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w to disappaer?

    2.How to disappear?

    Belle仍然记得她Brian两人从红灯区内的一家小诊所仓皇而逃的尴尬场景,Brian似乎遭受了极大的委屈,他的脸涨得通红,和诊所里的好几个医生不停辩解着什么,很明显他是个不会吵架的人,一直被别人抓住话柄不放,他又急又气,最后不再多说一句话,丢下诊疗费就倚在墙根儿独自怄气,一会儿闷着脑袋抄起手,一会儿又双手叉腰晃来晃去,总之特别像一个受气小媳妇儿,Belle虽然很想帮他说话(她是个极爱凑热闹的小家伙),无奈自己不会说英文,只能躲得远远儿的,恶狠狠地瞪着那帮穿白大褂的混蛋们。

    “来吧,小姑娘,”一名学生模样的女护士领着她进医务室,“可能会有点疼哦。”

    解决寄生在小家伙脑袋上的吸血虫的方法简单粗暴——剃一个大光头,用酒精和热毛巾稍微焐一焐,而这么一焐却把她疼得吱哇乱叫,高浓度的消毒酒精像折磨犯人用的毒水一下子泼到她的身上,她疼得直落泪,眼眶红红的,一下子唬得小护士说话都不利索了。

    “不、不好意思,抱歉…我、我去叫医生来。”

    “呜…好疼。”

    小丫头低着头,黄豆大的泪水不要钱似的直往下淌,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艰难的逃亡和那些在海上漂泊的时日不知为何纷纷涌入她的脑海,她下意识蜷起身体,像只受惊的蜗牛赶忙将脑袋缩进如纸做的薄壳里。

    谢天谢地,幸好她是被消毒酒精疼哭的。Brian暗中窃喜。

    他现在的确是清白的。

    “别啃胡萝卜了,Belle,你的手掌心都黄了”John凑过来,手里拎着的一双凉拖“啪”地掷在地上,“你怎么不爱穿鞋呢?”

    “因为Brian总给我买穿不了的鞋。”

    小家伙“噌”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腰杆挺得倍儿直,嘴里还叼着一根胡萝卜,“咔嚓、咔嚓”一直嚼个不停。“Brain真是个小气鬼,对吧?”她反问道。

    “不知道,我没花过他的钱。”

    “闭嘴吧,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可怜的小贝斯手被反呛到不敢说话,他们之间相处的太融洽,以至于John似乎都快忘记她曾在街头巷尾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甚至都开始怀疑那晚她是故意示弱,瞧她现在这副凶巴巴的样子,要是再有什么人敢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准保扑上去把这人撕得粉碎。

    然而,John的话让Belle心里很不是滋味儿,难道自己没给他煮过饭不成?更过分的是,Brian这个好色的家伙,每次Belle端菜上桌的时候,他那双眼睛竟一直盯着小姑娘白花花的胸脯不放,色眯眯的目光恨不得把她扒光似的,惹得小姑娘又气又恼,羞得耳朵尖儿通红,扔下碗碟气鼓鼓地跑到阳台上散热——“我下次再也不给你做饭了!”

    Belle的干练人尽皆知,这间公寓在她刚来那会儿只有床和餐桌勉强还能坐一坐,但现在已经成为整栋公寓楼最舒适、最整洁的70平米,连空气都格外清爽,狭小的空间内弥漫着恬淡的茉莉花香。为了增添收入,差不多去年这个时候Belle特意找了一份送牛奶的兼职,一周还能挣6英镑呢!相处久后Brian发现Belle不仅聪明能干,而且非常亲人,总喜欢抱着软乎乎的东西入眠,有时候她不小心凑到Brian身上,察觉这家伙不是一般的硌手后又小心翼翼地缩回她自己的被窝里。

    要是这家伙能长点肉就好了。Belle翻了个身,闷闷地想,Brian这只脆弱不堪的大绵羊,她真害怕哪天Brian就因为淋了场雨而半身不遂。

    一晃一年多的时间过去,除了Freddie,其他三个人还在出租屋里生活,明明已经有漂亮姑娘排着队挨个儿敲响他们的房门,而他们每人每周依旧只能领20英镑的工资,这点儿钱都不够在超市里买一瓶最平价的红酒。

    “听着,各位,”Freddie高举欣长的双臂,他看上去像极一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咱们下周就要和‘Mott the Hoople’一起去全国巡演了!注意,”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全国巡演’,真了不得呀!”

    “呜呼——!”Roger率先鼓起掌来,他性格一向如此,那一阵响亮的掌声差点没把背对着坐在桌沿的Brian吓得站起来。

    “Darling,你不打算说两句?”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Freddie最近特别爱用“Darling”称呼他的朋友们,听起来怪怪的,像是地下(酷儿)酒吧里那些打扮花哨的基佬们的口头禅,如此女性化的打招呼方式让Brian他们感到有些不适。

    “一切尽在不言中,”Brian将斟满红酒的酒杯举过头顶,“来吧,干杯!”

    四个大男人齐呼:“God bless the QUEEN!”

    “Belle,你也一起来吧!”Freddie转身拿出一支酒杯,招呼小丫头过来,她本无心参与他们的庆祝,仰起头盯着天花板发呆,“糟了!”Freddie突然止住倒酒的动作,“这孩子还没成年嘞!”

    18世纪推行的禁酒令对工人阶级影响深远,恰巧这四个小伙子都出身于工人家庭,在父辈的耳濡目染下成年后自然不会少喝酒,然而此刻,火热的气氛被迎头浇了盆冷水,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收回两分钟前发出的邀请。

    “我喝白开水好了,”Belle耸耸肩,她从床上滑下来,踢开John拿给她的鞋,光着脚挤进餐桌,然后踩在小板凳上举起一只小瓷碗挨着顺序跟他们碰杯,杯子和瓷碗碰撞发出的“叮咚”声像上满发条后开始运作的八音盒,“God bless the QUEEN!”Belle学起他们相互道贺时的腔调,连神色都模仿得入木三分。她这一下子把Freddie逗乐了,Roger和John也跟着笑起来,只有Brian抿着嘴,低着头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全国巡演”这四个字的诱惑与魅力不言而喻,这是他们继参演BBC那档“Top Of The Pops”节目后又一个事业转折点。“BBC真是烂透了!”——Roger非常不满意这档深夜秀,一行人也不赶巧,正好遇上BBC工作人员大罢工,他们只能在露天录音棚里演出,Brian的意见一向客观中肯,虽然是钻了David·Bowie不在的空子,但“Seven seas of Rhye”的走红着实给乐队带来了不小的名气,Brian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Top Of The Pops”他们不知道还要熬多久才能在等来一个上电视的机会。

    在他们直播首秀的那个夜晚,Belle蜷在床上听着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属于“QUEEN”的现场,公寓里没有电视机,只能用一个修理过好几次的收音机勉强凑合。她困得不行,一个后仰险些从床上摔下去,终于轮到“QUEEN”上场,她一下子就听出Freddie的声音,清亮又生机勃勃,极具辨识度——Freddie简直是一只为舞台而生的大花蝴蝶!

    Belle从床上扑腾起来,沉闷的思绪也跟着弦乐的推进逐渐起伏,激动之余她想起演出开始前DJ报的歌曲名,于是急忙翻下床,打开灯寻找Brian的手稿,他的手稿很多,一沓一沓扔的到处都是,Belle只能一张一张挨着找,说来也气人,平日里Brian这家伙居然格外注重自己的外表与着装,可他的书桌(也是他们的餐桌)却非常“Unkempt and slovenly”,收音机里的音乐响个不停,Belle终于赶在表演结束前找到被Brian压在他那本“经典物理学”下面的歌词稿,演出结束后她关掉收音机,心满意足地睡下,等Brian拖着疲惫的身体赶回公寓,连演出服都没来得及换,匆忙洗漱后他正想睡,却在Belle的枕头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写下的手稿。

    小家伙表达爱意的方式总是稀奇古怪,譬如,她收集了不少花纹过时的布料,闲暇时分东缝西补,竟也做出好几条漂亮裙子来,她向Brian炫耀穿在身上的作品,也不知她是相中哪位设计师的风格,她开始留意挂在胸脯前软塌塌的布料,确切地说,她减少了无用的“遮羞布”,取而代之的则是空空如也。

    少女坦然露出的胸脯好像生日蛋糕上白花花的奶油,馋的Brian根本挪不开眼。不仅如此,倘若餐桌上突然多出一道原汁原味的中式菜,餐盘旁还有一小杯热红酒,Belle这只小不点儿准会穿上自己新做的裙子转着圈把热菜端上来,借此小小炫耀一番,每逢此时,Brian便自觉地经住佳肴与美酒的诱惑,开餐前绞尽脑汁想出不少华丽辞藻变戏法儿似的把她夸得浑身冒汗,心脏“怦怦”直跳,她不知道怎么消化这些陌生又冗长的赞美,只好红着脸往Brian碗里夹菜。

    为了盛满、防止她的“爱”发霉变质,Brian用乐队上节目赚来的钱买下一个双层小冰箱,这样Belle做的那些口味独特的甜品就不用一次性吃到反胃了,还有Belle别出心裁制作的花裙子,Brian也想好该如何放置它们,他将自己不常翻阅的书籍垒整齐放到床下,腾出一片靠墙的空地,前些日子从阳台上拆下的旧围杆终于派上了用场,他锯掉生锈严重的部分,用剩下磨损程度较轻的钢棍做了一个简易衣架,他们的衣服就这么堪堪地挤在这把陈旧的小衣架上,两个人丝毫没察觉其中的古怪,甚至相互达成“看破不说破”的默契。

    Belle尤其喜欢鲜艳的点缀,渐渐地,Brian发觉自己常穿的好些白衬衫也开出不少漂亮的“花”来,诸如一束“开”在衣领上的金丝腊梅,恰好挡住难以清洗的咖啡渍,那些在袖口旁含苞待放的不知名的小花,花茎围着纽扣转了个圈儿,花瓣仅是用黑色棉线描了个轮廓,腰线处多了一圈不明显的(隐形)袢带,衣沿也被拆散并用金丝线重新缝制了一遍…某天清晨Brian起床找衣服穿时乍一看还以为Belle又给Freddie做了几件花里胡哨的新演出服,寻摸半天没找到自己印象中的白衬衫,于是乎打开书桌上的台灯,定睛一看差点儿以头抢地——这居然是自己昨天刚从Roger和Freddie一起经营的二手服装店内淘来的衣服,被修改的更加合身不说,样式也时髦了不少!

    当然,对于这些出自Belle之手的、穿上有些雌雄莫辨的衣服,除了合乎情理的珍惜,Brian自然也不忘把小裁缝连带着她的漂亮衣服们一起“推销”出去,Freddie时常调侃:“你俩这是夫妻作坊吧?难怪这么默契。”,不成想这句话却惹得小丫头惊叫连连,跳起脚否认两人的关系。

    “你居然有钱买冰箱了?Bri?”表姐Laura接走Belle时忍不住四处打量Brian居住的这间70平米的小公寓,其舒适程度竟意外地让她羡慕起来,她很惊讶Brian没像小时候那样试图在壁橱和天花板上,甚至墙角处贴满九大行星的贴纸,“还有你这身衣服,嗯…你的衣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Laura非常青睐精致又时髦的Freddie,在她的印象中,尽管Brian蓄起了一头古典的长卷发,他也照旧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理科生,对服装审美不能说一窍不通,而是糟糕透顶、相当没品。做音乐的时间除外,这家伙不是把Hermann·Hesse挂在嘴边就是盯着Led Zepplin的那张没有名字的专辑发呆,其余时间都不是在写论文,就是在备考,若是还能挤出一丁点儿时间,也准是去做别的工作了,他宁愿当一位呆板的数学老师也不愿在穿着打扮上下功夫。

    “呃…这个你就别多问了,”Brian摸了摸鼻尖儿,难堪地别过头,他可不想让Laura知道临走前Belle把自己的衣服都搭配的明明白白这件事,“你不要忘了教她学英语,还有,她平时睡得很早…”

    “姐姐,我么(们)走吧!”还未等Brian把注意事项说完,Belle拖着小行李箱从阳台冲出来,裙子的一角还搭在箱子外边儿。

    “我们走啦!Bri,祝你们演出顺利,如果你们要去Pompey的话别忘了抽空回趟家,Rose舅妈很想你,顺便帮我问个好。”Laura朝Brian眨眨眼,接着说出那句“God bless the QUEEN”,Brian点点头,目送她们离开,小姑娘披着头发扭过头向他挥手,她的脸颊浮起一阵不易察觉的红晕,微风吹过,连同她的身影消失的还有楼梯拐角处一闪而过的裙角。

    “Belle!你的小铁盒…”

    Brian追出门,他当然相信Belle不会忘记带走她最重要的东西,那只小铁盒和小铁盒里的船票、十几来颗零散的碎银(她坚称这些都是真货)、一张旗袍女人的照片、一颗搓得浑圆的红布团、一罐小药片以及一沓无法辨别身份的、所谓的“身份证明”,它们对Belle很重要,但是对Brian却无关紧要…他希望她干脆把自己也带走好了!

    “我带啦!”

    Belle摇下车窗探出头,脸颊红彤彤的,鬓边的碎发黏在脸上,明眸皓齿,嘴唇上的口红使她轻易展现出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感,而她的一举一动却像常驻于热门动画片里的超人气卡通角色。人为制造的矛盾与美感别扭地塞进她的身体里,偏偏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不知怎的,Belle第一次离开公寓的那一晚Brian彻底失眠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怎样收拾自己这副身体都不舒服,夜深人静,窗外只有零星点点作伴,而此刻Brian再无心拿出望远镜观察这片看似遥远却(他觉得)近在咫尺的四方天地。“The Sky at Night”还未停播,Brian下意识地打开收音机,Patrick·Moore的声音传来,半梦半醒间他竟把月亮上的斑驳月海幻想成小姑娘背上黑青色的痣——“是‘胎记’啦!笨蛋Brian!这可是我妈妈留给我的东西。”

    “It’s all right now,Darling,She is a little witch,totally.”

    收音机里忽然传出一阵古怪又熟悉的喊话,Brian的浮想联翩被其生硬截断,方才那一下让他仿佛失足跌入另一个时空。难道他们临时替换了Patrick·Moore?他慌忙摁下暂停键,内心的侥幸正蠢蠢欲动,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调整了一下收音机,万幸,节目还未结束,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但他还是睡不着,今夜无眠已是定局。Brian翻下床,开始收拾起屋子来,可这间屋子实在太干净,无奈,只得借着“打扫卫生”的由头寻找Belle的居住过的痕迹,不过,这种说辞只是自己骗自己,Brian清楚,他真正想寻找到的,只有Belle。

    说来惭愧,Brian·May,这位响当当的高材生,搞起学术研究来逻辑清晰,有条有理,而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了一个喜欢未成年小姑娘的老混蛋,若是belle的年纪再大一些就好了。Brian忖度着。不要求她从一夜之间变成二十来岁的妙龄少女,不多也不少,恰满十八岁,法定年龄意味着belle不仅完成了生理上的成熟,而且满足了心理上的…成熟?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Brian光着脚在公寓里到处晃悠,走走停停,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盘却像个贼一样鬼鬼祟祟。终于,他寻摸到一本关于宇宙起源的插画书,翻阅时从里面掉出来一张白纸,大概是做书签用,正好卡在讲宇宙奇点的这一章,再往前翻一页,标题“What is the singularity?”的黄色加粗字体尤其醒目。

    “‘Singularity’,宇宙学的奇点,”他轻声念叨,仿佛Belle就在身边,“自宇宙产生之初,由爆炸而形成宇宙的…原点…”,“Origin”一词不仅用红笔圈出,旁边还画了一个问号,Brian顺着这个问号往下看,正文处白色的单词居然开始小幅度地在平面内飘浮起来!它们晃晃悠悠,时而像随风而动的面纱,时而又像一支无形的、蘸着多余的墨水的画笔,很快它们又开始重新排列、组合,连成三两根细线脱离纸面向上游去,俄而相互交织在一块儿,逐渐浮现出一张女孩子的脸。

    “我太困了…一定是这样的。”

    Brian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闷闷地。

    说来也不巧,巡演开始的那天遇上大范围的雷暴天气,白昼比夜晚还黑。Belle从被窝里探出乱蓬蓬的小脑袋,Laura很早就出门了,留下一大堆未清洗的餐具和桌上的早餐。“唔…好可惜周五居然还是工作日欸…”Belle闷闷地想,离开Brian的公寓后,就暂时没了送牛奶的活儿,她呆呆地望向沾满雨水的玻璃窗,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事情,却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

    “诶?好奇怪…雨下得好大…”

    姑且先把洗漱一事放到后边儿。Belle踮起脚,从橱柜里拿出一袋水果麦片,她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Laura的公寓,不,这已经不能算作公寓了,这应该是她自己买的、三室一厅的大套间,大卧室自然是Laura本人的,Belle现在在住紧挨着大卧室旁的小卧室,另一间卧室太小(即便如此,已有三分之一的Brian的公寓大),Laura便索性把它当储物间用了。

    “轰隆!”、“吁——”

    屋外一阵闷雷响起,此刻,厨房里传来水壶尖锐的哨声。

    Belle扔下毛巾跑去关火,她拎着水壶小心翼翼地往麦片碗里倒水,水壶内的水还在“咕嘟咕嘟”地翻腾,随着热水越倒越多,麦片的香甜味扑鼻而来。倒完水后,Belle将水壶放在地上,直接捧着碗大快朵颐起来。

    “呀!我还没洗脸呢!”

    她跳下板凳,不小心踢翻了放在板凳旁的热水壶,滚烫的热水尽数泼到她的脚背,很快,脚背上便浮现出红色的蛛网状上楼。“嘶——好痛!”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如溃穴的蚁群沿着肌肉下的神经簇,从她的脚背一路往脑袋上爬,可怜的小家伙赶紧跑去浴室接了一桶凉水,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两只脚伸进冷水盆里,这该死的痛感这才得以缓解。

    一道闪电从天际划下,短暂一瞬恍如晴天白昼,紧接着窗外闷雷“轰轰”作响,这场大雨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场都磅礴,且蹊跷,仿佛这场雨是一张猛兽的嘴,血盆大口要把这座城市一口吞掉似的。Belle擦干脚上的水,穿上拖鞋,逐一检查窗户是否关严实,又把Laura养在窗台上的君子兰端到客厅,一盆一盆挨着墙摆放整齐。

    “一、二、三、四…”小丫头扳着手指头清点数目,数着数着,忽然间,她想起Brian也特别喜欢像这样叶子肥厚的花草,他虽然不怎么擅长收拾房间,更不擅长打扮自己,却难得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谨小慎微,对声音尤为敏感,同时,貌似也很招小动物的喜欢,即便是在最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个善良的高个子仍有闲心为窗台上逗留的麻雀准备谷物。

    Brian的缺点很多,但目前,让Belle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他居然害怕打雷!其实这也不算一个“缺点”,可Belle认为,一个大男人,害怕打雷是在外边儿做了亏心事的最直接证据。

    那家伙那边应该没有下雨吧?Belle心想。旋即,她的担心却跟随她那无论如何也填不满的饥饿感烟消云散了。

    同一时刻,演出前的休息室内。

    “Brian?你还好吗?”

    John发觉了Brian的异样。John拥有一颗极为冷静的头脑,是Freddie口中“QUEEN”的“秘密武器”,但其嘴毒程度与Belle有过之而无不及,特别是针对Brian的时候,而此刻,这颗优秀的头脑很快反应过来Brian,这个时常自命不凡又强装一副遁入空门的模样的家伙,现在却被屋顶上的隆隆雷声吓得大汗淋漓。

    “啊…没事,可能是太热了。”

    Brian故作镇定,转过身擦了把汗。

    每个人都会害怕点儿什么,这太正常了,Bri…你这倒霉的家伙。

    Brian如此安慰自己,叹了口气,自己总是这么不走运,然而,幸运女神何时眷顾过他?能够做好的事总是被一些突然冒出来的外界因素搅乱,从而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仅是这无法做到百分百的完美便能要了他的命!

    工作人员隔着一个宽阔的舞台向他们示意:“嘿!那边的,你们可以上场了!”

    John拍了拍Brian的后背,(真诚地)鼓励他:“Brian,不要让我失望。”

    Brian点点头,回报对方一个(难堪的)微笑。幸亏Brian和John都不是生在革命年代的作家,不然打字机都能给他俩敲出火来!当然,相互诋毁的成分更多些。

    “Belle!我回来啦!你在做饭吗?”Laura收起她的小黄伞,看起来兴致勃勃,“我买了一点蛋糕你要不要尝一尝?”

    未听见答复,Laura走进厨房,扭头就看见小姑娘正踮着脚,右手紧握着两天前新买的菜刀在砧板上切西红柿。她每一下都切得格外用力,看样子,小丫头还不大适应这把菜刀。

    “我来切吧~小可爱,你在煮什么呢?”

    “你回来啦!姐姐!”

    “啪!”Belle扔下手里的刀,和Laura撞了个满怀,“我在煮牛腩,姐姐你帮我切菜蓟好不好?”

    “好呀~”

    Laura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害羞吓了一大跳,红着脸结果小家伙手上的菜蓟。

    几乎没有人能拒绝这样可爱的请求,这的确是一件稀罕事,哪怕对面是一个习惯说“不”的人,也不忍心对Belle嗲里嗲气的乖舛模样发脾气。不知是怎样的魔法在暗中效力,若真要狠心拒绝她,那么做什么都会不自觉地分心。即便如此,Laura还是决定先试探一下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

    “嘿!Belle,‘artichoke’怎么拼写的呀?”

    “诶?我想想,”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嘟着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嗯…我想起来了!”她单脚跳着圈儿,快活的像一只小老虎,“a-r-t-i-c-h-o-k-e!”

    “真是个聪明小家伙!”Laura鼓掌,问她:“是Bri教的吗?”

    “哼,才不是他教的嘞!”小姑娘心里那股子洋洋得意的劲儿还没消下去,“是以前的厨师长告诉我的!还有‘lettuce’、‘radish’、‘turnip’…”

    讲着讲着,她察觉到自己话说得太多、太满、太绝对,便又默不作声了,两条胳膊背在身后,鼓着两个腮帮子佯装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在厨房的空地到处转悠,有些事她不想说给旁人听,宁愿让它们烂在肚子里,可她也招架不住Brian的絮絮叨叨,相处久了竟染上这种“恶习”,那些憋在心里的话似乎变成好一大团烂毛线团,但凡一开口,嘴边仿佛就有一根棒针勾住她嘴里乱糟糟的毛线团,轻轻一拽,便全部“哗啦啦”地吐了出来。

    “好啦~吃饭吧!”

    “好唷!”

    Belle终于再次笑了起来,傻乎乎地。Laura猜测她还没进入青春期,毕竟,这样小的身板,只有营养不良的难民或者病人才会如此,Belle很容易被成年人的情绪影响,她非常善于察言观色,乖巧伶俐。这份远超同龄人的成熟让Laura开始好奇她扑所迷离的身世,然而,每当旁人问她,哪怕提问里仅是蹭了一点关于她的身世的边,小丫头都对此十分警惕,要么一言不发,要么装傻充愣,再不济就瞪着眼发狠,无论怎样都不肯多说一个字。Belle的过去,连她目前最亲密的Brian都知之甚少。

    “你这急性子可别吓着她,她胆子挺小的。”

    Brian总是用这句(类似的)恐吓将所有对Belle不利的疑问搪塞过去。年轻的Brian就像一头母熊,时时刻刻保护着它的幼崽。

    话虽如此,Laura仍决定试探一番。

    俗话说得好,“好奇心害死猫”,然而,被害惨的并非是Laura,而是belle。

    “我…嗯…”

    这下可好,这个上桌前还生龙活虎的小丫头被Laura的一句话问得不仅食欲全无,原本被热气熏得红彤彤的脸蛋儿也“唰”地一下变得煞白,只见她双臂上的汗毛齐刷刷地立了起来,鸡婆疙瘩立刻布满了全身!

    “belle!belle!”

    几句呼声并不能将几近昏厥的小丫头从恐惧的泥沼中拉扯出来,belle吓得浑身都在哆嗦,两颗黑眼珠子往上翻,旋即,一股神秘又邪恶的力量将她一瞬掀翻在地,可怜的小家伙无力招架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双手捂住肚子瘫在地上,她的嘴巴发出“咕咕”的、类似猫头鹰的啼声,然而,这种诡谲的声音很快便停止了,此刻,她不仅失去了知觉,就连体温,以及微弱的呼吸都消失、蒸发了!

    “belle!belle!你别吓唬我!”

    Laura心急如焚,好巧不巧,窗外一道闪电劈中了对面公寓顶楼的天线,引起一阵骚乱。“电话,电话呢?你挺住啊belle…”Laura踉跄着跑回卧室,两只拖鞋都穿反了,可这时哪里管的上这么多?Laura一边拨打急救电话一边向上帝忏悔,千万别让Brian知道这件事!这个脆弱的像颗桃子的家伙也有相当暴躁的一面。

    而此时,Brian的日子也不好过,屋外的雷声让他整宿整宿地失眠,习以为常的睡眠不知在何时变成了一个奢望,不仅如此,Queen的演出甚至因为这该死的雷暴天气推迟了将近一周的时间,上帝啊!这一周的时间过得像七个世纪那么漫长,Brian快被折磨得散架了!

    “救命啊…”

    Brian咬紧牙,用枕头捂住耳朵。诚然,相较于大自然中的雷电,身为乐队中的一份子,Brian更喜欢演出时舞台下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不比此刻屋外的雷声小,他却一点也不害怕。不过,说来也怪,明明是Mott and Hoople的正式巡演,Queen只是一支小有名气的暖场乐队,观众对两支乐队的态度却值得品味,明显,Queen比Mott and hoople更受欢迎,这是一件好事,说不定Freddie早就预料到了,只是Brian有点儿担心Queen会因此背上“鸠占鹊巢”的骂名,到时候再经右好事的媒体添油加醋一番…乐极生悲,好事变坏事。

    Queen四人都不是傻子,他们野心勃勃,非常清楚什么是“不成功便成仁”。

    一道闪电划过,屋外响起阵阵闷雷声。

    “Belle和Laura相处的愉快吗?上帝啊…快来人收了这狗屎天气吧…”

    Brian又自己与自己置气了起来,这个可怜的男人,非常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用脚把堆在小腿旁边的毛巾被摊开…这时,他又想起Belle,那个思维逻辑与英国人大相径庭的小不点儿,从头到脚都(自然地)表现出一股水土不服的别扭劲儿,大方向多为宁愿饿死也不吃一口白人饭,其他方面比较零碎,譬如,两周前Brian不小心一屁股栽到蒙着被子的belle身上,随后便被她指着鼻子大骂“变态”、“坏蛋”、“讨厌鬼”,甚至还有好些他从未听说过的脏话,Brian脆弱的小心脏哪儿能承受此番羞辱,只能跑到墙角偷偷摸眼泪水儿,不过,他们之间的误会很快就消解了。

    两人的睡前习惯也不同,Brian,与他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的细致入微截然相反,他是一个甚至没有睡前习惯的家伙(这使belle非常困惑),睡觉时还会打鼾!belle明显有着细致的睡前习惯,首先,她会喝一大杯烫嘴的热水,坐在床边小口小口地啜饮;其次,不管有没有需求,都会扯几张新的卫生纸放在床头,再把发圈套在手腕上,头发向后撩起,确保小脑袋没压到哪怕一小撮发髻;最后,调整好枕头的高度后方可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这些“小习惯”稀松平常,在Brian眼里是相当的可爱,Belle乐意将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蜂“嗡嗡”乱飞,挎起帆布包偶尔采点可口的蜜。

    “Brian!睡了没?”

    “我打赌他还没睡哦,Roger说他超害怕打雷的!”

    “哈哈!真的嘛?太丢人了吧?”

    房门外响起骨肉皮们嬉笑怒骂的声音,似乎她们都生得一副好嗓子,银铃般的笑声穿过厚重的防盗门又从房梁上俯冲下来滑进耳朵里,然后“嘭”地一声在颅顶炸开。Brian本来不想管她们,心想就随她们这帮沾满风尘的小□□们去吧!这群本应该坐在教室里接受新知识的女孩儿们此刻却像一卷卷廉价的墨西哥烟被陌生的男乐手们传来传去,无需任何讨价还价,彼此都已默认并遵守“用后即弃”的规矩。

    “It’s finally happened!”

    她们尖叫道。

    可是,她们明天又会在谁的床上醒来呢?

    “Brian!快开门!”

    “你不开门的话我们就不走哦!”

    Brian抿着嘴赖在床上一动不动,用被子把脑袋捂得严实,仅留出两个鼻孔出气,企图用这种方式逃过此劫,然而,直到其中一个女孩儿在其他女孩儿的怂恿下疯狂地拽弄门把手时,Brian终于忍受不了了。门与门框相互碰撞、摩擦,起先发出“咯噔、咯噔、咯噔”的响声,不一会儿又传来砸门的声音,“咚!咚!咚!”,比窗外的雷声还响,她们哪里是粉丝,简直就是来索命的!

    窗外、门外都吵得厉害,被困在房内的Brian实在没别的办法,或许下床开门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然而,打开门的瞬间,几个小姑娘说不清是硬挤进来的还是怎样,如洪水溃堤般一下子扑进屋内,还好Brian躲得快,不然就被扑倒了。

    “诶呦!好痛!我的天呢…”

    其中的一个女孩儿扑了个空,尽管她的上半身披了一件短褂,Brian最先看到的还是她那条根本遮不住臀部的超短裙(她要么穿着丁字裤要么就什么也没穿),这个小丫头的屁股…很好看。

    Brian并不知道这群叽叽喳喳的“不速之客”们是否每一位都已成年,过分暴露的衣着与略显俗气的面妆早就替她们开了口——她们已经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成熟了。

    “你没事吧?嘿!快从我的床上下来!”

    小丫头们连鞋都没脱就翻上床又蹦又跳,床上的枕头、被子、贴身衣物被她们踢得老远,床单上爬满了她们黑乎乎的脚印。

    “嘿!Brian!”

    摔倒的女孩儿趁机捉住Brian分神的间隙,揪住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对着他的嘴巴啄了好几下,Brian慌张地向后退,而她的胳膊紧紧圈住他的脖颈,怎样都不肯放松手。Brian叹了口气,无奈之下只能示弱。

    “你可以从我身上下来吗?”

    他苦笑着问道,可怜兮兮的模样像一名被□□的修女,小女孩儿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她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转过头大声叫嚷道:“我今天要在Brian这里过夜!”

    “不是吧?喂!”不第一个翻上床的女孩儿立刻翻脸,“咚”地一声从床上跳下来,丝毫没有任何想要商量的意思,吼道,“你说过Brian是我的!你昨天已经和Lan·Hunter睡过了!”

    “嗯?我说过吗?我不记得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她朝他们扔了一双不知道是谁的高跟鞋,鞋子砸向地板的声音把Brian吓了一大跳,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两个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扭打在了一块儿,耳环、项链、一些充满性暗示的小首饰散落在地,她们死死拽住对方的头发,打得难舍难分,扭作一团。突如其来的斗殴把Brian看得既糟心又想笑,甚至还幻想如果是性格强势的Belle的话,早就把她俩都扔出去了。不过,想归想,好在他终于把人分清了——挑衅的一方是留着黑色披肩发的大嗓门儿,先动手则是涂着蓝/紫色眼影的金发小妞(被打得毫无还手的余地),目测这小妞是她们之间长相最甜美的一位。

    她像一颗快要成熟的、惹人垂涎三尺的水蜜桃。

    作为一个成年人,Brian当然有义务阻止这场无厘头的闹剧,不过他实在分身乏术,他现在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回到自己和Belle蜗居的小公寓,在这里不仅吃的很一般,并且睡还睡不好,还不如让他滚去给中学生上课呢!

    “——啊!”

    忽然,那个(特别引人注目的)金发小妞捂着耳朵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股股鲜血从她的指缝溢出,她哭得非常难看,脸上的妆全哭花了,撅着屁股半趴在地上。然而,另一个女生似乎并不打算收手,那家伙力气大的来能拖动一头牛!真不晓得Rog带她嗑了什么药。

    “够了!你们太胡来了!要打出去打,”Brian艰难地将互扯头花的两人拉开,他不想表现得太粗鲁,虽然,维持绅士形象绝非易事,但此时此刻暴躁一点儿也并不过分,“请你们立刻、马上,滚出我的房间,快点儿!”

    刚骂完,Brian又为自己的不礼貌而愧疚起来。

    没办法,这就是Brian。

    “你真无趣,Brian,咱们走吧!Ladies。”

    “请回吧。”

    被责令滚蛋的“Ladies”理直气壮地甩门而去,Brian很想再说点儿什么,但他真的禁不住折腾了。

    “你没事吧?抱歉,没能帮上你的忙。”

    “没事,我先走了…谢谢你帮我解围,先生…”

    Brian看着她的脸,竟也回忆起了什么来,于是便说道:“我们一定见过面,你…不,你看起来并不陌生…”

    “啊…你、你认错人了吧?”

    女孩儿撩起鬓边的几绺垂发,用纸巾擦拭耳边的血迹,话里透露出一丝不满,好像自己的恶作剧被识破后的恼羞成怒,可是,Brian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不满意,明明这间屋子里最应该发泄不愉快、大吼大叫、摔东西、把茶几和书桌上的所有物件都一窝蜂地扔出窗外的倒霉蛋此刻却像一只马路牙子上随风飘荡的塑料口袋无人问津,他的心疲倦得快要停止跳动了,他觉得自己差点低血糖发作、快要晕倒了!好在晚上Mick·Ronson请客,一行人都是吃撑了才回来的。

    “等等,你是经常逃课的那个学生…你叫…”

    “Miss.Peach!先生,Miss.Peach!”

    这是发生在今晚的第二次突袭,没等Brian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强行索吻,这个他暂时叫不上名字女学生正紧紧地搂住他,快把他搂得喘不过气儿来。

    “你、你说什么?快放手,我快窒息了!”

    “啊!对不起!”

    Miss.Peach赶忙松开两条胳膊,看向这个受伤的男人,她的脸颊被融化掉的脂粉弄得很脏,然而,一双含情脉脉的双眼却泛着光,那是一双和Roger很像的蓝眼睛。她堪堪地别过脸,上半身依旧紧贴着Brian,或许这是她第一次被男人婉拒,因而显得慌乱、尴尬且无所适从,Brian并不想为难她,悻悻地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她没有说话,但也不打算离开,Brian轻轻推开她,他一向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坚信自己一定能回忆起这个女学生的名字…而她究竟叫什么呢?

    “你…你想留在这过夜吗?”

    “老师,我喜欢您!所以我才追到这里来的!”Miss.Peach猛地抓住Brian的手,显然,Brian被吓得连连后退,他觉得自己的手快被捏骨折了!

    “在Imperial college的Mian Hall…您忘了吗?我站在您的…左边儿,您还跟我打招呼来着…”

    “Cliodhna,我明天找人把你送回伦敦,你住在哪个区?”

    寓意不详的名字。终于想起来了。Brian暗喜。

    “我…我不要回家,我被养母赶出来了,她怀疑我勾引她的丈夫…呃,我的养父。”

    Cliodhna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说到最后恐怕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啊…这样啊…我很抱歉,嗯…你先坐吧。”

    Brian并非真心要找司机把这位女学生送走,从职业道德的层面上解释,老师的社会职责比一位前途渺茫的乐手所承担的职责,就目前而言更重要些。Brian甚至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名老师该完成的义务(为此而感到格外羞愧!),他居然对眼前这位出现在花名册上的学生一无所知!

    “这是消毒酒精,你蘸一点儿在棉签上…然后,算了,我来吧。”

    “不好意思,我太笨了…”

    她无奈地摊开沾满医用酒精的手,撅起嘴,小声说道。

    “没关系,呃…你是A班的还是?”

    “嗯…好像是A班吧,我记不清了,管它呢。”

    也对,在Brian的印象中,Cliodhna自开学以来就没出现过几回,一周两大节的数学课,上午下午各一节,截止到现在至少也有不下二十个钟头,而Cliodhna在课上报告的次数屈指可数。Brian想起更多的细节,她是一个非常不合群的孩子,在班里似乎没人愿意和她交往,所以,这个小丫头不是坐在最前排盯着黑板走神,就是趴在后排角落处的座位上睡到下课铃响。

    “唔,有点儿痛…Brian,你为什么没有当班主任呢?”

    “我太年轻了,而且我不喜欢‘教师’这项职业,”Brian瘪瘪嘴,“没有不尊敬‘教职员工’的意思。”

    “哈哈!你有,我看出来了,嘿,老师,”她再次抓住Brian的手,汲取了前两次的经验教训,这次没抓那么紧了,“我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你。”

    Brian虽然目前还没有正式女友,硬要说有的话,Belle的年龄又太小。但是,自从组建乐队后,Brian发觉自己身边再也不缺少异性了,他知道怎样应付这些疯狂的骨肉皮们,他想过用同样的方法拒绝Cliodhna,话却堵在喉咙眼儿无法说出口,左思右想总觉得太残忍,于是,他再次试探道:“你可以跟着我们一起走完这场巡演,但是巡演完后我们可就各回各家了,嗯…到时候你该何去何从呢?”

    “这样的话,我只能流浪了…先生…”

    显然,Cliodhna的这句话对于Brian而言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直直落在他面前,“砰”地一声把他从里到外都烤焦了。

    “…好吧,呃…恕我冒昧,街道委员会其实…”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Cliodhna不耐烦地反问道,捧着脸的两只手撑在蜷曲的双腿上,“每次我寄出去的信总是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他们压根儿不相信我说的话,”她带着哭腔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的养父会偷看他的亲女儿洗澡,禽兽不如对吧?真恶心,我的养母虚伪又自私,偏偏又很会说话,街道上的路过的狗都认识她,我该怎么办呢?我打不过他们也说不过他们…呜…”

    “呃,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问难你的…你,先休息吧。”

    Brian为她铺好床,他需要腾出一点时间消化今晚的所见所闻。

    “Brian,我不差的,你可以试一试…”

    这位扮相甜美的小粉丝将自己胸前的拉链拉开,Brian没有选择阻止她,她或许正是他喜欢的类型,但绝不是唯一的选择。自己还没饿饥不择食的程度。Brian心想。

    “你真的和Lan·Hunter睡过?”Brian笑盈盈地问道。

    “怎么可能,听说他的床上功夫超级烂,”Cliodhna灿烂一笑,温霞霞的脸蛋儿像圣经中描述的那颗亚当与夏娃吞食的毒苹果,“我还是个处女。”

    “那好,据我所知,Mott and Hoople还没雇佣处理这方面的律师。”

    Brian披上一件外套,打开房门,决定去酒店楼顶吹会儿风。

    关于Belle一直随身携带的小铁盒,它的四角已经生锈了,放在书架的最上层,书架上的那些书借来,或者买来从未认真翻阅过,好在经常打扫,这些书倒没怎么积灰,Brian想起来借了哪本书才会去还哪本书,而Belle想要存放的东西很多,她总是被一些亮晶晶的小东小西迷花了眼,时不时买一两个回来,可是小小的书架仅Brian的书就占满了整整两层,她思前想后,最后只放了那个叮咚作响的小铁盒上去。

    Laura从未在医院里呆过一整个晚上,这并不好受,她是一个对时间非常敏感的人,如今却受困于一栋时间极易错乱的白色楼宇中蹉跎时光,这个女人异常烦躁,急得来回转,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在此刻也变得格外刺眼,无缘无故,像一道道银针般扎得她双目生疼。未能好好履行对Brian的承诺令她心怀愧疚,可惜的是,人类的想象力总是天马行空,担忧之余,一个大胆的猜想在Laura的脑海中闪现,其实,这个猜想在她第一次从Brian口中(他说漏嘴了)得知有这么个小姑娘的存在时便已成形,然而,却碍于英国人守旧的刻板观念不便诉诸于口。从相识到相知,一切的情节似乎都与那些只在午夜播放的铅黄电影如出一辙——意大利人钟情于古典美人、无能的侦探、神叨叨的杀手、以及被投喂假酒后、意识涣散的(珍稀)动物。

    “你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Brian整理着手中的账单和发票,按照尺寸大小依次排列,最小的在里,最大的在外,再用回形针将它们卡住,“你不去当编剧或者作家有点儿屈才了。”

    “少说风凉话了,你都不知道我那天晚上有多担心。”

    听罢Laura的话,Brian怔了一下,他有些分不清Laura口中的“那天晚上”和自己印象中的“那天晚上”究竟谁前谁后,还是混淆在了一块儿,一前一后发生总比都堆在一起——同一晚而进行于不同空间、发生在不同主角的故事更好找一个让自己良心过得去的借口。于是,Brian追问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你、你别管,”Laura很快意识到自己才是差点儿酿成悲剧的始作俑者,脾气又软了下去,“她是被烫哭的。”

    “哈?”

    “你仔细看这页,”她一把夺过Brian手上的就诊单,指着其中的一页,一字一句地大声念道,“‘左上臂和颈部明显烫伤’,看清楚喽~”

    “Laura,你少来这套,鬼才相信你说的话。”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正常人会因为一部Giallo…唔!该死!”

    Laura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再说下去就约等于自首了,她现在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帮意大利人拍的电影只有神经病和法国佬才会看,我说过的。”

    “滚!Brian,你才是神经病呢!”Laura翻了个白眼,怪里怪气的Brian气得她都忘记自己要问什么了,Laura咬紧后槽牙,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想起来了,问道,“话说回来,你们真的要去美国吗?”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啊?无语。”

    “你给我好好说话!”

    “唉…我们下周一就走,你和她相处时多注意分寸,别再把她吓唬到医院里来了,我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我很穷的。”

    “哼!很快你就会因为你的乐队变成一个‘待业人员’了,如果你再继续跟舅舅对着干的话。”

    “我们出过专辑,也上过电视,‘Top Of The Pops’,你绝对听过我们的歌,我赌20英镑。”Brian不顾周围散步的人流投来异样的眼光,愣将一双比划出“v”字型的手举过头顶。

    “喂,你不要出洋相了,就算你把手举到天上去也没用的,”Brian的举动把前一秒还丧着脸的Laura逗乐了,不管怎样,Brian赌气的方式无异于青春期的小男生,外强中干,“20英镑?那不是你每周的工薪吗?”

    “那么请问你每周的工薪是多少呢?白领小姐。”

    他没好气地问。

    “呼!”Laura甩了甩两条胳膊,一屁股坐到Brian旁边,“税后每月3500英镑,不能算很多,但至少能养活我和Belle,如果她有能力读大学的话,朋友,”她抻了个懒腰后非常潇洒地搂住快碎掉的Brian,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念叨,“嗯…我来算算…说不定我还能继续供她读研究生呐!”

    “呵!她能读研究生的话…我、我就把我的姓和名倒过来念——‘May·Brian’。”

    “挺好的,你就是‘May·Brian’。”

    “我…”

    Brian很快不吱声了,翘起二郎腿抄起手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真是活像一个受气小媳妇),显然,他非常想反驳些什么,但无论怎么狡辩结果都不占理,不说又觉得太窝囊,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属于茶壶里倒不出馄饨来,又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不一会儿,忽然变了天,天上下起了小雨,俄而是倾盆大雨,还好公园内有一家Sainsbury’s,离他们不远,Laura拽着委屈巴巴的Brian赶紧到雨棚下躲雨。

    “那天晚上你在干嘛?”

    “哪天晚上?你嘴贱的那晚吗?”

    “你最好不要逼我动手,Brian,这回舅妈可帮不到你。”

    “好吧,随你便了。”

    Brian瞅了一眼雨棚外越下越大的雨,老天不赏脸,恐怕又要在这个雨棚底下浪费半个多钟头,甚至更久。

    “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Brian。”

    “唉…睡觉,那天晚上我在睡觉。”

    “你睡得着?你不对声音很敏感的嘛?”

    “现在谁也别说话。”

    睡没睡着Brian心里最清楚,人无法靠气味识别对方是否说谎,却永远骗不过自己的良知,平心而论,脸皮厚的人偏偏比脸皮薄的人活得更自在。

    自打组建第一支乐队“1984”时,Brian便察觉到自己的异性缘似乎越来越好,并且,这种什么都不用做,仅是站在舞台上便能轻而易举俘获少女芳心的情况还会持续很久。

    当一个人处于人云亦云的大环境下很容易产生同流合污的邪念。Brian承认组乐队的初衷除了实现梦想之外还有什么比泡妞更刺激的吗?这并不卑鄙,如果弹吉他不能把心爱的姑娘撩到手,没有人会平白无故把十根手指头都磨出茧子来,他为之所做的一切既隐藏私心,又不得已掺杂半真半假的情绪,让它们通过一种极易被广泛传播的方式换取集体的利益…不知为何,这种做派倒有点儿类似于专门给妓院服务的皮条客,不过是换一种更高尚、更有文化的变现手段罢了。

    客观地讲,Brian固然是热爱音乐的,这位从汉普郡而来的青年满怀雄心壮志,与生俱来的天赋让他在创作领域如鱼得水,他爱那位来自美国的黑人吉他手爱到痴狂,Led Zepplin的每首歌于他而言均是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宝,与Hermann·Hesse不较上下,若要让他彻底放下手里的这把吉他,倒不如现在就把他送到刑场去!

    “雨快停了。”

    “嗯。”

    Brian有些恍惚,二十年来被灌输的普世价值观仅用一个晚上便“樯橹灰飞烟灭”了,颇有倒反天罡的意味儿,还挺叛逆的。

    这世上有一套基于道德观念而形成的悖论模版,它仅需要一个“如果(If)…那么(All that)…所以然/当然(So)”的句式,在其中套入“所有人”便能轻易躲过良心的筛检,例如,“如果所有人都不反对一个成年男子对另一个未成年少女的□□,那么仅一场□□也算不得罄竹难书的原罪,毫无愧疚本就是所以然”,然而,此时此刻,Brian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仅能回忆起那晚上的风不仅冷的像块冰,而且吹得他脸疼,差点儿疼哭出来。

    那一夜的风一直吹着,后来还下了雨,这雨下给地主,也下给农民;下给正受刑的利己主义者,也下给有情有义的人;下给新婚夫妇,也下给反目成仇的情侣…Cliodhna叼着一根廉价的女士香烟,银色的烟雾从背后飘来,好似一双女人的手,又似一条围巾,Brian受不了烟味,读男校时他尝试过抽烟,也尝试过□□,却没一样得心应手,他干干净净,像一块清透的和田美玉。

    Brian低头看向Cliodhna脖子上挂着的铁制项链的时候,忽然想起Belle经常擦拭的那块绿色的小石头,猫儿般的绿眼睛,是一块品质上乘的翡翠,她却总想在清一水的绿色布料中找到与之最相配的那一匹,用针线紧紧裹住她的身体,凋敝的夕阳下,火一般的弧光让她看上去像一头食人的凶兽,而猛兽的眼睛阴鸷又冷峻、绸缎凹陷的黑色阴影抢先于理智敲响警钟——倘若她野心勃勃,终有一天你也会被她摧毁,血肉崩塌,筑成一道宏伟的高墙,延绵千里。

    当下,Brian急需寻找一只“小白兔”,她最好什么也不知道,最好什么也别往外说。

    她最好是一个“雏妓”——小白鞋,花边蕾丝,粉色蝴蝶结,橙子汽水味的棒棒糖,双颊上的小酒窝。

    Brian被自己(龌龊的想法)吓得不轻,连滚带爬从女孩儿身上翻下,仿佛真就见了鬼似的避之不及,一下子卷走床铺上的被褥,仅剩双脚和脑袋露在外面,鼻尖儿刚好触到墙壁,两条胳膊护在胸前,双手紧紧攥住颔下的洇湿的布料,枯瘦的身体瑟瑟发抖。

    “你的眼睛真漂亮,老师。”

    手,少女的手,潮湿且闷热,又从背后紧紧钳住他。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啊…是吗?”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双唇颤抖,体内的血液如有千斤重,连同骨骼将他整个人压在崩溃的边缘,仿佛下一秒,他的肠子、肾脏、肺叶和脆弱的脾就要从他的嘴里吐出来,而此刻裹在他身上的被褥正是制作木乃伊的笙幡!

    “嗯,是的,橄榄绿色…特别、特别漂亮。”

    “Cliodhna…别来找我了,算我求你的。”

    隔天清晨,Brian被透过窗帘的阳光惊醒,关于那些女孩儿们的一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无事发生。他长舒一口气,顿时感到无比轻松,出门时特意换了一款气味更浓烈的香水,以掩盖自己心虚的味道——人只要一心虚就流汗,尤其两腋下的狐臭味极重。

    骚包。

    “祝你们的‘美国行’一帆风顺。”

    “要我给你带什么纪念品吗?”

    “你把你人带回来就行。”

    Laura朝一行人挥挥手,当天,belle表现得非常兴奋,在候机厅就围着Brian团团转。

    然而,四人的“美国行”并不顺利,高潮部分止步于波士顿,尽管没有人指着Brian说“是你搞砸了一切”,但是他坚信自己被诅咒了,这种诅咒自从他出生起就像荨麻疹一样把他缠上了。

    “这么说你生下来就是个错误咯。”

    Freddie前脚刚走Belle就笑眯眯地钻进病房,她最近迷上了一款射击类的电子游戏,这款游戏本来是Freddie专门带给Brian用于转移注意力的快销品,却偏偏被belle夺了去,Brian这个脆弱的人儿,这条可怜虫,那个时候连站都快站不稳的大男孩儿,万幸他没死在挤满移民的J.F.K机场,也着实太为难他了。

    “Belle,你已经玩了一下午了。”

    “我很好奇你怎么连第一关都没过的,你很逊哦,Brian。”

    “帮我接杯水好吗?”

    “啊,请等一下…喂!这不公平!”Belle气得把游戏机一下子扔到床上,屏幕闪现出几道雪花纹,很快又恢复正常了,小姑娘转过头,神色不悦,气鼓鼓地问道,“对了,你刚刚要什么来着?”

    “水,”Brian说,“…你砸到我的脚了。”

    “对不起。”

    她好像长高了一点儿,Brian偏过头观察她穿的鞋子,是一双非常普通的平底鞋,鞋面的绷带上各绣两朵小红花(这双土气的鞋子准是Brian买的,只是他没想起来),Belle走路劲儿劲儿的,她的腿型匀称,脚踝处的凸起微微泛红。小姑娘对气温的变化极为敏感,稍微一热就脱个精光,伦敦的四月算不上多热,但几乎每天都要下一阵的小雨,下完雨后却更闷热了,然而,Belle已经把冬天的毛衣全部收了起来,又把那些亲手缝制的漂亮裙子整整齐齐地摆到衣架上去,最上面那层依旧是Brian过冬的保暖衣物——审美还停留在50年代初的时髦老奶奶的衣服,特别是其中一件粉色和紫色条纹相间的长袖衫,腰Belle看一次笑一次,倒不是因为Brian穿上太滑稽,而是因为人在极度无语的情况下更容易笑出来,更何况,侧的两个缺口还是自己帮他剪的呢!

    “喏,你的热水。卷毛老奶奶。”

    她含着一颗混合水果口味汽水糖,舌头卷着硬糖在口腔里搅来搅去,硬糖磕到她的牙齿上发出湿乎乎的“哒、哒、哒”的声音,使人极易联想起雨水丰富的夏天、屋檐上的雨水淌到长满青苔的石板砖上的“吧嗒、吧嗒”声、湖边芦苇的“沙沙”声,还有扒在树干上的蝉,总是没完没了地叫唤。

    “谢谢。”

    “这么快就到六点了…”小姑娘的情绪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Brian以为她要走了,手都伸进摆在床头柜上的零钱罐里,准备掏两枚硬币给她,结果Belle转身从挎包里拿出一本书,皱着眉头问道,“…Brian,这本书讲的什么啊?我没读懂。”

    “‘Black Beauty’…讲的是一匹马受难的故事。”

    “好无聊哦…Brian你怎么喜欢读这种书的?”

    “嗯…这是我小学参加比赛得的奖品,好像还是一等奖…”他探过身子,从暖手袋下抽出刚输完液的右手,把书翻到扉页,Belle看不懂连体英文,不过扉页上的小红花已经向她展示了这个男人幼儿期的斐然成就——Brian就爱炫耀这些没用的东西。

    “我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诊所里切掉了手指上的一个疣,非常痛苦地回到家,我妈妈给我读了这本书哄我睡觉,但这本书让我觉得悲伤…”

    “哦,一个疣有什么好悲伤的?你妈妈对你真好,我真嫉妒你,”她努起嘴巴,歪着脑袋看向这个差点儿又收不住话篓子的男人,非常嫉妒地揶揄他,“你真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啊?你说什么?”

    Brian听懂了前半句没听懂后半句,他当然听不懂后半句,因为那句“生在福中不知福”是Belle用汉语说的。

    “我走了,明天再来。”

    “还是这些东西?”

    Belle拎起空荡荡的饭盒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个男人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了?煮饭婆吗?!Belle狠狠锤了一下Brian的小腿肚,后者疼得龇牙咧嘴,而小丫头只扔下一句“叫花子嫌冷饭搜”便扬长而去。

    “啊?你在说什么呢?等一会儿!你没拿零钱…怎么赶公交车…”

    话还没说完人就跑没影了,Brian放下手中紧攥着的硬币,俄而拿起、放下、又拿起、又放下,满脸怨气,两根指头捏着一枚六分便士一会儿敲一下床,一会儿又在床头柜上东划西划,再不然就想办法让它在手掌心或手背上立起来。

    或许,小丫头带了零钱,她走路的时候不知从哪儿传出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仿佛她的身体里藏着一个用硬币堆砌而成的巨大活物,她的脚步就是那活物的心跳声,她走的越快,怪物的心跳声越明显,等她站在某处一动不动,那只怪物就顺着她在路灯下黑黢黢的影子滑到沥青路上,不声不响地潜入Brian的病房,在他眼皮子底下撕开他腹部刚拆完线的伤口,吃掉他所有能吃的(软乎乎的)内脏,咂摸咂摸嘴,再用金银珠宝填满他被掏空的躯干,为他缝好那只血淋淋的肚子,舔舔手指尖儿上的血渍笑嘻嘻地嘀咕他的名字,“Brian,Brian,Brian…(悲伤的大傻瓜)”…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变成猫头鹰的啼鸣,与角落中的阴影融为一体,“呲”地一声溜进墙壁细小的裂缝中,警察来了,却怎么也找不到这只怪物留下的可怖踪迹,然而,第二天等Belle一走,那怪物又悄咪咪地探出头来,不知用何种方式继续把Brian折磨个半死不活。

    Brian越想越害怕,后脊发凉,窝在床上一动不动,早知道自己就不应该好奇心泛滥,从一家地下碟片店里租来Mario·Bava的电影,从“血与黑蕾丝”到“知道太多的女孩”,愣是一个人蜷在旅店的沙发上从头看到尾,假如Belle恰巧路过,她准会对那些装神弄鬼的“小把戏”嗤之以鼻——“这种电影也能把你吓得半死?疯癫颠的,你害怕,是因为你心里有鬼。”

    个头小小的Belle意外地长了个天胆,天不怕地不怕,Brian经常被她的恶作剧吓得半死不活,双手抱头,往后退的时候又不小心被桌角绊倒在地,Belle看着狼狈不堪的Brian笑得上气不接下气,Brian特别好吓唬,即便是同一个恶作剧,哪怕被连着吓了好几次也照旧如此。

    “不要再看那些恐怖片了,Brian,”他自言自语,“她真搞笑,什么叫‘心里有鬼’?有没有‘鬼’你还不清楚吗?”

    原来,Belle嘴里的说的“鬼”并非“Ghost”,而是愧对良心的糗事,Brian自知吃了不懂汉语的亏,相当恼火。同样,Belle也吃了不少语言方面的亏,尤其是被同Brian年龄一般大的异性当面开黄腔的时候,她气得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一脚踹到那些贱男人的命根子上,Brian连走带跑到楼下劝架,却被满地鲜血和牙齿吓得六神无主,差点儿晕过去。

    Brian和Belle决定各买一本汉语字/词典和牛津大词典以备不时之需。

    “诶?银色的雨?”

    Belle回到公寓楼下时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还好她跑得快,车还没停稳就跳了下去,刚躲进门洞时雨势便一下子大了起来,Belle长舒一口气,忍不住夸赞自己的好眼力,一通夸耀后,小姑娘低下脑袋与一级一级的台阶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将近十分钟的时间才走完一层楼梯,洇湿的布料紧贴她的肌肤,后背露出一块块肉色,她的脸颊也是红嘟嘟的,几绺碎发贴在额头上…看起来快活极了。Belle觉得今天是非常快乐的一天。

    不知为何,自从她见了Brian吃瘪的模样后便格外逍遥,大抵因为终于可以光着脚,只穿一条内裤或者什么也不穿,大大方方地在屋内转来转去,反正Brian在不在场都一样,自己穿上衣服只会让他更加迫不及待地脱下裤子,虽然这种事从未发生,但他的眼睛已经替他完成所有的事。若不是需要他试衣服,Belle发誓一定会把拖鞋拍到他那张大马脸上,毫不心慈手软。

    毕竟时尚的完成度靠脸,Brian这头犟驴还有得用。

    “唔…先回去冲个热水澡,那件衣服需要重新打一下样,没有束腰简直太丑了…怎么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了…都怪Brian·May!可恶的家伙,简直讨厌死了…嗯?”

    Belle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确认无误后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先前的快活自在也不见了!——生活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在这种节骨眼儿上可别惹出什么祸端来!

    “呃,我们前天交过房租了…”

    身材高挑的女孩儿摘下墨镜,露出一双蓝眼睛,她挑起眉微微颔首,非常自信地问道:“Sir.May住在这里吗?”

    “Sir?May?Brian?呃…请问您是…”

    “‘Miss.Peach’,我是Mr.May的女友。”

    “…哈?”

    Belle愣在原地,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是好。

    她真想知道Brian的脑袋里装的是草还是浆糊。这个可恶的男人,belle决定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放过他。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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