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干就干，晚饭回来便趁热打铁开始编辑，等到把初步内容齐备的计划书同步抄送茉尔弗的简讯和邮箱，已是凌晨两点。

    赫兰在椅背上长长伸了个腰，感到身体疲惫，心头却是雀跃的轻松。

    好久没有这种计划在握、重回正轨的感觉了，自从在国际比赛上被陷害后，她尽管有着身正不怕影子歪的底气，却也痛苦折返于极力自证和不屑辩驳之间，很是忙乱了一番。

    或许也因此，才会在那条路上不慎发生意外，坠入这个异世吧。

    赫兰放松身体，整个人摊在靠椅上，原主看起来不常用电脑，这个椅背很不符合虫体工学，硌得慌。

    茉尔弗那边一时没有回复，赫兰倒也不急。收拾好桌子准备洗漱，却在门口的梳妆台上看见一封红底烫金的请柬。

    表述艰涩生僻，用词拗口难懂，赫兰皱着眉看完，用人类思维总结了下：梅尔波梅尼家族某位长辈要过整百大寿，于是家族委员会趁机举办五年一度的家族聚会。

    赫兰边翻阅请柬后事无巨细的出席须知，边从脑海里挖掘原主上次参会的记忆，却突然感到心脏一阵刺痛，手中请柬也“啪”地落地。

    五年前的上一次家族聚会，是在一个初冬。

    同样是借着某件家族的大事，不仅邀请了全星际红带袖蝶族的族人，还有十数家交好的权贵携家眷出席。

    而那件“大事”，正是原主的成人礼。

    赫兰紧紧捂住胸口，将身体蜷缩成团，她能感到细密的鳞片在颈间臂腕生长，也能感到后背两块翼骨瑟瑟的抖动。

    像是原主的亡魂仍未消散，在这具身体的缝隙里震荡。

    这是穿越来之后，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她的怨念。

    “小赫兰从小就优秀，翅展一定短不了！”

    “安妮当年翅展就了不得吧，赫兰展翅后门槛不得被提亲的人踏平……”

    “赫兰，你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成年礼那夜的灯光璀璨，她这个继承了最纯正的血统、享受了最精英的教育、也负载了最殷切期望的未来之星，一步步走上那座圣坛，却迟迟没有张开双翼。

    高台空荡，灯光刺目，人群寂静。

    而此后，流言迭起，人声喧嚣。

    赫兰环抱着自己，隔着一段漫长的、无法跨越的时间，安慰着五年前的“自己”。

    这封请柬，应该是白日自己出门时放在这里的，晚归时遇着梅尔波梅尼夫人，后者却也未曾提起。

    这是让她自行决定的意思？

    赫兰在昏暗的灯影里轻轻冷笑，让她去又怕她丢人，不让她去又怕她郁结，所以装傻充愣，把这个烫手芋头交给她自己决定吗？

    很聪明。

    就是有点太聪明了，聪明得不像骨肉血亲。

    去还是不去？赫兰边冲淋浴边想，直到收拾完一切也没拿定主意。

    她向来不纠结，直接行动，只要是朝向目标的路，无论是需要自己埋头苦干还是和人太极八卦，她都能笑着迎难而上。

    按照她这几日的计划，和茉尔弗联手，隐而不发韬光养晦才是当前阶段该干的事。但果然理性不能完全杀死感性，她被原主的怨念烧得双目泛红，有心去疯疯癫癫大闹一场。

    “算了，夜里不适合做决定，先睡再说。”

    熄灯前看了眼手机，茉尔弗没有回复简讯，赫兰腹诽对方居然是个不熬夜的作息规律党，而后一头栽进梦里。

    ————

    不熬夜是不可能的，茉尔弗吃过晚饭回家，路上便接到了自家秘书多萝西的电话轰炸。

    下午瞧见赫兰时，她便一边推了工作一边打发了司机，现在不仅要自己开车回家，还得被秘书push。但许是被餐厅里赫兰那张饼撑得兴奋，茉尔弗居然毫无烦躁感，兴致颇高地开了自动驾驶，让秘书汇报工作。

    “海伦娜女士，行程显示您取消了今天与建设总部的洽谈活动，新一轮洽谈安排在了明天晚上。”

    “可以。”迈巴赫向着城东的高新开发区驶去，她住处不少，但最常驻的还是那套当初创业时租的公寓，后来被她买下，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家。

    茉尔弗口头授权了几项文件的签名，又否决了几个提案，车载电话那边的多萝西敲打键盘的声音细密，按照她的意愿将一条条指令传达下去。

    “以上是工作部分的汇报。生活方面，您本年度的体检日快要到了，考虑到婚期将近，建议与婚前检查一并完成。”

    “可以。”茉尔弗无意识敲方向盘的手指一顿，“我等下把阿兰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帮她也约了吧。”

    如果在几天前，茉尔弗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但与赫兰见了两面，对方总是形单影只一个人，忙着结婚，忙着贷款，哦，还要忙着给她下套，骗她投资。

    她微微摇头，笑出了声，晚饭时对方步步为营从家庭谈起，兜了那么大个圈子，最后只是想让她参与一个小产业的投资。茉尔弗一边觉得对方谨慎且知分寸，一边又因这种谨慎和分寸感没来由的不爽。

    几百万的投资，也值得首都星百年世家的掌上明珠伏低做小、察言观色？

    梅尔波梅尼家族到底是怎么培养后代的！

    这点莫名的不爽，当然也因为紧随而来的理智回笼。

    她当然知道五年前那场“事故”，谣言愈演愈烈，从展翅失败的废物到基因缺陷的私孩子，她一概一笑而过，甚至当联姻的意愿经过一位又一位或从政或经商或老牌或新卫的介绍人递到她面前时，她都笑容不减半分。

    她需要一块进入那个钱买不到地位的世界的敲门砖，梅尔波梅尼需要一个当今最会赚钱也最能赚钱的摇钱树。

    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她瞧不上权贵，也不觉得自己高尚。送上门的权力没理由拒绝，哪怕这权力背后沾着一个从未谋面的“妻子”的血泪。

    彼时的她想，就算来联姻的是个怪物，她也会举案齐眉，与对方做一对模范新人。

    如若对方逃婚，那只能怪自己和权力的缘分未到。

    没想到来的既不是怪物也不是撕毁的婚约，而是一个伶牙俐齿的未婚妻。

    哦对，还很漂亮。

    哦对，还是个不受宠的小可怜。

    茉尔弗一想起这个觉得三十块一杯的柠檬香露都好喝非常的“小妻子”，就没来由地想给对方点什么。

    何况，对方可是要绕过家族，一本正经地与她交易，茉尔弗当然不能拂了好意。

    更何况，对方能闻到她的信息素……

    “好的，帮您和梅尔波梅尼小姐预约婚检。其他婚前流程，此后也需要和梅尔波梅尼小姐同步对吗？”

    “你看着决定，能帮她一起做的就一起做了，不要麻烦她来回跑。”

    “好的。”

    独栋独户的公寓将近，茉尔弗挂了电话，还没下车，就瞧见门前花园里几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哟哟哟，我们的大忙人终于约会回来了——”

    “昨天不是见面了吗？怎么今天又碰见你几个！”海伦娜笑着开门放贝弗莉等二世祖进门，趁她换衣服的功夫，这群人早已在小会客厅的沙发、矮凳上东倒西歪成各种形状，一看便是此地常客。

    “你和那位未婚妻不也是昨日才见今日又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哇！”她们几个本想趁茉尔弗晚上没事过来调酒喝，没想到此人见色忘友，一个简讯“约会中”便把一群人全放了鸽子，大家嚷嚷着不干，于是有了蹲守茉尔弗的一幕。

    “婚前有很多事情要计划，结婚了请大家去暖房。”茉尔弗边说边意识到，也该带赫兰去看看婚房了，之前一直没见面，房子虽然已经定了不便更换，但是室内装修或许还能给对方一些发挥空间。

    “你们结婚是在年底吧。”克洛伊指挥机器管家把买来的酒水摆上桌，这人来之前显然已经喝过一轮，眼圈泛着酒精上脸的红。

    “对，十二月。”年末年初，首都星各大政务部门换届，梅尔波梅尼家许诺她的第一个好处便在那时兑现。

    “我说，做好保护措施，婚前生子继承权什么的很麻烦的。”

    茉尔弗又好气又好笑，抓住螺丝刀作势要给克洛伊一下，中途改换方向递还给管家。

    “不会的，我们是协议在先的联姻，又不是你侬我侬的恋爱。”茉尔弗懒洋洋地把自己砸进豆袋沙发。

    “讲讲呗，我们还挺好奇这位梅尔波梅尼家的二小姐的。”几人中年纪最小也最能疯玩的银行家之女埃米琳，把酒瓶假扮成话筒递到茉尔弗嘴边，却被贝弗莉劈手抽走，换了杯白水递给茉尔弗。

    “真好奇啊？”茉尔弗喝了口白水，意外地觉得这往日里喝惯了的液体今日竟有些寡淡，只好先把杯子放在一旁，起身准备找点方糖。

    “这家伙要卖关子，大家别上当，憋死她。”克洛伊使坏。

    几个女人一齐笑起来。

    “这位二小姐，我了解不多。但是你未来的‘妻姐’，梅尔波梅尼家的大小姐，安德烈娅·梅尔波梅尼，我倒是有所耳闻。”连同茉尔弗在内，几人都是商业新秀或商业新秀家族的子嗣，只有说这话的迪娅特里娅，却是首都星权贵世家之一多德内家族的血脉，尽管身为旁支再旁支，却也从小便深谙其中秘辛。

    “这位昵称安妮的大小姐，现在正在军部任职，据说，要不是族内制定联姻计划时她不在首都星，只怕这段姻缘未必能定。茉尔弗，你这位‘妻姐’，可不是躺在权贵身份上混吃等死的那类人，只怕将来不好打交道啊。”

    几人互相对视，还是埃米琳沉不住气先问出口：“她为什么不同意这门婚事？”

    迪娅特里娅眼波流转：“据说，这位安妮小姐，从小就把妹妹当成爱人呢。”

    正低头翻找橱柜，想寻包方糖出来的茉尔弗，闻言倏地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