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起舞的白纸墨字穿梭在堂内,个个神明肃着脸,如批复奏折的皇帝。
神会前五日是神明的新年,后五日便是一年之中工作最繁忙的时刻,这时接近人间过年的日子,不仅要把今年堆积的祈愿处理玩,还要为新年的祈愿做准备。
繁忙的厅堂,只有笔墨书写,纸张摩挲的沙沙声。
汗液不住地下滴,财神忽骂:“骗来的不义之财居然用来求财,好大的胆子。”他抹了一把汗,把那张祈愿直接扔进垃圾桶。
死神从屋外回来,用镰刀勾起那张废纸,默念了遍上头的姓名。
“太阳神,你要不要出去溜达溜达。”
太阳神正审批的火热,闻言,收回自己的光芒。
秦殊笑道:“不如去花神那屋吧,我在那备了果盘,可惜他们吃不了。”
几个太阳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同挽着手离去。
不过一会,几个冰神便从他们出去的地方走进,身上带着一阵阵花果香气。
秦殊早已在年中处理了一批,下半年的祈愿由虎头和狼脑处理了大半,昨日一天就已完成,此刻,闲得无聊,带着江皎走走逛逛。
但他发现,她醒酒后,心情好像急转直下,若有若无的阴云散在她的面上,颇像宴会过后难以适应的戒断反应。
可秦殊怎么委婉地探问,江皎都闭口不谈。
这种情况一直到两人结束神会,回到家中,秦殊才知道端倪从何而出,让他快要碎在冬日的刺骨寒风中。
“我要回家一趟。”她的话坚定有力,是通知是决定,不是犹豫。
秦殊双眼变成两颗豆豆,失了智般木木开口:“回什么?”
“回家。”
“什么家?”
“回哪里?”
“回家!”
“谁回?”
“我!!”
“谁的家?”
江皎忍无可忍,抓住他的双肩,帮他把脑子里的水摇出去:“我说我要回家,回我爸爸妈妈在的,前几天你接我的那个大房子!”
秦殊眼角含泪:“为什么?”
讨厌他吗?
反应过来还是觉得他恶心吗?
江皎眼神忽然有几分躲闪,踌躇良久,才声音微弱道:“我想跟爸爸妈妈好好说清楚,不管他们离婚还是怎样,我打算一个人搬出来住,生活费……随便他们给不给吧,反正打打工什么的,我有手有脚肯定能养活自己。”
秦殊眼泪唰一下涌出。
“我会把你养得好好的,像珍珠一样发光。”
江皎:“?”这人在瞎想什么呢?
“总之,我要回去一趟,我不在,你自己也要好好生活知道吗?”
“过年的时候……哼嗯…不要太想我。”
“我马上就会回来。”
江皎拖着一个小行李箱,墨镜遮住她的双眼,整个人看上去酷酷的可爱,像一只驮包袱的小猫。
秦殊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我会想你的,要赶快回来哦,没有你在,我很寂寞。”
江皎耳尖发烫:“都说了不要想我!”
“好好好~”
她终于和秦殊告完别,准备打车前往父母的大别墅,这时,忽然来了一辆黑色的车。
江皎僵了一瞬,随即立刻把行李丢进隐秘的巷口中,拉着秦殊躲入灌木丛后。
豪华的长型黑车下来了四五个西装男,齐齐向她的小家靠近,礼貌性按了几声门铃,发现无人回应后,转头向车上询问该如何是好。
车上尖锐高亢的男声清晰传入众人耳中:“还不进去把她抓上车,肯定在家里躲着,今天必须把她送进学校,天天躲在这玩手机,把心都玩野了。”
一串钥匙从车中飞了出来,被打头的黑衣男稳稳接住。
江皎牙关咬紧,身体不稳地晃了一下,欲要摔倒在地,被一道安心的力量托扶住。
送进学校,什么学校?
“江皎父亲,您别着急,我们遇彰学院对这种叛逆期的孩子有一套系统的方法,肯定能让你家孩子恢复正常,戒除网瘾。”
“杨教授,她也不是光爱玩手机,初三那时候成绩还不错,那么关键的时期,突然跟我说要转型学画画,我怕她想不开,先答应了她毕业就让她学。”
“但她成绩那么好,以后肯定要继承她妈妈的金融事业,我跟她好好说她不听,上高中后为了画那个画成绩一落千丈。”
杨教授笑笑,这话他听过无数遍,不过是里头的画画变成音乐、电竞等等,从善如流地讲:“这个时候的孩子有点心理问题很正常,我们已经成功治好很多这样的学生,您放心,女孩子比男孩听话得多,不过半年,我就能把一个乖女儿给你送回来。”
江皎闭了闭眼,如果说,这位被称作杨教授说话前,她还对父亲抱有点希望,那么现在,那一点火苗被彻底浇灭,光秃秃的心房只剩一片死灰。
遇彰学院是什么地方她不知道,但听到“戒除网瘾”,她大概就明白这个学校是什么成分,她不理解,父亲已经忍无可忍,要把她送去地狱了吗?
江皎双眸被水包裹,却暗淡无光。
“皎皎,你还要回去吗?”秦殊感觉自己的心脏像纸一样被揉成一团,看不得她眼里湮灭的光。
江皎抿唇摇了摇头,只是屏息凝神地盯着那群人糟蹋她的小家,大约蹲了半个小时,小脸小手都冻僵,亲眼瞧见父亲骂骂咧咧地从屋子走出来,又过了一会儿,才敢拉着秦殊站起身。
她心里还是怕,怕走几步,暴露在天空之下,立马就有几个大汉叫着跑着想她而来,然后硬生生不顾哭喊地拖她上车,把她送进所谓的学校里。
就好像无处不藏着监控,时时刻刻监视她的行踪,在她耳边密语,发誓一定要抓住她那般让人恐慌至极。
江皎没有意识地抓紧秦殊的手,到了自家门前,迟迟不敢进入。
“秦殊,我该怎么办。”泪如断线的佛珠坠撒,砸进某人心最软的地方。
江皎不想承认自身软弱,可也不得不面临现实。
她现在身无分文,没有要好的朋友,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亲戚,没有完全能够信任的人,唯一能索取帮助的对象,是一个正在追求自己的人。
一个正在追求自己的人。
本不该向他寻求帮助,至少不该出于弱势地寻求,江皎说不明白为什么不该这么做,潜意识告诉她,这份示弱会成为把柄之类的东西,会让她坚持了十几年的信念轰然倒塌,像踏入泥沼无限下落,变成一个只会仰仗他人的软弱之人。
特别是,如果这个追求对象存在企图控制她,掌握她,圈/禁她的妄想。
可,秦殊不是这样的人,或者说,他是,但他又不是。
从被扔的那一刻起,仅仅只是指腹柔软温暖的触感,就使他就对她产生难以磨灭的爱慕之情。
长至成蛇到化人形,只用了两年不到的时间,学人语,走人步,吞噬稀奇古怪的东西,只要含有灵气,就往蛇肚里咽,堵上蛇命要接近、靠近她。
这导致比起获得对方的青睐,他首要要务反而是先做好一个人,做好一个她会喜欢的人,能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人。之后,磕磕绊绊成了神,不得不离开她时,他也没有忘记这个第一要务。
长时间的分离早已教会他压制过盛的欲/望,那些亲吻相拥或者更深层次的渴求,远不及对方的感受重要。
“皎皎觉得呢?该怎么做。他是你的父亲,他对你做了什么只有你最清楚。”
神非万能,有些事他不去查他也不知道。
江皎的父亲是个心理极端的人,如果去医院,恐怕能查出他的脑袋里什么可怕的精神疾病。
秦殊把选择权给江皎,他知道,她希望他这么做。
细细擦掉眼泪,秦殊的指腹摁在湿润的纸巾上,温热的液体在空气中很快转凉。
江皎回家冷静片刻,她唯一拜托了秦殊的事,是希望他能多注意一下楼下,一户建的独立民居小别墅周边比较安静,但她现在心里乱,担心注意不到。
在屋子走了一圈,衣柜之类的储物空间全都被翻乱,连冰箱都被打开,亮着光,散发冷气,地板全是灰黑色的鞋印,像蝗虫过境,凄凄惨惨。
她没有动任何东西,只拿走一串被遗留下来的钥匙,从巷子捡回自己的行李箱,摁响了隔壁门铃。
“啊,这不是江皎同学吗,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喔,如果愿意的话,能来我家住几天吗?”秦殊笑眯眯邀请。
墨镜遮住绯红的眼圈却遮不住略向上弯的嘴角。
她矜持地点点头,“你快一点,我要冷死了。”
江皎窝在客房,写写画画什么,秦殊把一盘切好的果盘放在她旁边后就不再打扰。
不能干涉,但不妨碍他哄她开心。
“宝贝,你这几天去哪了?好想你,明天过年要和朋友玩得开心喔。”
【转账:520000】
“想买什么买什么,不要累着自己。”
被提示音吓了一跳,江皎停笔,看完信息后扬扬眉,下一秒,弯唇把把钱捐了出去。
【黑绳神社到账520005元】
虎头嘴里的茶水喷出,随即连忙联系了自家神。
秦殊听完,声音都变柔软,笑呵呵:“她心里肯定有我,我好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