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gentle to that good night

    风信自认为是个乐观的人。比如他经常在开巡航机的时候哼小曲,边哼边转着圈躲过迎面而来的太空垃圾,还因此被灵文警告多次,。那是慕情教给他的曲子,名字是《Good Night》。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Though dark is right

    Grave men

    See with blinding sight

    Sparkling with joy

    like a shooting star”

    怒斥吧,那光明的微灭!

    即便黑暗真确。

    沉肃者,以目眩的视觉——

    流星般欢欣闪耀的双眼。[1]

    他并不打算去理解歌词的含义。这首曲子是还没毕业的时候他和慕情某次打赌的产物,赌约的内容是下节格斗课对练的结果。慕情对他说:“如果我赢了,往后一周的南瓜饼都归我。”然后他问风信,如果他赢了,想拿点什么作奖励。

    风信想要慕情给他做松饼。但一周份的松饼饭票刚到嘴边,却被他忽地咽了下去。

    他想起慕情昨天晚上哼的歌。那时熄灯时间已过,宿舍里黑洞洞的,只有床头正在充电的终端平稳地发出柔和的蓝光。

    风信够长了胳膊去扒拉慕情的手指。他们的床铺中间隔了个小床头柜,于是他努力地探出半个身子,在慕情床单上蹭来蹭去,直到触到慕情凉凉的腕子。他戳戳那段手腕,感到平稳的脉搏正在自己指尖跳动。

    慕情一把拍开他的手,狞笑:“别来招我。你是还觉得不够热?还是觉得我很冷?”

    风信咋舌:“忒凶。我这不是睡不着吗。”

    慕情床上传来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影影绰绰的人形支起个脑袋,凉薄道:“睡不着?难不成风信公主还要听摇篮曲吗。”

    风信眉毛狠狠一跳,这才开始细想自己啥时候触了这位祖宗的霉头。或许是今早洗脸的时候不该往他脸上弹水珠。这不能怪风信,要怪只能怪那个在他心底说着悄悄话:“慕情像小美人鱼!”的小恶魔。风信深谙谢怜告诉他的摸猫不能逆毛撸的道理,虽颇不情愿,嘴上还是应下:“那你给我唱个摇篮曲呗。”

    饶是环境昏暗,风信也很难不发现慕情陡然黑了三个度的脸。他熟练地赶在慕情发作前冲他真情实感道:“要我说,你唱歌真挺好听的。”此乃谢怜传授于他的与猫相处法则之二:适当给予猫咪鼓励和肯定,猫咪会主动让你摸摸。

    慕情陷入了沉默。风信猜他的脸肯定红得像颗番茄,恨不得蒸腾出热气整个融化掉,好顺着地砖缝流走。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抱着枕头扑向慕情的床铺,床垫一哆嗦把番茄先生颠了个七荤八素。慕情这下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一只手如疾电般揪住了风信的耳朵,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不就是个摇篮曲?给你唱就是了!”

    风信呼痛,捂着脑袋眨眨眼,盘起腿正色道:“我准备好了。”慕情不情不愿松开手,在风信殷切的看热闹眼神里别开脸,靠墙坐起来,像只鸵鸟似的将脑袋埋进怀里风信塞给他的抱枕,声音闷闷的:“那、那我随便哼几句。”

    他还真哼了几句。那是风信第一次听到慕情哼歌,曲调缱绻,保留着些由于刻意压低声嗓造成的颤音。他想起刚上了松香的琴弓摩擦琴弦时,提琴振动时温厚的响,某些词尾的变调又让刮得他心尖痒。慕情的嗓子很适合唱歌,只是紧张得像绷紧的弓弦,倒显出分青涩的可爱。风信听了没几句,白日训练的困意遍如潮水般涌来,脑袋一点一点,身子支撑不住似的歪倒在一边,枕着慕情的大腿睡着了。

    “我要你教我昨晚那首歌。”风信最终答。

    第二天的格斗课风信赢得很轻松。他将慕情的胳膊反剪在身后,手下收着些力道以防慕情吃痛。往日里要赢慕情可没这么简单,好在这节课不是器械课。慕情相当善于让手边的一切物品成为他的趁手武器,上次他一时不察被慕情呼了一棍,用来格挡的右胳膊上现在还有道淤青。

    既然是赤手空拳的对决,风信觉得自己的赢面还是要大些。慕情惯来招式凌厉,体力消耗也迅速得多,风信只需要看准时机躲避、以防守为主,迟早能把慕情耗得筋疲力尽。

    他松开手,慕情揉着胳膊直起身来白了他一眼。风信故作沉痛地点点头;其实他大部分时候根本搞不清这位祖宗又在生什么气,这时只需要把莫须有的错误揽到自己身上就好——此即谢怜的猫学之三:猫不会犯错,它的主人会承担一切。

    其实气鼓鼓的慕情也很有趣,像个充气未遂的河豚。因为他相当注重外在的涵养,不会在别人面前气得鼓起腮帮子,白眼更是几乎只翻给风信一人。他做过统计,慕情每翻十次白眼,就有四次是因为被他惹毛了,还有四次是被别人惹毛了,好巧不巧被风信触了霉头,剩下两次是因为食堂的南瓜饼售罄。

    要是慕情知道风信正把他比作某种圆鼓鼓的水生小动物,他手里的水壶能马上变成骇人凶器直击风信脑门。可他不知道,也不能,毕竟他的腿还隐隐泛着股酸麻之感。拜风信所赐,他的大腿被枕了半晚,今天根本提不起劲。否则那一腿就能……!

    慕情表情扭曲地扭上水壶盖子。风信昨晚香甜的睡眠不仅夺走了他的腿部健康,还剥夺了他近在咫尺的南瓜饼饭票。金色的、两面烤至酥脆的南瓜饼,忽然插上小翅膀飞走了。慕情越是想象,就越是咽不下这口气,狠狠地摩擦着后槽牙在心里唾骂着风信的卑鄙,转念一想:那我昨晚把他撵回自己床上不就得了?

    是这么个道理。那我昨晚怎么还把他留下了呢?

    慕情一拍脑门,一张脸从上到下红了个遍。风信疑惑地从后面探了个头出来,扣着他的后脑勺和自己额头碰了碰:“没发烧啊。脸怎么这么红?”慕情视野中风信的脸迅速放大,温热的吐息在面前交汇,他只觉得两眼泛晕,头顶上烧得快要冒出白烟。

    自诩理性主义者的慕情,今天也溺毙在了爱情的海波里呢。

    综上所述,风信自认为是个生性如此的乐观主义者。于是他在五分钟内将一切现状消化完毕,东张西望地观察了一阵周围的玫瑰花架后询问瞠目结舌的慕情:“我明白了。话说我接下来的任务呢?你还没布置给我呢,中……先生。”

    慕情艰难地把自己的下巴收回来:“……你这就接受了?”风信哈哈一笑:“我不接受又能怎样?就算人类明天就要灭绝了我也得接受。难不成你要叫破烂仙人来把我收走吗?”他的神情实在是充满了无所谓,就连慕情都差点要以为他像表面那样满不在乎。他甚至开起了玩笑,“破烂仙人”,十多年前的过期笑话。

    可慕情望进他的眼里,看见一枚铁做的月亮。那月亮一片死寂,锁住那瞳孔里鲜活的灵魂,过去的风信正在一个寂静的苦夏中一次次夭亡。那里是太空,是无声的黑色墓场。他的墓前有十一支红玫瑰,那是他枉死的队友们;他的碑上没有铭文,刻着一枚中央空落落的、巨眼似的月亮。

    风信眨眨眼:“大工程师?要去办公室吗?”慕情这才回过神来,不自觉地摸了摸鼻梁,含糊道:“……叫我慕情就好了。一会我要去办交接手续,你跟着我就好。”

    风信又一次陷入了困惑:“交接什么?”慕情又带他进了电梯,这次轿厢径直通向建筑的最高层。电梯上升时,风信瞥见远处升起一朵小小的蘑菇云,不无惊悚地想起慕情所说的“你不会想知道的”实验内容。而慕情似乎见怪不怪,又摸出那枚硬币摩挲起来,愉快道:“交接工作啊。接下来的一个月由我的师弟扶摇接管整个实验进程,我要去休假。”

    我看你小子也接受得挺迅速。风信在心里肯定:不愧是慕情的作风,按照他做研究苦大仇深的程度,地球如果明天爆炸,慕情今天高低开瓶香槟为它送行。

    但慕情终究是慕情,再苦大仇深也要十倍努力地实验、演算,把其他人折磨得痛不欲生的狠人。与其相信这是慕情嘴里说出来的话,风信决定先怀疑自己的耳朵:“我感觉我幻听了。你?休假?你慕情是会给自己放假的人?”慕情怜悯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啧。我现在可是你老板,注意着点。老板自己给自己放假,有问题吗?”

    风信敢怒敢言:“有。我呢,老板?你说了要包养我的。”慕情摆出一副风信看了都皱眉的恍然大悟状,从口袋里摸出个金属片塞进风信手里:“你跟我一起休假啊。我回家你也回,我去哪你去哪,懂吗?带薪休假,亏不了你。这是我的ID,一会你先当当我司机。[3]”

    风信内心已经为优渥的待遇倾倒,嘴上仍点评道:“你这老板有够黑的。”他捻起手心的金属片,和自己那枚外观上看几乎一样,还带着慕情衣兜里带来的几分温度。他乐呵呵地拿出自己的ID,拿钥匙扣把两片钛合金拴在一起,金属片磕碰时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电梯很快抵达了顶层。风信正要跟着慕情往办公室里走,却被慕情按在了门口接待室的沙发上,美其名曰交接过程外人不得在场。

    风信端着杯慕情刚刚塞给他的白开水,瘪瘪嘴:这会我又成外人了。他赌气喝了一大口水,被烫得一激灵,心里却照样酸溜溜的。他根本不认识扶摇,更不知道慕情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师弟,是那五年里发生的事吗?可是君吾……

    办公室的门徐徐打开,打断了风信的思绪。慕情潇洒地摘掉脖子上的工牌挂在门把手上,朝风信抬抬下巴:“怎么还发起呆了。想什么呢?”

    风信木然道:“我在想明天早上吃什么饭。”慕情伸手,把几乎融化成液体大狗的风信从沙发上捞起来,拽着魂不守舍的助手拖进电梯。等风信好不容易放下了对扶摇的怀疑,他才发觉慕情带他上了楼顶。

    “咋回事?”风信迷茫地接过慕情递来的头盔,又一头雾水地上了楼顶上停着的飞机。慕情正坐在他旁边调整安全带,理所当然道:“回家啊。”风信眉毛惊到飞起:“你天天开飞机上下班?”慕情忍无可忍:“你觉得这种地方不开飞机还能正常下班吗!”风信不理他,乐不可支地掏出钥匙串刷了慕情的ID启动飞机引擎:“坐好喽,大工程师。本纪元最棒的飞行员这就送你回家。”

    慕情难得笑得开心:“送我们回家。”他这样纠正。

    慕情的公寓位于市郊一片住宅区的顶层,这里居住着不少军方人员及家属。从前慕情还在君吾手下干活时就在这里居住,风信的公寓就在他隔壁——只不过他俩图方便,把两间房子之间的隔断打通,当作一间用了。

    风信驾驶着「慕情的」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楼顶的停机坪上,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飞机的球形操纵杆:“好久没开飞机了。真不赖,感谢慕总工打赏的免费开飞机券一打。”慕情给他肩膀一拳:“谁跟你说是免费的了。下去。”

    风信忙不迭跳下飞机,跟着慕情回到了阔别五年的公寓。慕情一进门就钻进了厨房,他在路上时承诺风信晚上煮海鲜粥。他跟着慕情进门,雀跃地东张西望,却发现玄关的墙上有一块突兀的白痕。那里曾经挂着一幅画,是当年谢怜为他俩画的速写,风信本人还挺满意的。因为作画时慕情困得要命,靠着风信的肩睡着了,画上风信乐得被占便宜,嘚瑟得合不拢嘴巴。

    画呢?

    风信只以为是慕情时隔多年犯了羞,趁他不在偷偷把画摘了藏了。他心里被羽毛挠似的软乎乎地痒,弯腰打开鞋柜,却发现里面连一双自己的鞋子也没有。

    可能是太久没回家,慕情担心鞋子落灰,放在储物柜里还没拿出来。

    他慢慢直起腰,重新打量起这间熟悉的公寓。风信发现自己六年前挂在墙上的的蓝色款挂钟换成了白色的;餐桌旁的冰箱上有个黑色的猫猫冰箱贴,另一只小黄狗模样的不见了;桌上的马克杯还剩一只,残留着经年累月难以洗去的咖啡香。

    风信脱下鞋子,赤脚走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

    他走进卫生间,牙杯只有一只,擦脸巾只有一条。他走进卧室,衣柜里整整齐齐叠放着不属于他的衣服,床上放着个孤零零的枕头,书桌上曾经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有他们毕业时穿着笔挺军装的合照,现在也不见了。他走进客厅,发现自己爱玩的飞镖靶子也不知所踪。

    他呆呆地站在客厅里。慕情似乎正在厨房叫他,可他听不见了。他的心脏正狂跳不已,但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的喉头卡着一枚铁月亮。客厅的沙发后面,那面打通了两间公寓的隔断又恢复了原状,曾经凿出的空洞被水泥死死封上,冰冷的墙体上补了白漆,突兀的冷白色刺痛了他的双眼,边缘凌乱的线条在他的视野中疯狂地舞动着,张牙舞爪地撕碎了他脸上的笑容。

    铁月亮膨大着,膨大着。它撑破风信的喉管,撕裂了这块鲜血淋漓的血肉,向他昭告:风信其实死在了五年前的太空里,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缕幽魂。

    幽魂站在这里,它在慕情的人生里留不下任何痕迹。它向慕情伸出手,却只摸到一堵冰冷的、新砌的墙壁,那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五年时光和十一朵血液浇灌成的玫瑰。

    铁月亮膨大着。

    风信回头,慕情正站在厨房里,向他投来一个疑惑的目光。

    铁月亮轰然而碎。他抬起些微颤抖着的手指轻轻拍过自己的肩膀,像拂去万钧铁做的月壤。风信应声,迈开步子走向厨房,他的身后是满地碎去的血色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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