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霜降并不是山上门派的剑修,她是个根正苗红的阵修,来自一个臭名昭著的宗门。
醉生山。
宗门虽然不大,但名气极高,在修真界中流传盛名。
“八婆”“八卦虫”“醉山鬼”“捂耳朵”是外人取的名号。
门派上下不学无术,每天最爱干的就是插科打诨,听八卦嗑瓜子,哪儿里有八卦,哪儿里就有他们。
今天某音修因半夜修炼扰民,被凡人上门大骂,明天某剑修追着合欢宗女弟子跑了七天七夜,好不容易抱住了人,发现那人是穿着女装的同门师兄……不论多么猎奇,多么小众,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打听不到的。
既没有足够的实力,还爱在背后蛐蛐儿别人,醉生山理所当然地在“你最烦的宗门”榜单排居榜首,第二是医修。
顺带一提,修仙界大部分的榜单都是醉生山立的,这个也是。
也有许多修士对这个宗门升起了极大的兴趣,疑惑为何这些人能收集到这么多信息。
有传言说醉生山在各个门派里都放置了监视阵法,有人说经常看到他们在一些门派的山脚下,与村口婆子围在一起嗑瓜子。
还有阴谋论说他们表面不学无术,实际潜伏在各个门派中当卧底,据说每十个人里,就有一个同门是醉生山弟子假扮的。
众说纷纭,除了嗑瓜子那条,其他都不太靠谱,尤其是那个阴谋论更是匪夷所思,通过门派层层考核,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门是外人假扮的?这怎么可能,谁信谁傻子。
“这些我之前只当是谣言,合着你们还真会当卧底啊。”那男子一脸不可置信,指着霜降道,“不是传言说醉生山弟子不学无术,庸庸碌碌,偷鸡摸狗,倒打一耙吗?为什么她又聪明,又会画阵法,连剑也会耍?”
豆角师兄叫道:“你不要是个成语就往上面堆啊!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我们到底是谁不学无术?”
两人在妖的幻境里一起当了一段时间的“猪兄弟”,处出了几分战友情,因此他说话格外不客气。
那男子刚要反驳,神情一愣,突然捂住心脏,后退两步,怀疑道:“不会我们城里,也有卧底吧。”
他长得浓眉大眼,远点看会显得有些凶恶,但其实这人有着一双澄澈干净的眼睛,看久了他的眼睛,再看与面庞整体一起看,会意外地发现他的相貌变得柔和了许多。
豆角邪恶一笑:“你猜。”
霜降:“没有。”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豆角失望地道:“好吧,是没有,我师妹还是太老实了。”
他们此时已消除完妖气,与那户人家讲述了一切,安排好了后续,告别离开了,三人正走在山林中。
几日前豆角受门派之命,专程来找霜降回醉生山一趟。只是途中掉进河里了,干粮全泡水里。
他修为不到家,没有辟谷,饿的眼冒金星的时候,就碰到了妖。
那只妖彼时还没缠上小女孩,只在山林里游荡用幻术变成了个和善的老妪,邀请他去木屋里吃饭。
豆角当然有疑,但对方太过热情,自己又饿的头晕,就被半拉半扯的进了屋。
屋里一桌子家常菜琳琅满目,还有好酒,豆角眼睛都直了,见已有一个修士坐在边上大吃大喝,当即才放下心来。
有人敢吃,吃了还没事,那还推拒什么?立刻道谢上了桌。
“谁知道我才吃了几口,就握不住筷子了,脑子一空,倒头晕过去了,再醒来就成了猪,刚才吃饭的人趴在我的左边。”
豆角恨恨道,“那妖吞了两个修士,实力大增,这才敢去剑修山脚下霍霍人。可恨啊,当时我要是能看清吃喝的人是医修,我就是从山崖跳下去,也不会吃那些东西一口”
被点名的医修立马嚷嚷道:“怎么了?我们医修怎么你了?大家都是修真界的三缺,谁也别看不起谁。”
所谓“三缺”,就是“你最烦的宗门”榜单前三。分别是醉生山弟子,白露城医修,与合欢宗修士,被誉为缺德,缺脑,缺情。
由于遭到了修仙界各派的嫌弃,这“三缺”明明位置相差甚远,但弟子的关系却莫名其妙好了起来,连宗门大比都会顺手救一下。
对此,这三宗不约而同地想在了一起。既然大家名声都臭,那大家都是朋友,臭上加臭,恶心死其他门派。
在他们讲述的中途,霜降在给山上的剑修长老发讯号。
【此事棘手,需得三日。】
发完松了口气。
原本这里派的卧底是一位姓魏的剑修。最近不知出了什么事,让霜降一个阵修套个脸皮,帮这位魏师姐顶了好几天,眼见着他们剑气考核将近,再装就要装不下去了。
到了分岔口,三人就要分道扬镳。
那医修还是感谢霜降将他救出来,送了她一个玉做的药瓶,里面是一颗护心丹。
无论是什么危机的情况下,只要服下这颗丹药,都能护住心脉,留下一丝生机,已经能算是贵重的谢礼。
送完转头就走了,背影十分潇洒。
霜降拿着那药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忍不住上手在玉瓶身上摸了又摸。
他们送走医修,就要回醉生山。山门离这边甚远,要回去得花上数日,好在霜降刚来时在这附近留下了一个传送阵法。
召出法器,启动阵法。
豆角在一旁看着,等她施法完毕,才出声:“这画阵笔历经百战,又当法器,又当扎人的武器,已是快报废了,回去给你做个新的。”
确实,这笔在幻境走了一遭,相比之前更加破破烂烂,是该换了。
霜降挑挑眉:“那我不要纯白的了。”
豆角:“好嘞,给你做个青的。”
“再做大点,最好和剑一样大。”她提道。
“嘿,画阵法的笔你要当剑使吗你?”
*
醉生山。
比起别的宗门,这算是小山,山腰山脚种了大片的腊梅与桂花,以及果树,想也知道花开时香味会有多浓郁,风一吹漫山遍野的花香。
建筑以楼阁为主,规模普普通通,唯一特别的是,每个房屋的檐下都会挂个彩色饱满的鱼灯。
非年非节,别人都挂金铜铁做的惊鸟铃,或是红灯笼,他们门派挂各式各样的鱼灯,纹样特别,有的鱼眼睛瞪得奇大,嘴里还露出尖刺,拿出去能吓得小儿夜啼。
霜降一进山门就感觉不太对劲,有种难言的空荡。原本那块草地,平日里应该乌泱泱地坐满了人,在晒太阳聊天。可此时草地平坦,看不见人影。
他们回来需得先去找二长老报道,但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
人,实在是太少了。
“霜师姐……你回来啦,好久没见了啊。”一同门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弱弱抬起手打了个招呼,打完就走脚步虚浮地走了,仿佛都没看到旁边的豆角。
若只是一两个也就罢了,沿路遇到的同门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像喝大了酒三四日都没睡。
“这都是怎么了?”她侧头问豆角。
豆角挠挠头:“这个,你去见了二长老就知道了。”
霜降只得压下疑问,来到长老阁。
长老阁里的天花板建的高高的,里面的风格和外面一样,蓝白相间,几位长老坐在边上。
中心是个巨大的阵法,阵法上有飞禽走兽的浮雕,栩栩如生,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与醉生山这座小宗门格格不入。繁复的线条无论蹭多少次都不会花掉,仿佛一开始建的时候,就用特殊的材料融在了地面上。
看了许多年,弟子们早就习惯了,这东西美则美矣,看着唬人,实际上从来没开过,也不知到底有什么用。
霜降这时候才将脸上的面皮取下,露出真正的面容。
她那双深幽又含着锋芒的双眸,配上这张脸才终于和谐了许多。微微一笑,气质上的疏离便一扫而空,从一某个角度看,分外明丽动人。
毫无疑问,她着实有一幅好皮相。
长老们此时都在,见了她,表情都变得欣慰起来——除了在抱着葫芦睡觉的大长老。
醉生山没那么多规矩,长老也没有架子。甚至常常和弟子围坐在一起,握着瓜子讲一些老修士的秘闻,在听别的弟子说八卦时也极为配合,听到入迷出还会一起发出“嚯啊”的惊叹声。
几番寒暄之后,二长老直入主题。
“相信你一路走来,腹中定满是疑问,我便同你好好解释一下。”
醉生山现在的名声实在太差,既懒散又不务正业的门风声名远扬。导致有志向的修士都不愿意加入醉生山,去年入山的学子已是少的让长老睡不着觉,而今年竟然只有去年的一半!
竟然还能有一半?
霜降抿了抿唇,压下一丝笑意。
她怀疑这一半的学子,来醉生山不是为了求道,就是为了听各宗门八卦的。
所以长老之间商量了一下,痛定思痛,决定从今年开始效仿其他派设置考核,来应对年底的宗门大比。
他们必须洗清外界的对醉生山的误会,重新建设一个求学若渴,风清气正的素质宗门!
怪不得沿路的弟子都昏昏沉沉,奄奄一息,随时都能倒地而睡,原来是被考试逼的?
但豆角听完陷入了沉思,他在想外界对醉生山有什么误会。
是说他们总在各派山脚下和老婆婆唠嗑;还是说他们一事无成,却能对各种修士的糗事如数家珍?
这些也没说错啊,是他们干的事情。
二长老言辞义正地道:“他们居然说我们能知道这么多信息,是放了窃听阵法?这真真是血口喷人,我们知道的每一个信息都是靠自己打听来的,我们辛辛苦苦和知情人套出来的八卦,凭什么污蔑我们用了阵法?”
“……”
要洗清的是这个误会吗?
豆角忍不住同她道:“二长老最近是不是和医修聊多了,怎么感觉脑子跟他们一样不好使了。”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
”二长老刚要发作,一个葫芦忽然抛过来,稳稳地落到他怀里。
是大长老醒了。
“行了小二,除此之外还有件重要的事得告诉你们。”大长老白眉道,“尤其是你,小霜降。”
他无视了二长老叫嚷着白老头你叫谁小二呢的声音,慢悠悠地指了指中心的大阵法。
“我们宗主要出关了。”
霎时天光大变,原本还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突然乌云遮日。
毫无征兆地,白光乍现,电流游走在乌云间,倏地闪烁,照出的光亮恍如白昼,屋内也随之忽明忽暗。
电光丝丝缕缕闪明,又在下一瞬消失的毫无踪迹,如同猛兽嘶吼前的低吟。
一声惊雷狠狠劈了下来,声音之大,让霜降的心顷刻间飞速蹦跳起来,悬到了嗓子眼。
雷声滚滚,一道接一道。这楼阁隔音不好,他们在屋内说话,哪怕关上了门,仍是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这是哪儿位大能在渡劫呢,离醉生山这么近。
霜降向豆角摆摆手,做口型说:“听不见。”
可正好这一瞬,光又暗了一下,所以师兄也没看见她的口型,还在那努力地叫喊。
再又一次,做口型被黑暗遮挡后,她放弃与豆角沟通了。
霜降:“……”
算了,还是等雷过了吧。
她想了想,觉得豆角未必是想叫她,而是觉得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很好玩,搁那扯着嗓子喊。
顷刻间,天幕落下大雨,雨声夹杂着雷声,细听其中还有别的声音。
“叩叩叩”
在第三遍还没人理的时候,外面的人终于按耐不住,一脚踹开了大门。
霜降立刻转过头,看是何人胆子这么大,敢上山来踹长老阁的大门。
恰在此时,吵闹的雷声静默。
那人一步一步踏进门,发丝飘扬,肩宽胸阔,背着光,看不清脸,门外倾盆大雨从未停止。不知不觉,屋内俱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
来人歪了歪头,片刻后沉声道:“天这么暗,怎么不点灯?”
没人回应。
“是看到我太激动都发不出声音了?”那人低笑一声,“好久不见啊,老东西们。”
“……”
“和弟子聊天聊哑了?怎么一个两个都没反应。”
“……”
长老意外的都没发声。霜降快步上前,手中一个响指,快速掐出了一簇火苗,照在来人的脸上,但看清后随之一愣。
那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轮廓棱角分明,眉眼锋利,是相当有攻击性的长相,只是此时他的眼里有浓浓的新奇,化开了那些压迫感,嘴角勾起,低头玩味地盯着她。
火苗带来的光亮,足够看清很多。霜降能看到他穿着蓝白立领束腰袍,是醉生山的衣服,袖口绑得很紧,能看出他明显的小臂肌肉。
还能看到这双棕色的瞳孔,倒影着霜降自己朦胧的身影。
方才看不清,走上前掐火苗没把握好距离,此时才发现,他们离得有些近了,虽算不上贴着,但也超过她平日里与人说话的安全距离了。
她后退两步,想到方才男人的态度,开口道:“你……您是我们宗主?”
幽暗的烛火中,男子眉眼显得格外柔和,瞳孔如同珍贵的玉石,闪动烛芒光辉,他笑眯眯地道:“宗主?暂时还轮不到我,老头说了他不准备退位让贤。”
声调语气何其嚣张,偏偏长老们无一人训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