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nus' tears/维纳斯之泪[1]

    今夜无事。

    他们默契地不去提起任何关于眼睛、冬眠或是工作的事。他们之间向来默契,学生时代便是如此。实训中往往双人成组,他们仅凭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对方的想法,看到墙后的半截影子也能认出是不是自己的队友前来接应。

    此刻,慕情没提起五年前太空里的那场屠/杀,风信也没问起那堵斑驳的墙为何筑起。他们躺在床上背靠着背,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床头柜的终端上蓝色的呼吸灯明灭着,让风信恍惚间回到了几千个和慕情在宿舍里度过的夜晚。

    他翻了个身,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哈欠打得眼角都有了泪花:“……真舒服。太空站的床像钢板似的,硌得我睡不好觉。”但其实慕情才是他们中更偏爱柔软床垫的那个。他的家乡曾经盛产棉花,辐射纪元来临后,这种白乎乎的柔软植物很快濒临灭绝,现如今人们所用的都是人工合成棉。慕情到军官学校报道时偷偷带了母亲做给他的棉铺底,是用他祖父当年抢收来的最后一茬棉铃做的。

    风信很喜欢蹭慕情的床铺睡觉。他从小就没见过自然生长出的棉花,只觉得它们柔软得过分,像云朵似的。他甚至以为这东西也像云朵那样轻,直到慕情告诉他过去面对极寒时,人们甚至会做重达十斤的棉被。他经常一下子扑到慕情的床铺上,深吸一口气,发出满足的呻/吟:“……唔。好香。”慕情往往/勃/然/大/怒,红着脸把他撵走:“香、香个屁!”风信边躲边乐:“我说是阳光的气味。你在想什么?啊别掐我!疼疼疼……”

    风信记得毕业时慕情收走了那张棉铺底,带回家里去让母亲重新修了修,做了床更大的被子。不知道现在……?

    他福至心灵地埋头深吸一口气。慕情闻声,扭头来瞧他这边的动静,便看到风信这副东嗅嗅西探探的样,骇得睡意全无:“……你干什么?”风信被他这突然一声吓了一跳,如梦初醒般抬起脑袋,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幼稚,含糊道:“……没事。”

    他在慕情/狐疑的目光中强调:“真的没事。”心里却回味:好像没有什么“阳光的气息”。只有一股淡淡的薄荷沐浴露味,估计是床铺的主人身上带来的。他一想到几年前自己靠着阳光味这个蹩脚的借口厚着脸皮调/笑了慕情不止一次,心里忽然有些臊得慌。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初次被大老板包/养的小/白/脸,扭扭捏捏拖泥带水,好一副不自在相。

    幸亏房间里没什么光源,自己也不是真的小“白”脸,通红的脸颊才没被慕情发现——不然一定会被嘲笑一辈子。他这边刚批/斗完年轻时的自己,腰间忽然一痒——慕情刚拿食指轻轻刮/了/下/他/的/腰/侧,痒得他一颤,差点没一激灵坐起来。

    慕情见他鲤鱼打挺似的抽动了一下,一阵窸窣后终于把脸朝向了自己,这才收回作/乱的手指:“明天干什么?”风信的眼睛似乎骨碌碌转了一圈,大概是学慕情那样翻了个白眼:“老板您定。”慕情冷笑:“明天先把你丢垃圾桶。”风信老神在在:“记得丢湿垃圾。”慕情评价:“应该丢有害垃圾。”风信咋舌:“你小子,还真准备丢我。问你正话,明天到底干嘛?”

    慕情正色:“我们去赤道地区度假吧。直接开飞机去,使用申请上头已经批了。”风信翘起二郎腿:“好好好,我这个专职司机送您去。不知道我们大工程师去那热不拉几的鬼地方干嘛呀?”

    慕情有样学样,也支起条腿:“看日落。在海平面上看,你也没看过吧?”风信诚实道:“确实没有。我倒是经常看日出,在太空站一天看十六次。”慕情冷静指出:“放屁。你上次说你睡觉的时候错过好几次。”风信大方承认:“对。但是每次太阳照过东八区的时候我都醒着,我还对你道早安。可惜你听不到。”

    风信一记直球打了慕情个猝不及防,这下脸蛋通红的人颠了个。年长些的工程师想骂却骂不出来,一时间气不过,缩回被子当了鸵鸟。风信看他这副羞/臊样,顿时忘了自己刚刚立下的“以后再也不调/笑慕情”的铁誓,凑近低声道:“我们大工程师怎么想看日落了?或者说你想当小王子,一天看四十四次日落?可惜地球忒大,估计办不到。”

    被窝里半晌没声音。风信憋笑憋得辛苦,也缩回自己被窝去准备睡觉,楼道里刺耳的警报声却先一步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急促的锐响代表着最高级别警报,风信一时间睡意全无,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和表情同样凝重的慕情对视一眼:

    出大事了。

    他们在长鸣的警笛声中,穿上笨重的防护服爬上了楼顶。飞机还在停机坪上安静地停着,他们站在钢铁羽翼的旁边抬头仰望天空。天空的正中央悬着轮惨白的月亮,看起来似乎出奇地大,像只马上就要撞上地球的银灰色保龄球。今夜本应没有星星,因为今晚天晴,月亮的亮度足以盖过那些遥远恒星的光芒。

    可在纯黑色的夜幕中,绽开了一颗圆圆的、亮白色的星星[2]。它颤动着,发出耀眼的光芒、蚕食着黑暗的夜空,在月球的旁边孤零零地、安静地闪耀着。那并非恒星的光芒,而是发生在宇宙中、烟花样的、爆炸的火光。

    慕情的终端响个不停,可他没心思查看任何人的消息。军区的广播发出失真的噪音,灵文不带感情的声音从中传出:

    “「启明」空间站殉爆。「启明」空间站殉爆。原因:不明,待进一步调查。人类已然失去探查辐射的唯一一双「眼睛」,从今日起,人类历史正式进入危机纪元。

    请动用一切智慧与力量,挽救种族的存续。优先级别:最高。全球即刻进入战备状态。”

    “很难想象那是我住过的地方。那火光像一颗遥远的太阳。”风信说。

    “挺美的。可惜它是人类的落日。”慕情答。

    他们乘车前往太空军驻地球分基地。路途中,他们看到人们疯狂地涌入超市抢购物资,一张张隔着头盔扭曲变形的惊惧面容灰败而麻木。风信开着车驶过一条条萧条混乱的街道,在红灯前踩下刹车。

    慕情歪着脑袋,注视着街边的一对母女。他们没有接入她们的频道,当然也听不到她们的声音——但她们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的语言映射进慕情的眼睛。

    女孩问她的母亲:妈妈,那是星星吗?

    母亲答:那是我们人类挂在天上的星星。

    那为什么大家都在害怕?

    因为星星要落了。

    它会变成流星吗?会像之前的那些流星[3]一样,慢慢划过夜空吗?

    不会的,我的孩子。那是颗大星星,你之前看到的那些小小的流星,就像住在大星星里的小精灵。

    大星星落了,精灵去哪里呢?

    精灵们沉睡在大星星的怀抱里,一起落下来了。别怕,宝贝。直到星星落下,妈妈都会一直陪着你。

    “很不错的童话故事,”慕情评价,“但实际上,空间站解体后的碎片到达地表还需要两年半。这些碎片很难对地球产生多少影响,还不如一些陨石的威力大。”

    绿灯亮起。风信踩下油门,车子在马路上提速、慢慢行驶起来。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方向盘的皮套,颇有些烦躁地甩了甩脑袋:“这些人净瞎起哄。还没查明白空间站怎么没的,这就开始跟仓鼠似的囤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第五次世/界/大/战要开打了呢[4]。”

    慕情抱臂:“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问题的。只不过民众这么快就发生了如此大规模的恐慌,恐怕还是有势力从中挑拨。”

    风信不可置否。这厢他正好端端开着车,车前突然冒出个没穿防护服的人影,迎着车头狠狠撞了上来。风信避让不及,那人便一头砸裂了挡风玻璃,七窍流着血趴在车上一动不动了。风信被他这副眼眶鼻孔一齐滋血的瘆人样吓得不轻,一低头才发现这人身上绑着个滴滴作响的计时器,数字正飞快地向零靠近。

    是炸/弹!

    风信瞳孔骤缩,猛推一把将慕情推出车外,自己用双臂护住头颈,就地滚了几圈远离马路中央,还没刚直起身子,炸/弹引爆后的轰隆巨响便伴随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生生将他逼退几步。街道上的人群尖叫着奔逃,而风信着急看向路对面,慕情正拍着身上的灰,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只是被爆炸的烟尘糊了一头盔土灰。

    他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刚松了口气,只听慕情连通他的通讯吼道:“趴下!”他迅速压低身子,一颗子/弹撕裂空气击穿了刚刚他眉心正对的墙壁。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埋伏。风信冷静地分析,就地拆下一块垃圾桶门,向冲他开枪的蒙面者甩过去,将这人当场砸晕;又寻来刚刚被炸飞的车门作掩体,一步步靠近晕倒的恐/怖/分/子身旁拾走了他的装备。

    瞄准,开枪。在不绝于耳的倒地声中,风信询问:“他们是什么人?”慕情摸进街边水果店,在老板惊恐的目光中出示证件,拣了把水果刀出了门。他形同鬼魅,闪到暗处的敌人身后,手起刀落砍晕了这位刚瞄准风信的狙击手,颠了颠手里的钢刀,又一个转身一刀背砍晕了突袭者:“应该是「外道」的人,一群亡命之徒。你那边没必要留活口,我这抓几个回去审审。”

    风信低声答:“收到。”这下更是没了忌惮,不一会便打空了弹/匣,明里暗里的敌人倒了一大片,难有漏网之鱼。他又提起垃圾桶门,给几个看上去没死透的补了一下,街尾忽然来了辆皮卡,相当潇洒地在他面前甩了个尾停下,车后窗玻璃悠悠摇下,里边的慕情把砍豁口了的水果刀一丢,和善道:“上车。”

    风信坐上副驾驶,刚伸着脑袋系好安全带,驾驶座上的人忽然轻声一笑:“几年不见,风信还是老样子呢。”风信刚刚没顾着看司机的脸,此时被这声音吓得大叫起来:“我/操!你你你——”

    谢怜无辜地眨眨眼:“我怎么啦?”

    风信吓得失色:“你怎么又活了!”

    谢怜看起来颇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语出惊人:“哈哈,不过我挺想知道是谁说我死了呢?”风信艰难地收回下巴,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哦,好像是我记错了。你倒是没死,你是……”

    “叛逃了?!慕情!”风信悚然扭头,慕情正无聊到在后座上抠指甲,见他扭头连忙两手拄在下巴前故作深沉,风信伸手过去狂摇他肩膀:“慕情你不是还是「穹顶」计划的负责人吗!怎么能跟他叛逃!”

    慕情一句话都懒得多讲,干脆闭上眼睛装死。风信绝望地瘫坐在副驾驶上,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被相方带着加入了什么不得了的恐/怖/组/织,上了贼船跑也不得不跑也不得,恨不得当场学那人/肉/炸/弹一头撞死在玻璃上。谢怜语不惊人死不休:“谢怜确实是叛逃了。”风信以头抢车窗玻璃,谢怜又道:“所以我现在是军/方专员「悦神」。”

    风信的脑袋堪堪停在了车玻璃跟前,有气无力道:“你金蝉脱壳?好大的本事。”谢怜肯定了他的形容:“可以这么理解。而且慕情现在可不是「穹顶」计划的负责人。”风信艰难地坐起来:“是是是。现在负责人是扶摇对吧。”谢怜无辜道:“可扶摇从一开始就是慕情本人呢。”

    风信魂飞天外。谢怜疑惑:“慕情,你没给他看过你的工牌吗?明明反面就写了「扶摇」呢。”慕情不语,他正和风信以同样的姿势弯腰捂着脸,两人活脱脱一对鸵鸟。

    难道这就是夫妻相?「悦神」深以为然。

    风信被谢怜和慕情引着坐进会议室的时候,脑子还是木木的。这一屋子人他都认识——实际上也没几个,大家都是熟人——可问题在于,这一屋子人活活死死,风信一眼看过去就发现三个死人,偏偏死人正笑眯眯地冲他招手。

    风信在绝望中一把捉住了慕情的手,眼神询问:咋回事?那边蓝莹莹的死人影子悠悠开口:“风信啊,你不用怕。我们都是死人咯,不用避讳这些那些的。”

    风信差点膝盖一软给梅念卿他老人家跪下,偏偏梅念卿旁边还有个君吾,同样是全息投影出的蓝色死人影子,眼神凉飕飕地往他身上盯,激得风信一靠脚跟,满头大汗地敬了个礼:“……长官好!好……好久不见。”

    梅念卿的虚影“呼”地转了一圈,声音像本人一样轻飘飘道:“都说了不用避讳。我俩遗体都火化五年了。”风信木然:知道自己是活死人还整这出,这俩老东西。

    第三个虚影是个身量颇高的年轻女子形象,公事公办道:“风信中尉。不需要自我介绍了,我想你对我很熟悉。”风信看到灵文这幅形象还颇有些怀念,点头道:“好久不见,灵文。”灵文却露出个怪异的微笑:“我一直在。”

    短暂的寒暄后,君吾率先开口:“我想你一定有很多问题。”他漠然的眼光忽然变得火热,几乎要把风信灼个对穿,“灵文会为你解释。在这之后,我们再来讨论空间站的问题。”

    风信移开视线,直视着会议室那边的单向玻璃窗。夜空正逐渐淡去,熊熊燃烧的烈阳破开云雾,把空间站爆炸的光芒掩去,天地皆明。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他问。

    梅念卿哈哈一笑:“为了让今后的每一天,人类的太阳都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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