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在此变得清晰,金童玉女先行领路,向人群飞扬花瓣,说是轿子,那其实是辆马车,由四匹神武的白马拉着,缓缓而来。
最早的挽仙轿,就是轿子,一共八根轿杆,前四根,后四根,每一根都有四个大汉抬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声势浩大,凡人们会为抬过修士而倍感光荣。
随着时间的推演,宗门的增加,普通人与修士的相处越来越自然,修士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于是挽仙轿就全改成了马车,但名字却延用了下来。
周遭忽然吵闹起来,两边不少人举起手,接过金童玉女抛过来的花瓣,还有人反过来给轿抛花,笑着喊“仙人瞧这儿”。
街上氛围极好,许多人扬着笑脸交谈。
“哎呦这小娃娃太漂亮了,真想抱回家。”“轿子好精致啊”“仙人什么时候洒金福?”“快了快了,我们往前靠点”“小郎君,我这儿还有半篮花,你要不要抛点?”
霜降正好站在人流的前头,更好看清挽仙轿的全貌。
那是个高大华美的轿子,向上瞧,那轿子边缘设了矮围栏,中心升起四根柱子,撑着拱形顶盖,四面均垂下月白轻纱,坠着细长珠帘,正好挡住了里面人的脸,一只神气的锡制雀鸟张开翅膀,立在蓬顶中心,底台的矮围栏后放置着精挑细选的鲜花,簇拥着轿座中人。
那白纱材料独特,往远处看只能隐隐看到了个轮廓,等到马车近了,近得仅有十步距离,才能看清些内容。
“仙人”端坐其中,着一身白金衣袍,上面的花纹堪称是巧夺天工,衣服的边缘还绣着金色纹路。脚底下是柔软雪白的地毯,边上就是艳丽的鲜花。
车马近时更显得气派,霜降往前走了点,想要将里面的人看得更清。
恰在此时,那白纱与珠帘让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掀起,无数金色阡陌从里飘出,还没落到地上就消失了 ,她猝不及防与一双冷漠凤眼对视。
轿子里,那人垂着眼眸,穿金戴银,眼角画着金色纹路,墨发乌黑如同绸缎,搁在白袍后,眉心是一颗艳艳红痣,手心随意洒出一片金色。
附近安静一片,传来嘶嘶的吸气声,霜降瞳孔一震,忽然感觉头顶传来些许暖意,那金色阡陌正正好好碰到了她的头发,随之变暗消失,如同祝福注入了身体。
一瞬间,心灵似是被纯净洗涤,耳边都能听到百灵轻鸣,那少年身旁如有光环围绕,神性和少年的青涩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真真宛如天上神明。
正在愣神之际,那少年收回视线,轻纱珠串复又放下。身旁的人都被那容貌震撼地发不出声,各个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微张口,视线呆愣地跟着轿子移动。
直到轿子走远了,两边的人都难以回神,她身边的姑娘捂了捂胸口,惊魂未定地道:“亲娘啊,这长得也……也太。”憋了半天,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霜降定定望着那远去的马车,摸了摸头上的花钗。
游街结束,群众心满意足地散去,站在霜降周围的人还笑容满面地恭喜她碰到了金福。
这时,有个带着粉色头巾,扎麻花辫的姑娘凑了过来,想要买霜降头上的花钗。
“好姐姐,你多少钱买的,我出十倍。”她长相娇俏可人,声音甜丝丝的。
霜降还想研究一下那金色阡陌,并不打算卖。正要拒绝那姑娘,待看清她衣服后,顿了顿。
粉色头巾,麻花辫,穿着粉色配翠绿的衣服,还有腰间的鱼尾荷包。
这些元素让霜降很快想到一个人,心念电转间,她微微调整表情,原先幽静的眼神竟隐隐有波光流转,她道:“你是……黄安?”
黄安闻言一愣,仔细端详起霜降的相貌,再看她勾唇时,眼角流出的一丝训练过的妩媚,试探问:“姐姐是……?”
霜降说出了宗门为她安排的身份。
黄安瞬间了然:“原是自己人啊。”
合欢宗的弟子很散,长老也管得松,多一个少一个都很难注意到,正好方便宗门伪造身份。
霜降听弟子们聊到过这位黄安,合欢宗修士,长得俏皮可爱,戴粉色头巾,腰间别着鱼尾荷包,喜欢逗弄脑袋一根筋的剑修。除此之外,还疑似暗恋九少爷。
忽然间,黄安伸出手,伸向她的头顶。
霜降身子未动,以为对方是要取下她发间的花钗,刚要挡住。没想到那只手,在她脑袋上停住,隔着发丝轻轻抚摸了两下。
霜降:“?”
“好师姐,现在脑子还痛吗?”黄安担忧道,“醉生山的八卦鬼,都传你被变态大宗主关起来做了专属禁/脔,好不容易逃出来,又在山洞里同人双修过度,脑子撞到了石头上,失去了记忆,连宗门怎么回都不记得了。”
霜降:“……”
“没关系的师姐,”黄安收回手道,“既然你失忆了,我会带你回宗门的。”
“……有劳你了。”她从善如流地整理好表情。
说完黄安果真带着她兜兜转转,路上两人谈天说地,走了好一段路。霜降借着失忆的由头,想从她这得到更多的信息。
黄安并未奇疑,还乖乖解答。
“今日游行的?是阿九啊,神仙轿一般都是‘九仙’坐,其他人都出去找人修炼了,也就阿九身体不好,不常出去走动。”
九仙。是合欢宗最优秀的九位弟子,无论容貌还是修为都是上上等。
霜降应声,脑海中回忆起了方才的对视。
真是九少爷?这般巧。
两人走了一段,黄安一直盯着她头发看。
“好师姐,大家都是一个宗门的,你就把花钗买给我吧。”
霜降抬手摸了摸,问道:“只是个普通的花钗,为何如此执着?”哪怕碰到了金福,按那小贩的话说,作用也只是保持半年不凋谢。
黄安脸无端地红了些,只是摇摇头,麻花辫晃来晃去,眼巴巴地瞧着。
霜降想了想,兴许她要这花,是因为上面被九少爷亲手洒了金福。
耳边传来豆角说话的声音,说他外出亲眼看见黄安与九少爷关系匪浅,举止亲近,不是相好的,就是亲兄妹。
至于为什么非说小姑娘是暗恋呢,豆角那时邪笑着点点自己的脑袋——直觉。
霜降:“……”
转眼两人来到一个小溪旁,黄安撸起袖子蹲下来身,拿了根树枝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霜降看着池底的游鱼,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明白这是一处阵法。设置精妙繁复,想要解开需得门内之人的密钥。若是外界有人恶意攻击或试图解阵,立刻就会让里面的人知晓。
有了这层阵法,怪不得合欢宗的情人找不上门。
好在此乘遇到了黄安,否则即便是她,想要无声无息地进入,也要废好些日子。
只是……
霜降摸了摸脖颈,没触碰到假脸的膜。
黄安出现得太突然,她没有戴假面,一直到现在用的都是自己真实的脸。
“咔哒”
原本平静的水面中央突然出现一个旋涡,那旋涡越来越大,搅地溪水动荡。旋涡中心缓缓上升一个台子,台子上有一颗巨大的蓝色灵球,溪水和岸边也缓缓显出了石阶道。
黄安对着她笑了笑:“师姐,我们走吧。”
霜降迟疑了一下,跟在了粉色衣角后,到了台子上,见黄安把手放了上去,还转头看她,意味很明显。
“我也要放?”霜降问,“这是做何用的,确认身份?”
“对呀,为了防止一些杂七杂八的人进宗门纠缠弟子,长老特地找器修订了这个灵球,能查别身份,非合欢宗的人不能入。”黄安补充道,“站在台上的人都要放手的,只我一个门开不了的。”
果然,除了阵法,这是第二层防护。
情报里没写这个,霜降不确定能否躲过去,只能体内运转,尽量模拟黄安身上的灵力。面对粉衣姑娘的催促,她迟疑地将手放了上去,一只手在背后捏了个疾风决。
若是有任何意外,她会快速离开,披个脸皮重新想办法潜入。
掌心的地方逐渐升温,从中亮出耀眼的蓝色灵光,化成了两只泛着流光的蓝色蝴蝶,停在她们的肩上。
霜降随时准备启动另诀,蝴蝶停留了一会儿,扇扇翅膀,从中流出数道灵光,环绕在她周身,如同飞舞动的绸带。
一个晃眼,脚下一轻,再落地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变了。
这是……过关了?
霜降微微蹙眉,心中浮起疑惑,在黄安转头时,又整理好表情。
“我们回来啦师姐。”
刚一抬头,入目是一架花藤秋千,绿枝缠绕,正好落着阳光,若是用来休息小憩倒是惬意,只是此时上面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衣服,首饰,胭脂什么都有,层层叠叠的垒在一起,不留一点空位。
视线移开看向别处,附近有个玉做的玲珑塔,足有人高,翘起的屋檐也挂满了东西。满地都是琳琅宝物随意扔在地上,灵石,珍贵材料,书籍,法器,甚至还有个显眼的心形……箜篌?
等等,心形的箜篌?
霜降眯起了眼睛,仔细看那玩意儿,只见两瓣流畅的圆弧固定着数道琴弦,底部尖尖,确实是个心形没错,不禁思考起这要如何演奏。
“师姐习惯就好,这都是外面人送的,大家自己的房间放不下,还了他们又送,只好搬到外面来了。”黄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箜篌,恍然道,“哦,那是个音修的本命法器,是箜篌,特地融了做成新造型,送给凌长老的。”
霜降多看了那东西一眼,回忆里的描述终于重合。
据说曾有个医修,对大他十五岁的合欢宗凌长老一见钟情,纠缠得十分热烈。凌长老喜欢年轻人,就陪他玩了玩,没过多久腻烦了就跑路了。
只是离开的方式有些特别,让那音修误以为长老是死了,哭天喊娘连墓都给修了。这事儿闹得有点大,传到醉生山后还给添油加醋放柴火,到凌长老这时传闻已经变得诡异了起来。
长老听闻自己已得花柳去世了,气得暴起,回去找那音修,当晚就出现在他床前。
睡眼朦胧的音修被吓个半死,以为是她的冤魂来找他殉情,当即祭出本命乐器保护。
那时白眉长老和弟子们围在一起,手里一杯绿茶,讲得眉飞色舞。
“那音修在宗门里有些地位,但论修为又怎么能跟凌无窈比。被打得是落花流水,脸上那叫一个姹紫嫣红。”他眯着眼喝了口茶,才慢悠悠道,“她当时是想把那乐器直接毁掉,只是转而一想觉得不够羞辱人,还特地给我飞了灵音传讯讨教。”
豆角磕着瓜子,牙齿上下一合,声音清脆:“那您是如何说的。”
“我说何必摔了,倒不如做成个有趣的形状,还给他,夜里挂在他房门前。既不得罪他们音修的阁主,也解了气。她听之后还感谢了我一番。”
何止,一边感谢还一边笑哈哈地夸他,说论恶心人还得是醉山鬼。
“所以凌长老做了个什么形状?心形的?”弟子们好奇地道。
“非也,若想解气怎么能做心形。”只见白眉长老脸上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是个很怪异的表情,“是那音修男子全身上下最重要的东西。”
弟子们面面相觑,逐渐知过味来,表情变得同样奇怪起来,嘴角难耐地勾起。
所以第二天早上,音修男听到门外一片人声哗然,顶着伤脸一打开门,外面的人均是眼神惊诧,神情复杂。他刚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脸上的伤,拿袖子挡了挡,直到看到挂在头顶的本命法器……那猥琐的形状。
天都塌了。
虽然这形状难登大雅之堂,谁做都会让人批判一番,但合欢宗的人做了,居然有几分奇异的合理。
“后来音修的阁主还是知晓了这件事,让他给凌无窈赔礼道歉。不知是仍存有真情,还是想暗戳戳地恶心回去。音修换了乐器,将箜篌重新融成心形又送给了她。反正凌无窈收到时脸色铁青,但又不好当着他们阁主的面发作,只能收了。”白眉摇头笑笑,“真是个精彩纷呈的故事啊。”
霜降面无表情收回飘出的思绪,再不敢看那箜篌一眼。
满地的宝物杂乱,其中最多的还是女子喜欢的衣服,有几件在阳光下十分华丽,应当费了很大心思。
但黄安却像看不见一般,从中穿过,还跟霜降说:“这些衣服若有喜欢的,姐妹们都可以挑走,只是要记得仔细检查,谁知道那些人在上面放了什么手脚。屋子好像西边还有空的,长老们都不在,我带师姐去问问吧,”
霜降知道,其实不只是长老不在,合欢宗很多弟子都不会在本宗,一般都和情人在一起。
二人走在一起聊天,迎面走来个急匆匆的男子,穿着较为暴露的衣服,在二人面前驻足,看到霜降时还愣了一下,刚要询问。
“她是步敞眠师姐,在外让情郎关了几年,今天才回来。”黄安三言两语替她解释完,随即紧张地问,“怎么了?是阿九找我,他身体又……?”
男子点点头,没对霜降有任何怀疑,慌张地带黄安走了。
这是去看九少爷?
霜降眉毛一挑,后脚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