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凌霜再次睁眼,雨势已歇,空气中弥漫着落雨后的青草气。他躺在一间简陋的竹屋内,身上盖的却是棉布被子。地上熬着一锅药剂,显然有人为他疗伤。
眼下西北局势胶着,便是东宫内也不见几匹棉布。他心中疑虑,便试图动弹,却发现四肢依旧无力地垂着。酷暑盛夏,屋中潮热非常,左臂刀伤却阴冷作痛。倒回床榻,李凌霜摸了摸腰侧,令牌仍在,相含剑却被卸下了。
想来,应是心善的村民将他捡了去。
李凌霜躺在竹屋的床榻上,目光透过窗户,望着屋外的碧青蓝天。
吱呀一声,门在此时被推开,一名身穿粗布衣裳的高挑男子走进。来人马尾高束,一身疾行胡服劲装,面孔隐藏在阴影中难辨眉目。他俯身从药炉中舀出一碗热汤药,混不在意药汤滚烫,端碗走近。
“你醒了。”来人语气平淡,不辩好恶。见李凌霜虚弱喘息,又补充道,“倘若公子起身不便,某可替你喂药。”
李凌霜睁了睁眼,虽自觉过分叨扰,但眼下自身这情形却没法拒绝。因而敛起一双眉,感激地看着这位救命恩人,“多谢恩人相救,来日必将报答。只是这里是什么地方?”
赵怀越闻言眉间一皱,淡淡道:“一来并非某救下你,只是受人所托。二来,你腰挂润州府兵令,却不知这是何处?”
这话虽无明言,却已带两分怀疑。
李凌霜思绪飞转,眼下已然脱险,暂可喘息几日。此人身量高大又不惧冷热,倒也像军中人士。阴差阳错地来对了地方,李凌霜长叹一口气,抚面演道:“将军莫怪,我本就是新兵蛋子,家中只有一匹小瘦马,又莫名遭人追杀侥幸逃脱......唉,我.......”
说着竟是呜呜地哭了,泪珠一串接一串地往下落。
赵怀越惊愕不已,只得先将药碗搁下,取了巾帕无奈道,“男儿岂能如此哭法。”
见一时无他可问,赵怀越便也不坐了,起身推门嘱咐道:“你先将药喝了,晚点教习有话问你。”
透过那扇漆黑的木门,李凌霜立时看见外间的种种情状:一片密林掩着靶场,一伙府兵正围场练习马上骑射。赵怀越见他呆呆打量,心中微微一动,便好心告知:“你的马也太瘦了些,教习已牵回来替你养着了。”说完便掩门离开。
木门掩上,屋内又恢复了昏暗的情势。李凌霜端起药碗略一犹豫,仰头一饮而尽。药味苦涩腥气,却将思路理清。
南下之事,知晓者绝不超三人。就是他那贵为东宫太子的亲爹,也只知他离宫查案,并不知具体去向。李凌霜前脚踏进润州府,追杀便后脚而至......扶摸着药碗破裂的小口,李凌霜若有所思。
出神之际,门房冷不防被打开,一袭玄色衣袍的散发男子走了进来。李凌霜不禁偏过脸去打量,来人高眉深目,却不似胡人有异域之感,只觉五官深刻异常。身量高挑却不粗壮,四肢舒展地恰到好处。在屋外行走而脚步不显,气息均匀有力却轻盈。腰间一柄窄口长剑,走动间好似蝉翼翻飞,不仔细看。还当是女子舞动之软剑。然而李凌霜很确定,假如此人拔剑而出,自己必将成其剑下亡魂。
润州府军如何能请到如此的绝世高手做教习,李凌霜暗自盘算着此人来意,不觉屈起一条腿防备起来。
那玄衣男子步入屋内,目光深邃如潭,轻轻扫过李凌霜,并未多做停留,径直走向窗边,推开半掩的窗棂,让干爽的空气更加自由地流通进来。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道:“你既已醒,便无需再装。”
李凌霜闻言一凛,勉强支起身子,低声道:“教习通透,那在下也无需掩盖。某本是东宫暗卫,因犯错遭太子殿下驱逐,太孙体恤我,给了我这令牌。昏迷之际,得恩人搭救,多谢多谢。”
玄衣男子微微颔首:“那把剑不是凡物,倘若你不坦诚,我本打算将你送官。”
李凌霜连忙点头,又说了些感激的话。那玄衣男子似乎毫不关心,只是来此点卯后转身就走。李凌霜摸不着头脑,赶忙问道:“敢问教习尊姓大名?救命之恩,凌霜定当铭记于心。”
那男子停下脚步,微微侧首,阳光照下,显得他的五官既瞩目又熟悉。许多年后,李凌霜仍然记得这样的一眼,站在光明与黑暗交接之际,秦贞晖的手搭在剑鞘上,轻轻地报出姓名。
“在下秦贞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