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横眉冷竖,立刻厉声呵斥道:
“无知小儿,师祖收你为徒,你早该磕头跪恩,还提出如此无理要求,简直是大逆不道,成何体统,邱山派,是留你不得了,而且,那是无罚长老的徒弟,你怎能——”
武曲师祖抬臂止手,那人见状,愣住了,咽下将要滚落的怒气:
“可以,我答应你。”
“琅清,今年这俩人我收了。”
说罢,没给大殿的众人反应的时间,便化成一团青雾飘然离去。
剩下人们面面相觑。
有长老及时反应过来,颤颤巍巍的用手指着师祖离开的方向。
他气的面孔充血发红,仰头大呼,仿佛马上昏死过去似的:“这,这怎么能行,从来都没发生这样的事啊……”
殿内一片哗然,众说纷纭。
这武曲师祖,不来还好,一来就坏了许多规矩。
从来未收过徒的人,今年倒行,一收就收俩,其中一个,竟是之前“不要”扔给别人,因这玄衣女子的无礼要求,就重新抢了回去,众人们还不敢反驳。算什么事嘛。
搁谁,谁心里都不好受。
此时的无罚长老已经恨到牙痒痒了。
衣袍下的拳头拧紧,他心里彻底记下了这一笔账。
见场面快无法收拾,掌门轻咳一声,忙主持这乱成的一锅粥:
“好了,都静下来,师祖这样做,或许有他自己的道理。”
否则,你们敢去他面前说半点不是?被打死就安静了。
他轻轻摩挲指上的熄戒,心里犯难,琢磨着接下来要怎么开口,好安抚无罚。
一转头,就发现他正双目充血,咬牙切齿的盯着还未反应过来的流问云,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给拆腹入肚,不吐骨头。
“……”
怎么又怪上了徒弟了?
不行,安抚不了一点。
于是他转个弯,换条思路行,稳声道:
“无罚,师祖的做法,有他自己的考量,看上去或许离经叛道,让人匪夷所思。”
他停了一下,接着道:“但别人不明白也就罢了,你还不明白吗?”
传言道,武曲师祖天人下凡,神机妙算,他掐指一念,就能救世人于水火。
而这无罚长老,说起来与武曲师祖有些渊源,“不明白”就很恰当。
但现在的无罚长老,心里真真不明白极了。
要说之前,他确实非常尊敬这位大能。不过……在看清楚了一些“真面目”后,就只想啐口唾沫,骂自己和那些争相敬仰效仿的修士们都瞎了眼。
什么人间正道,就一个藏的极好的铁石心肠之辈!
不知想到什么,他冷笑一声。
随后,无罚又狠狠剜了流问云一眼,转过头,心知不好再明面上得罪武曲师祖,就只能把这口闷气咽回肚子里,拱手作揖:
“知道了,掌门。”
他不再作声,知道这是掌门递给他的台阶,多说无益。
一旁的众人,看这一出好戏,实在演的激烈,都目不暇接,只顾看戏了。
忘了,其实那捣乱的玄衣女子,才是幕后真凶,先不说爆掉的星晶环,就论被武曲师祖收了徒弟这一茬,也够爱琢磨是非的弟子们叨叨许久了。
可是没有,几近没人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都忙着去看师祖和那流问云去了。
除一人。
不知为何,一看到这人,流问云心里就咕嘟咕嘟的熬着一锅糖醋汤,酸甜泡泡止不住的从里面冒出。眼眶酸痛。
无人处,这玄衣女子挪步走向她,笑意吟吟,弯腰凑到她面前,仔细瞧她,似发现了什么新奇宝物。
浓郁的香气迎面扑来,灌入她胸腔内,使她心窍瞬间开解。
心里藏着的数年泥垢,仿佛也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了。
这玄衣女子拉起流问云的手,浅笑道:
“问云师姐,你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啊,我还没来过这儿呢。”
流问云懵了一瞬,内心涌现许多莫名的话,却只是堵涩在喉头,出不出,进不进,霎时间,她也不知要问什么:
“那个,你……”
“叫我边凊吧,同师姐一样,无亲无家。”
流问云微微翕动嘴唇,还是没说什么僵着身子,只像那蹒跚学步的孩童一样任她牵着,一步一步,往殿外走。
“师姐,我听说邱山派的萃画园很美,带我去瞧瞧好吗?”
“师姐对了,我看别的亲传弟子都穿的五花八门的,像那花孔雀似的,你怎么没穿呐?”
“师姐——”
边凊拉拉,发现后面的人没动,顿住步子往后瞧。
流问云也是,走着走着,一只手突然被人拉住,她迷茫的往回看,发现是四师妹。
东方琉姝的眼底正酝酿着情绪,手越攥越紧,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娇怒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抢了她最珍贵的宝物,她铿锵有力的怒道:
“师姐!别跟她走,这人看起来就心术不正,怕是得了什么歪法子,想祸害你!”
旁人一听,就发现这话就说的好没道理,像着急给人扣帽子,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边凊眯起眼,乜了她一下,后靠近流问云,干脆挽住流问云的胳膊,做作的向前倾身,思考道:
“嗯,这位同门,我记得,师姐好像已经不再是你的师姐了吧。”邱山派内一般是各峰分立,素不来往的各峰子弟,就称彼此为“同门”。
流问云被边凊亲昵的抱着,馥郁的香气让她顿时沉溺在一片花海,萌生出安心的不想动弹的想法。
边凊挑了一下眉,示威似的将头靠在她肩上,接上一段:
“师祖刚才明明说的那样清楚,难道,适才有个猪油蒙心的聋子,就在边上傻站着不成?”
听此,东方琉姝顿时气的几乎说不出话,面上红白交加,指着那快与她师姐黏为一体的无耻小人,嘴唇哆嗦着:“你凭什么骂我,你…你…”
其实不只她,就连流问云也被这人给惊到了,平时人人避她还来不及,而这人倒好,见她就像胡蜂见到蜂蜜,乱飞着扑了上去。
此刻她再强装镇定,也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别人厌恶她,她习以为常,可以平静处之,无动于衷,但若别人向她散发善意,表示亲近,她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而后,五师弟走上前来,接三师妹的话,冷眼斜她:
“三师姐,你好心,到人家那儿就成驴肝肺了,既然大师姐急着要走,我们又有什么法子?怕是已厌极了我们这些师弟妹们,早就想走了。”
五师弟的话语一向带着密密麻麻的刺扎,一扎心一个口。
令人忍痛,落寞,无可奈何……
以及厌烦,恶心。
三师妹像得了提醒,将头扭过去,与流问云眼对眼,气势汹汹:
“——师姐,你自己说,到底去给师祖做徒弟,还是继续做我们的师姐,不让师父伤心?”越来越委屈的语气下却藏着不可忽视的强硬,像是笃定了流问云一定会留下来。
……
什么……
叫师父伤心?
她用力掐住手心,印出道道月牙压痕,□□上的疼痛才能稍微盖过心里的苦楚。
一旁的边凊默默冷笑,睨向正绷紧身子看流问云的二人,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
“这是师祖的决定,师姐有什么法子,又要如何婉拒?再像上次那样为救某人,满怀冤屈的去敬事堂领毒板子吃,差点疼死过去吗?”
东方琉姝不知这人怎会知道她和师姐的事,眼巴巴的看着流问云,像是马上要哭出来,嗫嚅着嘴唇:
“我,我——”
岚清岙打断她,目光像刀子般嗖嗖的飞过去,讽刺道:
“难道不是因为你提的无理要求,大师姐才只能成为师祖的徒弟?怎么先贼喊捉贼了?”
“更何况,这是我们自家的事,与你何干?”
“大师姐本就犯了错,师父罚她,也是为了师姐好,为防她再存祸心想着戕害同门,何需你再多来置喙?”
他认为这事闹的沸沸扬扬,难免派外的人知道。
流问云默默站在一旁,未发一声,心里不知笑了多少回。
为她好?
是非不分,是为她好?
解释不听,也是为她好?
到底为她好,还是厌极了她?
罚她时下了死手,到底真真是为她好,还是想借机让她马上消失……犯了错……恐怕也只是犯了为救三师妹受伤的错吧……桩桩件件,何止这一出……没意思真的,一切都是……
流问云反胃感强烈,理智还在绷着,知道现在自己心神极其动荡,不能久留。
她白着脸,拉住身旁人的衣袖,扯了扯,艰难的喘口气,虚弱的说:“…边凊,我们走吧,师姐带你去宗门里转转,熟悉熟悉师门。”
说罢,她就要转身离去。东方琉姝见状,仍不死心的抓着她的衣袖不放她走,想逼她回头。
“流问云,师姐,你到底怎么想的,真的跟她走?!”
气愤上头的她还想说些什么,见流问云终于不忍心回头,还没来及得意。
从天而降,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她的怒火和自信硬生生泼灭。
她僵在原地,悬在半空的手也在不知所措着。
喉头升起酸涩,顿时说不出话了。
不只是她,岚清岙和边凊瞧见后,也不由的愣住了,心里滋味复杂,胸口闷堵。
一滴一滴,闪过晶光,似银珠般从流问云的颌角滚落,垂落在大殿的青石板上,既狼狈不堪,又无声无息。
她面无血色,仿佛疲惫到将就木,勉强抬头,声音沙哑道:
“我很累,想休息,能否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瞬呢?”
“我真不想奉陪了,因为我每天,每时每刻都很累。”
“……而且说到底,你们也并不喜欢我,又为何还要这样呢?”
话落,怔愕中的东方琉姝,眸子内积蓄已久的泪水也随之落下。
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见师姐哭过,一次也没有。
即使再痛苦,师姐也只是笑着,孤独的温柔着。
所以肆无忌惮的她,许久以来,好像真的忘了什么。
岚清岙心头的那根弦好像也被触动一下,在心海荡漾开来。
面上仍沉着脸,像块冷硬的石头。
“…师,师姐,不不,是的,我只是”
“我只是…”
“你只是——自私罢了,从始至终,都是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未曾变过分毫。”
“这么简单,需想吗?”
丢下这句话,边凊冷笑一声,利落转头,就带流问云出去了。
东方琉姝面色发白,嘴里哽咽着:“不,不是的”,当她想追上去解释时,却被岚清岙一把拉住。
他没有看她,只是出神的望向门外。
良久后,才沙哑的发出一声:“…让她走,走了,永远别想回来。”
但两人心知,这句话既苍白,又无力。或许会一语成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