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知宁停住脚步,弯腰拂去地面的尘土。
指腹所触之处一片柔软,他伸手拾起那块柔软的薄膜,放在掌心端详。
很幸运,他找到了一块仿生皮肤,面积大小刚好能覆盖他的伤口。
简知宁将其放入口袋,退入两块山石之间遮掩身形。
这块仿生皮肤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令人忍不住心生疑窦。
他轻轻摩挲仿生皮肤,这块皮肤表面有所破损,使用年限想必超过五十年,五十多岁的仿生人,这个年龄堪称匪夷所思。
在这个空间,人类的平均年龄超过五百岁,更有甚者会在初始身体老化后将意识传入义体,近乎永生。
然而,在这样的背景下,Z03星的大多数仿生人依然活不过十岁。
使用年限超过五十年的仿生皮肤,又刚好出现在他急需的时机,倘若是有人别有用心……
简知宁默声打开了生命探测系统。
“未检测到结果。”冰冷的机械音回复道。
简知宁并未掉以轻心,假使这块皮肤的出现并非有意为之,那就代表着这座星球上可能存在着一位超过五十岁的仿生人。
能隐藏身份超过五十年,这人不容小觑。
简知宁垂首靠在石壁上,静静思索。
有了这块仿生皮肤,足够把他的伤给糊弄过去,但那些穿透伤想必影响到了手部的内部结构,还要找到些材料填补……
“哎,那边那个,你不干活,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简知宁的思绪被突兀的声音打断,他的手从衣袋中抽离,转头看向声源处。
一名瘦弱的义体人站在石壁上,居高临下地朝他看来,这人佩戴的胸牌吸引了他的所有注意力,这是一位监工。
简知宁收回目光,答道:“搬矿时不小心掉下来了。”
“你骗谁呢!这里是矿点?!少借口偷懒!给我走!快去干活!”监工眉头一竖,从怀中拿出一根指节长的装置,手指在上面轻点,一道笔直的光线飞速向简知宁打来,他微微侧身,那道光擦过他的肩头,途经之处衣料顿时消失不见。
倘若简知宁没躲,这光一定会落在他的咽喉处。
这监工根本就是想要他的命!
简知宁的眸色有一瞬阴沉,但旋即恢复正常,走出藏身之处。
“快!给我走!别想耍什么花招!”监工一声厉喝,手中的光在简知宁周身挥舞,在他的手套上留下一道印痕。
简知宁加快了脚步。
监工在身后颐指气使地喝令道:“还不走快点!右转,你还想往哪儿走?你不认识路吗?!”
光线随之上下波动,简知宁默不作声地向右侧走去。
光从他的衣角擦过,衣料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监工手中的装置不怀好意地左右乱晃,简知宁的背后似乎多了只眼睛,光线即将落在腰部,他轻轻侧过身体,使那道光落在了衣角处。
一路过去,他的衣角不见踪影,袖口也缺了不少,看上去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却不见半点血痕、伤口。
“啧。”监工烦闷地啧了声,这小子哪来那么好的运气!
他发|泄般踢开脚下一颗石子,石子骨碌碌地滚进深洞。
这石子就没那么幸运了。监工看向洞口,那矿洞废弃了不知多少年,掉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可如果它滚向另一方……
监工看向岔道的另一侧,发现简知宁静静站在岔路口,登时兴奋起来,他将手中的装置调至高档,只要让光线触碰敌人身体,敌人就能瞬间灰飞烟灭。
他恶狠狠地吼道:“你想偷懒?我给你十秒钟,否则的话,别怪我心狠手辣!”
话音刚落,简知宁动了,他一步一步地走向矿洞口。与此同时,监工拼命睁大双眼,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证他血肉模糊的死状。
然而下一秒,简知宁忽然转身走向另一侧,他不会死了。
监工顿时泄气,破口大骂道:“工作手册里没教你好好走路吗!你刚才是不是想叛逃?!”
他的喝骂声从耳边飘过,简知宁面无波澜,忽略监工的声音向前走去。
仿生脑承担着数据库的大量计算,多亏了W区对数据型矿工的垄断机制,这里的人几乎对精神网络毫无了解,更别提建立保护屏障。
对任何一个仿生人来说,探测他们的想法简直是轻而易举。
数据库深处,象征监工情绪的波形图不断抖动,并向上攀升——他的怒火已经达到顶峰。
简知宁轻轻呵了一声。
在波形图即将下跌之前,数据库深处猛地发出一阵波动,信号在数据库中快速解析,他似是不经意般,抬起右手梳理长发。
在他抬起手的下一刻,一束光线从他的肘下穿过,倘若他没有梳理头发,那道光线将会洞穿他的关节,甚至让他失去一条手臂。
“该死!”背后再次传来监工的怒骂,简知宁眸底一片冷意。
“啪!”监工一把扔下B32型发射装置,上前扯过简知宁的头发,强硬地将他向前拖拽。
头皮不断传来痛楚,简知宁踉踉跄跄地勉强跟上他的脚步,视野中,灰白的地面逐渐变深,一条条血迹从参差的矿石上流下,一根断指卡在石缝中,格外骇人。
监工将他牵到一处山石前,狠狠向前一推:“给我好好干活,少在那里偷懒,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呯!”简知宁重重摔在山石上,然而与窒息感相比,后背的痛楚几乎可忽略不计。
空气中的粉尘弥漫,他被呛得止不住咳嗽。、
一双手从身侧探出,颤颤巍巍地将一块布条递给他:“盖一下,盖一下能好点儿。”
简知宁飞快地瞥过一眼,那是一块浸湿了水的布条。
他接过布条盖在口鼻处,才觉得轻松了不少。
他深深呼吸几口,才转过头看向那位老人。
矿粉淹没了她的轮廓,皱纹组成的沟壑里同样填满矿粉,无处不彰显着她从生到死都与矿山紧密连接的命运。
她见简知宁看过来,对他笑了笑。她有一只机械义眼,另一只眼球很浑浊,却透着和善:“一看你就又是个被抓进来的,别怕,这儿也没那么苦,你好好干,说不定能混成监工……”
“死老婆子,又在这瞎嘀咕什么!”监工一脚将她踹倒,她跌倒在身旁堆积整齐的矿石上,矿石骨碌碌散落在地。
监工扫过那堆矿石,训斥道:“你把成品都弄脏了!给我好好拾起来!”
她来不及起身,立刻答道:“诶、诶诶,无现在就干,就干……”
监工冷哼一声,扬长而去。简知宁无声蹲下,一颗一颗捡拾起地上的碎石。
老人艰难地翻身爬起,叹气道:“你看,成了监工就是好,不仅不用挨打,还能打别人。我是老了,没机会了。你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当上监工啊,至少等你老了,有个指望。”
简知宁帮她捡完矿石,淡淡道:“我不做监工。”
她眉头一拧,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你不想做监工,那你想干什么?想回去?别过于异想天开,这要是被抓到的话,你可就不只是挨打了。”
简知宁不语,递给她最后一块矿石,道:“多谢你的面巾,我该走了。”
他不顾身后的挽留,快步走向矿洞深处。
如果猜得没错,即使是在矿区,人们也大多会照顾老人,青壮年会干更劳累一些的活计。
他扶着石壁向前慢慢走着。矿工越来越多,有面容稚嫩的小孩,也有上些年纪的义体人。越深入地向前走,他见到的矿工就越健康有力,大多处于青壮年期。
穆君相看上去刚好处于这个时期。
简知宁放慢脚步 ,目光从那些人脸上一个一个地扫过。
“你来这里干什么?”简知宁闻声回头,穆君相站在他身后,皱眉看向他。
简知宁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怀疑与质问,唯独听不出关怀,于是他含糊地答道:“被监工抓来的。”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他没说谎,也没暴露出任何消息。
监工会进入矿工栖身的洞穴,穆君相无从验证他话中的准确性。
穆君相放下手中的装置,抬眼扫视过他全身,才问道:“哪个监工?”
“拿着发光装置的那个。”简知宁答道。他瞒不了穆君相,他身上的衣服有太多破损与污迹,衣角缺失处甚至有焚过的痕迹。
穆君相道:“跟我过来。”他转身走进矿洞岔口,简知宁停在原地思索片刻,跟上他的脚步。
矿洞尽头有一扇简陋的房门,穆君相打开门,命令道:“进去待着,不用理会其他人的驱逐,等我带你回去。”
房间里堆满了杂物,一推开门,矿粉扑面。
简知宁退后一步,避开迎面而来的烟尘,他问道:“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穆君相看出他的迟疑,抬手将他推入房门,不容置疑地道:“三个小时。”
“呯。”房门重重关上,简知宁静静等待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在心底默数三十秒,轻轻推门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