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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负我舍我其谁

    茛四临登台时同别的演员站台边儿上再过了遍戏词,罅隙功夫抬了下头结果和个打扮挺漂亮的姑娘对上了眼儿,他还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对方却赶紧低下头摸出副眼镜儿戴上,然后又开始偷偷瞄他。

    茛四心情复杂,心道姑娘你此举诡异非常,我怀疑你是我私生饭子。只因那姑娘自打配了眼镜儿,整个人气质都大变了样儿,少爷小姐团还不时传来莫名其妙的喝彩与掌声,一时像极了邪教洗脑现场,但只可惜了茛四离得远听不清。没一会儿原本兴致高涨的孩子团突然安静了下来,气氛异常死寂,活像气势汹汹的小野猫被捏住了后脖子,一下儿蔫哒了。

    几番大起大落,叫人奇异————这群少爷小姐心理历程当真丰富多彩。

    ·

    扎了红布的布锤‘当啷’敲上铜锣圆心,余音绕梁经久不衰传遍整个剧院,与胸腔里的心脏产生共鸣,没由来耳中就一“嗡嗡”作响。霎时便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大伙儿‘仪仗队’队列齐整,打头阵的两位分别各自念出己方词儿,道出这花好月圆时,说是:

    天上神仙府,

    人间宰相家。

    若要真富贵,

    除非帝王家。

    你见那二人捏起嗓子声音奇异尖细,互相施礼,客气说:“请了!”

    ......

    直至那娘娘饮酒,这出《贵妃醉酒》算是从这儿正起了。台下看客不少也生了兴。然,这异象横生------你见这杨贵妃捏起了大觥,酒杯子拎一半儿忽然僵住了,索性停顿不长,没引来人叫疑。饰演者却是心中暗道不好:他脸上怕是出事儿了!

    接下来一出贵妃戏卿看头十足,看客中却不适宜发出“扑哧”嘲笑,一人打头剩下的便也没再掩饰,官富团接二连三隐隐传出了闷笑。茛四分神瞥了眼他们反应,心里更沉------他依然预料到自个儿脸上长满了红疹子,肿着鼓囊囊的腮帮子的模样了。

    商汶水在台下神色如常,眼中依旧含着笑意,她心里悄声说道:“茛公子可是我的福星呐,我怎能笑他。”于是乎,眼中透露出坚定不移的目光,依旧绷着张脸看戏。

    观了这么会儿戏,瞿少爷隐隐有种熟悉感,尔后恍然大悟——原是这“杨贵妃”先前暗暗睨他。

    瞿旗斜着眼瞥那聚精会神看戏的人,干脆顺水推舟,指桑骂槐,暗讽她做作,“如今这模样倒挺适合演丑角,说不定演个丑角更有前途。我瞧那高、裴力士便挺合他选择,总得是胜于只会胡搅蛮缠、心若蛇蝎的女人。不过,既然商小姐乐意看丑人唱花旦,我自不能强人所难,逼迫您改‘癖好’。”

    他音量实际不大,毕竟本意也只为驱走商汶水。

    前边儿商汶水嘴角亘古不变的弧度难得下滑,看向舞台的眼深了又深,像猝了剧毒又像找着了天大的好机会暗藏狂喜,整个人都激动得轻轻颤抖,颇有癫疯之相。

    瞿旗扯起一抹带着嘲讽的笑,等着商汶水知难而退。

    可到底还是低估了。

    “不,”商汶水眼球突出,短短片刻眼白便充斥满红色的血丝,可怖又神经,她捏住自己几乎快坏死的膝盖骨,自虐般的越捏越死。将一丝不苟的西装裤扯得皱巴巴。勒到发白的手骨几欲冲破薄薄的皮肤,彰显手主人此时大起大落、濒临节点的情绪,“不会。”

    她突然扯出一个巨大的笑容,白森森的牙齿和冷红色的牙龈碰撞出极致的视觉冲击,叫人心脏猛然一紧缩。她放缓了语调,强迫症一般一字一句,本是坏死的磨砺低沉的声色竟高昂出尖锐色彩:“我怎么会喜欢这么恶心的戏人!二哥厌恶的垃圾我怎么会喜欢!我只喜欢二哥...”她轻笑出声,眨了眨眼睛自认古灵精怪,直看到瞿旗雷霆交加、山雨欲来的侧脸,才顽劣地接上,“喜欢二哥喜欢的东西,讨厌二哥讨厌的...垃、圾。”她眉眼温和,后半句几乎是平波直叙,用极为平静的语调说出她的“爱屋及乌,恨屋及乌”。平静到诡异,让人生出她已恢复正常的错觉。

    这下子算是彻彻底底闹大了。

    台下几个一传十十传百,霎那就传遍了整个会场。瞿老爷在后边儿原本还满心欢心说这把是妥了,却怎料出了这等岔子,当下阴了脸盯着台上。那乐队不知何时停了,杨贵妃立在台上看着孤立无援,可怜巴巴的萧条至极。身后的伴演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向秀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小到极致,用尽全身心的力量去安抚压制也快疯掉的赭夏昨。心灵与肉|体异常疲惫,精神衰竭的厉害,自觉寿命又要减短了。

    “你给我放开!”赭夏昨咬牙切齿,嚼碎了一口银牙。

    “姥姥姥姥,您可别在这儿爆了!算我求求你了!!!咱等宴会结束了再说行不?姥姥你可怜可怜我,看我面儿上就忍这最后一回行不行!”向秀抖着手薅母老虎头发,安抚对方一点就燃的情绪。

    “你......”

    “茛公子,今日是我瞿某人看错了眼才找上你,现在请你下来,别再丢人现眼毁了我儿子的宴会。”瞿老爷见场子收不住,赶忙跑到台前来,一句插断了赭夏昨将要说出口的话,也阻止了小姐当堂发飙。

    他哪里不明白这是年轻人间斗气惹下的祸?早在看见自家儿子冷着的一张脸和他边上的商小姐心中便已明晰了。可陈年丑事哪能张扬,只能把这口锅扣在小角色上。虽说是对不住他,但小人物哪有什么尊严?识趣的事后他们自有补偿,不识趣的也只能落个头破血流的下场。

    瞿老爷一把打理精细的精明胡须此刻有些要炸毛的兆相,他面沉如水,声色俱厉,由内而外散发着威压。这话是跟‘贵妃娘娘’说的。

    茛四目光扫过一众人,心中隐隐有数。可身着华服的‘贵妃’即使被打入了冷宫也得不卑不亢,他就这么屹立在原地不愿倒下,隐隐有了高山白杨之姿。他用得天独厚的瑰丽嗓音唱出:“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一出戏,开了嗓儿便得唱完。哪怕,这台下没人乐意看。”

    茛青衣怪脾气又上来了,他心里窝着一把火,偏生要在这场合自|焚。

    虽说他并不明白他此刻的固执撒泼源于哪里,又是谁给他的底气,可却依旧梗着脖子向地位高自己几百丈的大老板顶嘴叫板。或许是为了老祖宗的话,又或许是为了他不可逾越的尊严,这不用说就知道此举可笑而又愚蠢至极。

    京韵绵延,戏腔天生便是透着雍容华贵、高人一等,这番他仅是用京腔说了一句话,却气势丝毫不输那老者的威严,反显盛气凌人、更高一筹。

    然他这份傲气亦得要付出代价,这点他向来明白,不就是————给台阶不下,给脸不要脸!一个唱戏的哪儿来这么多戏给自己加,你以为你是什么高人,自以为唱得贯绝古今,人们便非你不可?我有钱有势,轻易便可花上一隅去重新培养一个比你更有天赋的、强百倍的、还听话懂事的伶人!

    “好好好!”瞿老爷压下心口血,他冷笑,“真不愧是香城第一的红人茛名角,这份气性瞿某人真是佩服!我瞿某人也不是吃素斋长大的,今儿我话便搁这儿了————你若继续唱下去,我便准保你以后,都没得戏唱!”

    良久,久到人们以为台上那傲骨津津的茛名角被吓住了、吓僵了、吓呆了,他终于回答了。这次是用他的本音————独属他自己的,清高而孤傲的声音,万分平静为自己的前程作下了选择,他说:“好。”

    怕什么,自有谋生路。

    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一出戏,开了嗓儿便得唱完。哪怕这台下没人看亦或者没人乐意看。这即使规矩,没得规矩,便不成方圆。所以苦了自己也不能破了规矩。

    没人敢给他打乐器伴奏,他便自个儿道出个《贵妃醉酒》,演绎一出放荡不羁的一代宠妃。

    是不可一世,而又无比骄矜尊贵的。

    上天赐予他绝妙的声线让他作为乱世的谋生工具,他没能将恩赐用好浪费了恩赐,今儿这最后一次登台亮相上大台,他得珍惜好了!

    他声音稳,不见得一丝一毫的颤抖,念下这最后一白:“去也去也,回宫去也!唐明皇将奴骗,辜负好良宵。骗得我欲上欢悦,万岁,只落冷清清独自回宫去也!”气息渐弱,而音经久不衰,在每个人耳畔缠绵一番后方不舍消弭。

    “也”字落,重音捶。一事盖棺定论,万思烟消云散。以后啊,就听不到茛青衣唱的旦角了。

    茛青衣领着一泱人来去匆匆,信心满满喜气洋洋的登台,灰心丧气狼狈不堪的下台。说是唱得花旦,台下却笑得人仰马翻,不是丑角却恰似丑角,贵妃还是醉得一脸丑相,没得半分美感。转过角就是后台,他后边儿的人现在都不敢和他这个傻子说话,于是飞快穿过他跑进了后面,好似当他是瘟神。他不急不缓、不气不叹,只是再看了眼铺了崭新红地毯的舞台,转身抬脚踏进后台。

    干什么、做什么,尚且遵循随心所欲、随遇而安。他阴沟里翻腾久了,爬上来,再跌回去,也只不过再次回到更深的黑暗里,只预备下一次的攀登便好了。总不能寻死觅活,世界这么大,总有一平乐土能包容他、接纳他。

    掀开红幕头前,隔了老远也能听见一声清脆又响亮的巴掌声。听着就知道使了十分的力,一定是气狠了。茛四笑了笑,身形没作停留,头也没转。

    心情愈发不错,更是极为悦心。哈,那位戴眼镜的小姐也做到了啊------

    随心所欲、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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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去多无路,然舍我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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