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外郎。”
萧蕙心失神片刻。
王员外郎小心地凑过来:“娘子不愿见到我吗?你似乎有点失望,是在等什么人吗?”
“没有。”她很快收敛情绪,笑道,“许久不见员外郎了,一时惊讶。”
“我这官职原本最是清闲,可中书令自己泡在政事上就罢了,还要求底下人效仿,上头便把一堆事情丢给我做,我真是抽不开身。”
他想起那段苦不堪言的日子,只想叹气,“你最近可好?听闻赵郎君入了翰林,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萧蕙心:“是啊,赵郎如今前途似锦,跟从前不同了。”
两人走到摊位前,流光溢彩的花灯摆在桌布上。商贾瞧着他们气质不凡,连忙把桌下的一起拿上来:
“这些都是我压箱底的宝贝,别家再找不到这般漂亮的花灯了,郎君买一个送给娘子吧。”
“不用了。”萧蕙心按住他付钱的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是自己买下吧,若是被赵郎知道,恐怕影响不好。”
“是我思虑不周。”
员外郎眼巴巴地看着她接过花灯,“赵郎君没有陪你一起过来吗?”
萧蕙心边走边说:“他刚入翰林,万事都要小心谨慎。今夜他留在家中处理政务,没时间出来。”
“可我也陪不了你,”员外郎仍旧垂头丧气,“阿爹最近对我格外严厉,说我已过了及冠之年,该考虑成家立业了。如今连出门的时间都要限制,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没关系。”她停下脚步,笑容温和,“替我向你的姐姐问个好。”
“我会的,二娘子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来找我,我会尽我所能。”
王员外郎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前方就是鹊桥,萧蕙心走上桥头。此刻正是放完荷花灯的人们归来,在鹊桥上谈笑风生。
只有她提着灯笼,逆人流而行。
无数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她漫不经心地走过桥拱,马上就要下桥了。
她的视线停在一处。
“二娘子。”
郎君剑眉斜飞入鬓,眼中的神采比星空更加灿烂,单是站在那,就吸引无数女郎回首。
他抱臂靠在桥边,歪了歪头:“二娘子是遇到了谁,这么高兴?”
“你看错了。”萧蕙心目不斜视地走过他身侧。
陆聿一把拉住她:“正是良辰美景,娘子可否与我共赏?”
“陆大人来迟了。”她慢吞吞地说,“我已邀了别的郎君同游。”
“别惹我生气。”
陆聿手掌收紧,警告道:“否则我会忍不住把你的郎君扔进河里喂鱼。”
“这么小气,”她忍俊不禁,“那大人便将自己扔进河里喂鱼吧。”
他空着的手捏了捏她的脸:“再乱说,走了。”
两人走下桥,看见迟来的人,拿出竹篮里的荷花灯,小心翼翼地放入河道,让它们顺流而下。
陆聿和她一起站在河边。
“你不想同他们一起吗?在乞巧节放河灯,可以得到上苍的庇佑,让心愿成真。”
“我更相信事在人为。与其乞求苍天,不如依靠自身。”
既不放灯,他们便离开河边,继续往前走。
萧蕙心停在一个摊位前,上面摆放着各种簪子步摇。这些首饰并不华贵,全都朴素无华,胜在做工精巧。
她选了一个样式简单的发簪买下。
陆聿则看上了小贩随意摆在旁边的一壶酒。
小贩忙不迭地介绍:“这是梅子酒,清香甘甜,保证您尝了难忘。”
萧蕙心疑惑:“你买这个做什么?”
“大有用处。”
陆聿笑容高深莫测。
“这里人来人往,没什么意思,我们去人少的地方。”
*
皇宫在黑夜中像个庞然大物,宫门早已落锁,一队金吾卫沿着城墙巡逻。
两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他们视线范围。
“前方何人!”
“唰”地一声,他们拔出刀,谨慎地靠近那两人。
其中一人微微偏头,露出侧脸。
金吾卫们一惊:“陆大人?”
“都下去,传我命令,不许任何人上来。”
为首的金吾卫愣了愣,还是拱手:“是,大人。”
他的目光忍不住瞄向藏在中书令身后的人。
那人敏锐地察觉到,双手拉高斗篷,将脸遮得更严实了。
“看什么。”
陆聿挡在他面前,面色不善。
“卑职告退。”
他不敢再看,挥了挥手,金吾卫们迅速有序地推下。
等到他们消失在拐角,萧蕙心才把兜帽摘下:“大人也太大胆了。”
“这算的了什么,你是没见过从前……”
他止住了话语,牵着她往宫墙上走去。
从前有什么?萧蕙心瞧他一眼,他身上的谜团可真多。
这还是萧蕙心第一次进宫,和外面的热闹不同,此处万籁俱寂,连宫人走路的脚步声都小到听不见。
她问:“宫女们不趁节日祈福吗?”
陆聿淡淡地说:“陛下不喜喧闹,何况今日陛下旧疾复发,已早早歇下了,自然不许宫人们吵闹。”
走过层层阶梯,他们爬上城墙。
夜风吹起他们的衣摆,萧蕙心撑着墙头,万家灯火映照在她眼中。
陆聿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一路过来,她一直乖乖的任由他牵着,不吵也不闹,连去哪都不问。
他压下心头晦暗的情绪。
陆聿双手一撑,坐在墙头上,他拿起那壶酒,仰头喝了一口,又递给她:“梅子酒不烈。”
萧蕙心坐在他旁边,闻了闻气味:“大人是想和上回一样喝醉吗?”
“上回是个重要的日子,这回是有重要的事要做。”
他抚摸上她的脸,喃喃道,“总要先喝一口。”
陆聿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两指摩挲着。
萧蕙心出门时未上妆,脸蛋却如剥壳的鸡蛋,吹弹可破,甚至可以看清上面细小的绒毛。
陆聿看得痴了,目光渐渐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闭眼。”
她闭上眼睛。
起先是试探,见她没有过多抗拒,陆聿加深了这个吻。
他沿着唇线舔舐,在她放松警惕之时,找到了藏在内里的舌头。
就如咬住猎物的毒蛇,死都不会放开。陆聿绞住她的舌头,大口吞吃,溢出的唾液被他吞进肚里,她的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
他的口腔清甜甘冽,是刚才喝下的梅子酒。萧蕙心对酒没有偏好,可在这浓郁的梅子香气中,她也变得晕头转向。
陆聿稍微撤出,饮下一口酸甜的酒,从口中渡给她。
“好喝吗?”
他额头抵着她,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我说过,这壶酒大有用处。”
不等她回答,陆聿又含了一口,接着喂她。
还未到秋分,夜风却带来一丝凉意,可半壶梅子酒下肚,又驱散了寒意。
一口接一口,陆聿压根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萧蕙心逐渐呼吸不畅,推着他的胸膛。
他笑道:“怎么连唤气都不会,还需要我来教你。”
萧蕙心:“?”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说什么大话,他技术这么差,还想来教她。从第一次开始,他就不是在亲吻,而是跟一只小兽一样,只懂得撕咬。
陆聿松开她,把那壶酒放到脚边。
他身体后仰,望向那漫天繁星。
“小时候我坐在这,宫墙内是忙碌的宫人,宫墙外是为生计奔波的商贩。似乎每个人都有要做的事,要关心的人。只有我不知道。”
他平静地道,“有一天,一名宫人把我带到一座宫殿,说父亲来看我了,他就在里面等我。”
萧蕙心诧异他会主动提起往事:“想必镇国公是担心你在宫中被欺负。”
“我的兄长随他征战四方,英勇无畏,我则被他留在京城,一年都见不到他一次。”
他的语气不见悲意,像在讲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那天我怀着兴高采烈的心情进去,可见到的不是父亲,而是两位皇子。他们就想看我从巨大惊喜到彻底失望,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萧蕙心抚上他的手背:“都过去了,想来他们也得到了教训。”
“是,这个教训令他们终身难忘,此后他们再不敢戏弄人了。”
他反手扣住女郎的手掌,不让她逃脱。
“没人敢欺骗戏弄我。”
陆聿似笑非笑:“和二娘子认识之初我就说过,我喜欢乖巧听话的小娘子。但我今夜看到了什么,二娘子和员外郎有说有笑,好不亲密。”
她心脏一跳:“我同你解释过我和他的关系。何况我们只是寻常交流,人来人往的地方能做什么。”
萧蕙心迅速回忆一遍,方才确实没有亲密举动。
陆聿冷笑:“李义已经死了很久,若私下没有来往,只是单纯感谢过他,他对你的态度会如此熟稔?”
言辞能伪装,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却不好伪装。对待陌生人的疏离,和对待熟悉之人的亲近,总是能在不经意间泄露出来。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证明我和他是清白的。”
萧蕙心抬起衣袖,遮掩住眼睛,只能听见声音中透着难过,“你若觉得我对他图谋不轨,那我无话可说。我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娘,哪像男子一般善于算计,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
她掏出先前买的发簪。
“这支发簪我本想买下送你,可既然你如此疑心我,我把它扔了也罢。”
陆聿看着她手中的簪子,那是很明显的男式发簪。
可他生性多疑,三言两语无法打动他。
“你们既然没有私情,为何不拒绝他送你的花灯?”
原来他看见的是这一幕。
萧蕙心唇角微扬,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当她把手臂放下时,睫毛已挂上晶莹的泪珠:
“那盏花灯并非是员外郎赠予我的,你派人一查便知。就为了一盏花灯,你就要在这里不停盘问我,就像审讯一个犯人一样。”
她喉咙压抑着哽咽:“刑部定罪还需确凿证据,如今无凭无据,中书令是打算给我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吗?我做错了什么,要由你在此羞辱我!”
陆聿审视着她。
她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二娘子天真单纯,这些事自然与你无关。”
陆聿一边夺走她掌心的发簪,一边哄她,“只是总有些居心叵测的人,喜欢哄骗懵懂无知的小娘子,我担心你上当受骗。你想保护自己,就要离他们远点,他们只想利用你,哪会为你着想。”
他终于吐露出了心声。
这大约就是他的真实目的,这样一个绝不会委屈自己的郎君,真的能在她成婚后,就放她自由吗?
萧蕙心低下头,遮住眸中异色。
“我明白了,日后若见到员外郎,我一定离他远远的,不和他说话。”
陆聿奖励地摸了摸她的头:“你很聪明。”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地欣赏夜景。
夜风袭来,萧蕙心和他一同沐浴在月光下,看着远处楼阁的灯火慢慢熄灭,今夜就要过去了。
酒的后劲上来,她逐渐觉得困乏。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陆聿把兜帽重新为她戴好,隔着斗篷将她抱起来。
皎洁的月光洒在郎君的衣袖上,前方便是回家的路。
她安心地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