娘子沉声道:“我们商议着把孩子交给玉芝来教养。”
顾氏可怜巴巴地望着肖珑,可谁知他竟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这事由母亲定夺便是,何必闹成这个样子?”
话音一落,顾氏立即从他怀里抽离开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不敢想,眼前这个男人竟然说出这种无情的话来。
“二爷,那可是咱们的孩子啊!您答应过妾身,让妾身一直待在他身边照顾……”顾氏拉着他哭喊着。
“行了,把孩子养在芝儿身边也不是什么大事,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他轻飘飘几句话,彻底浇灭了顾氏的希望。顾氏见指望不上肖珑,神色一转,眼神发狠:“那是我的孩子,你们休想……”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蒋玉芝立即打断她,“你不过是从外头抬举进来的,这里哪有你说话份!”
“够了!”坐在堂上的肖大娘子突然厉声大喝,“此事就这样说定了,不必再议。”
众人离开时,夕阳已经西斜。府门外,庆国公府的马车早已备好。
蒋安沅转头看向身后的蒋玉芝,柔声道:“你现在是双身子,一定要多保重。”
蒋玉芝心中一动,没想到这时在自己身边帮她的竟是在闺阁中为自己所不喜欢的二姐姐。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蒋安沅本想上马车,可是有些话压在心里不说又闷得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玉芝,今天你也看到了,三妹夫他那个性子……”
“二姐,我知道的!”
蒋玉芝沉静的眼神让蒋安沅不知如何说下去,默了片刻,只拍了拍她的手,便上了马车,渐渐远去。可蒋玉芝的身影却在原地久久伫立,直到转弯处才消失在视线中。
车厢内,朝云见蒋安沅情绪低落,便问道:“不是帮了三姑娘吗,姑娘怎么感觉还是不高兴?”
虽说顾氏有些可憎,但稚子无辜,蒋安沅想起顾氏痛哭的模样,心里终究不是滋味。她缓缓道:“若那姨娘安分守己,懂得进退,何至于此?”
月云宽慰道:“那顾氏明知三姑爷有家室,还甘愿做那外头养的,就该想到今日,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姑娘不必在意。”
蒋安沅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