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二十三年八月底,北融再次挥兵南下。
虽北融往年也在秋收之后为了抢夺过冬粮草多次来犯,但都是小规模骚扰,不像这次,北融太后和皇帝共率数十万大军亲征。更一反常态的是,此次南征与以往烧杀抢掠不同,而是采用怀柔政策,没有肆意杀害大夏军民,反而好言安抚,收买民心,入主中原之心昭然若揭。
崇文帝紧急召集众臣商议对策,后命陆国公为领兵主帅,陆长策和陆九昭分管左右军,另有战将谋臣数十人一同率兵朝北境进发。
是夜,月色如昼,蒋安沅的身影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手上的动作也未曾停下。她仔细清点着为陆九昭准备的行囊,生怕少了什么短缺。
陆九昭看着屋里这机几箱满满当当的行礼,失笑道:“娘子,你干脆把家一起搬去得了,还省得收拾。”
“胡说什么呢!”蒋安沅瞥了他一眼,“眼看着这日子越来越冷,北边更甚,冬衣是一定要带的,还有这些个药丸,万一到时候没了药材,这些瓶瓶罐罐可有大用处。”她自顾自地说着,“我还给你备了护心镜,一定要......”
陆九昭突然把她拉进怀里:“这么好的娘子,真是舍不得离开。”
“家里有我呢,你放心去。”
“我请了杜姨母在家里住一段时间,有什么事你们也好有个商量。身子若有什么不适一定要让姨母瞧,别自己一个人硬撑。”陆九昭抚摸着她的头,心疼道,“让你操心了。”
“那你就早些回来,少让我操些心。”
“我答应你,一定早点回来。”
“对了,”她从怀中拿出一道平安符和一根红绳,“这符是从大相国寺求的,你随身带着!还有这个吉安绳,你也一并戴上,它也会保佑你的。”
陆九昭接过红绳,又扬起左腕,笑道:“之前你送我的还在呢。”
“都旧了,换上这个新的。”
陆九昭却拉过蒋安沅的手,将手中的吉安绳给她系上。
“我会平安回来,你也要平安等我回来。”
烛光映着她含泪的眼眸,他心里舍不得,又将她揽入怀中,两人紧紧相拥。
片刻过后,蒋安沅突然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只待诸军事务准备妥当,估计等不到天明就得走。”
“这么快?”蒋安沅闻言立即推开他,“那你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早些休息,等到了时辰我再叫你。”
“是得赶紧休息!”说完陆九昭忽然将她横抱而起,“咱们一起休息!”
……
四更时分,诸般精兵良将纷纷聚集,排列成队,个个盔明甲亮。各路总兵、副将、参军等策马在前列阵前行。
一面旌幡招展,鼓乐喧天,一面炮响雷鸣,文武大臣于城门相送,好不威严。
城楼之上,蒋安沅的目光一直落在陆九昭身上,脚上的步伐也一直跟随着他。陆九昭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突然回头。
四目相对,两双目光都透着不舍,只是蒋安沅的眼里多了些担忧。
陆九昭抬起左腕,像那年一样,给她看系在腕间的红绳,温柔地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像是在宽慰一般。
蒋安沅也微笑回应,一直目送他离开。
队伍离开城关没多久,就见陈景年立在道旁。
“吁!”陆九昭勒马停下,后翻身下马,抬手示意副将带队先行。
陈景年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一拳捶在他肩甲上:“本是想在潘楼给你定桌酒席为你践行,可你偏偏走得这么急,倒是省了我一桌酒钱。不过本少爷可不是个小家子的人。”说罢默默递上一个酒囊,“这可是陈酿,从老爷子地窖里偷的。”
陆九昭接过酒囊仰头痛饮。一口酒入喉,暖意直通心底。
“好酒!”
“那是!”陈景年脸上笑意渐收,“别死了,等你回来时,得加倍还我!加官进爵了还得请我和怀远那臭小子去潘楼吃顿好的!”
陆九昭顿了顿,笑道:“别说,多亏怀远在江南‘筹’了一大笔军费,还真得请他吃一顿!”
陈景年闻言顿时不悦道:“喂,你也太没有人性了,我可是你亲哥!”
“表的!”陆九昭调笑一番后,将酒囊收好,又看向他,正色道,“放心,阎王爷见了小爷我也得绕道走。倒是你,赶紧想法子把瑶娘娶进门,别到时花落了别家,可没人再陪你哭了。”
要是以往陆九昭说这话,陈景年早就暴跳如雷了,可今日却说道:“那就回来喝喜酒!”
陆九昭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翻身上马:“走了!”可没走几步,他又回头喊道,“你小子,别趁我不在去烦我娘子啊!我告诉你,我娘子身子不好,别去惹她,顺道也看着点你娘,别时不时地跑去给我娘子气受。”
陈景年捂住胸口,一副气极的模样:“臭小子不仅见色忘义,还没大没小!什么‘你娘’,那是你姨母!”
陆九昭笑了笑:“回去吧,替我多照看着点家里。”说罢便回头打马前行。
“放心吧!”
陈景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过他没有回头,只是高高举起手臂挥了挥,随后融入了行军队伍中。
自陆九昭去往北境后,也不知是蒋安沅的错觉还是什么,她总觉得日子过得比以往慢好多,一空下来总是不自觉得担心他。
她本以为找些事做就不会去想了,可偏偏陈氏怕她累着伤了身子,把好多事都揽了下来,蒋安沅索性便每日抄起佛经来,为陆九昭祈福,杜娘子见了还笑她这个年纪就把将来老了的事干完了,等真老了的时候不知道多无趣。
蒋安沅只是笑笑,然后空闲时便回蒋家看看安衡,再到蒋玉芝和蒋玉妍那里串串门,日子倒是过得快了一些。
一日复一日,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气,才知秋意已浓。
这日,蒋安沅突然觉得有些累,便回屋休息。醒后没多久杜茹英就从医馆回来了,两人便一起用晚膳。
但不知怎么了,她刚一坐下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心,连一向喜爱的饭菜也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见她有异,杜茹英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心口又疼了?”
蒋安沅喝了几口热水,回道:“没,只是这两天不知怎么了,胃口有些不好,老是犯恶心。”
朝云在一旁接着话:“定是近来天气转凉才会这样,奴婢让厨房下回做些温补的菜。”
月云忙道:“等用完了饭,还请杜娘子替姑娘看看,若是脾胃有问题,也好及时调理。”
杜茹英见状,随即拉过蒋安沅的手腕,三指搭在她的脉门上。片刻后,杜娘子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渐渐也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蒋安沅问道。
杜茹英收了手,笑道:“傻丫头,你倒是个心宽的,难道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蒋安沅一脸茫然:“有啊!我觉得有点犯恶心。”
杜茹英无奈地戳了一下她:“你呀,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蒋安沅心头一震,怔愣了片刻后轻声问道:“真的?”
杜茹英回道:“怎么,还信不过你姨母我?”
蒋安沅低下头,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再抬头时眼里早已闪着泪花,一旁的丫鬟亦是十分欣喜。
“奴婢这就去告诉陈夫人。”朝云说完说要往外走,可是却被蒋安沅叫住。
“这个时辰了,明日再去吧。”
这时又听杜茹英说道:“看这脉象,应该有一个多月了,我等会儿回一趟药坊,抓一些安胎的药来,你且用着。”
“姨母,真是麻烦您了!”
“你这傻孩子,我是你姨母,跟我见什么外!再说了,陆九昭那小子专门把我叫来,我要是没照顾好你,他不得跟我闹啊?”
“您说的是什么话!您是长辈,他怎么敢跟您闹啊!”一说起陆九昭来,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蒋安沅的心里没着没落的。
见她这副模样,杜茹英调笑道:“要是你整日这样愁眉苦脸的,生出来的孩子可不好看。”
……
两人用完饭,杜茹英便想回趟药坊。等她出了屋,望着空中的一轮弯月,神色却没了刚才的轻松。她心里似乎也在担心,那个以往跟她争论药理的人。
次日,蒋安沅怀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国公府。陆长风和陈氏自然是高兴,欣喜之余还请了太医过来,诊了脉,开了方,又问了太医一大堆的话,这才封了厚厚的诊金,客气地把人送走。
自从知道蒋安沅有了身孕,陈氏就把大房的事都揽在身上,自己亲自打理,对于蒋安沅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珍贵补品什么的像不要钱似的往兰溪院里送。不过杜茹英却没都给蒋安沅服用,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大夫呢,饶是陈氏有些不满,但在汤药上的事还是得听杜茹英的。
这夜,蒋安沅辗转难眠,终是起身披了件斗篷走出了房门。
此时已是深秋,院子里的菊花开得正艳。有银鹤翎,有金铃菊,有叠罗黄,桃花菊……红黄紫白,朵朵鲜妍,可蒋安沅却无心观赏。
她轻抚着腹部,时而嘴角挂着笑,时而望着远方皱起眉头。
“也不知道你爹爹有没有收到信?他若是知道你来了,定然高兴!”
不知待了多久,风渐渐大了,月云匆匆奔来:“大娘子,快变天了,只怕是要下雨,咱们回屋吧。”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了一声惊雷。
蒋安沅轻拍了两下腹部,喃喃道:“别怕,有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