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一·入世之人

    我望着太阳；它每天顺着东山头爬上山，又顺着西山头滚下山。我对太阳讲：我必须与你一样下山，我马上就要到人间去了。我的茶杯子早已被腾空了，它的里面早已没再装着茶。我不想再郁郁寡欢的闷在山里喝茶了，我要下山去、我要到人间去、我一定要到人间去！

    于是我便离开了山林，去到了人间。人间是一个繁华无限的美丽的地方。从山上下到了人间的我，除去每日都要喝红茶外，便同其他的人类没有显著的区别了。从前在山上用的茶杯子如今躺在我的人间住所里，我将它放在我的书桌上，与所有累成山的书籍为伴。每当我打算读书的时候，茶杯子也被我用红茶灌满了。我用茶水来提神——这样的我就有精神来阅读那些又长又啰嗦的著作了。等到我与其他人类熟识了以后，他们也逐渐总结出了我的特质：我是个爱喝红茶的人，同时亦是个神神叨叨的家伙。于是，这群友好的人们便给我起了“茶瘾子”这个绰号。

    我发现人间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从不喝红茶。并且他们似乎很害怕太阳，觉着太阳的光芒有些过分刺眼了。一旦到了日头正盛的时候，怕晒的他们便会撑起一片片黑伞，仿佛不愿叫一点日光洒在他们身上。我对撑黑伞的行为始终感到不解。

    某日，我偶然找到了住在我隔壁房子里的家伙。我暂且叫他六百六十六，因为除去“六百六十六”这个不像名字的称号以外，我不知道他的其他名字。我问六百六十六：“你们这里的人都怕太阳吗，为什么日头一盛便会集体打起黑伞来？”六百六十六听完毫不迟疑地回答我说：“就是这样的，我们似乎一生下来就害怕太阳，因此只好依靠打黑伞来躲避太阳的光照。”他笑得很和蔼，眼里还闪着清澈透亮的光。

    “我理解你为什么因此而感到疑惑。毕竟你从前是山上的人，山上的人才喜欢天天喝红茶，而且山上的人喜欢太阳，山上的人从不怕太阳。”六百六十六充满耐心的对我解释道，“不过，你喝红茶的原因是因为什么呢？我很好奇山里人为什么爱喝红茶。”

    “我喝红茶是为了提神。我需要有精力看我家里藏着的那些著作。我读书的时候，金色的太阳光洒在我的书上、也洒在我的脸上，这时我杯子里的红茶液体由日光一照，便会看着像琥珀色。这难道不是很美好的一幕吗？”

    六百六十六在得知我还在看书以后，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不安。“你竟然还在看那些书！快醒醒吧，这里不是山里，这里是人间！在人间没有人喜欢看你那些书，他们觉着只要开开心心活着便足够了。”他说话的语调较之前变尖变高了，似乎是在警诫我。我终于明白为何这里的人们都觉着我神神叨叨了——我是因看了那些书才变得“神神叨叨”的，倘若我不看那些书，便不会再神神叨叨了。原来是我出了问题。从前在山里的我，每日看着太阳升落，我那时觉得倘若我能像太阳一般自己下山就好了。于是我学着太阳下山来了，我来到了人间，来到了山下这个美丽的新世界。所以是我现在反悔了，想要回到山上去了么？可现在的我又哪里回得去，我已经在新世界定居了。

    所以我后悔吗？我不知道我后不后悔。但我知道自从离开山上以来，我的脑子里便时刻闪烁着同一个词语：下山、下山、下山！我要下山，我要到人间去！不管这人间较山里怎样，不管这人间的人喝不喝茶、看不看书、怕不怕太阳，这里都是山下的世界，是与山里不一样的世界。这个世界在我目前看来很美，它是个又美又新的世界。

    美丽的新世界！我只有下山了，才能看到这美丽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