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轻轻拉下她的手,柔声道:“安儿,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我自己,这么多年来,他也欠了我不少东西,阿娘也想自己讨回来。”
比如,几年前,孙茗不顾她的意愿,花钱将她从父母手里买进来府内,然后一点一点磨平她的尖锐,一点一点打折她的“脊背”。
她忘不了被关在屋内,几天几夜不给吃喝濒临死亡时,男人施舍般将饼丢在地上让她去捡,然后说:“看吧,只有讨好我,你才能活下去。”
她想活下去,所以她忍了这一切,久而久之的,她不再反抗,学着讨好孙茗,乖巧又顺从,直到后来有了孩子,她那颗麻木的心才渐渐有了跳动的感觉。
她其实一开始希望孩子是男孩,因为在这个世道,男孩会比女孩要活得轻松很多,可梦里那个小小的女孩举着手要她抱时,她又觉得女儿也好。
就算这世上真的容不下女孩,至少也还有自己在爱她。
可她唯一的念想也被那个男人夺走了!
“安儿,听话,让阿娘来吧。”
她转身,朝着孙茗走去,安儿想阻拦,却突然发觉自己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她先是一惊,随后想到什么,看向青颜。
是你?
青颜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坦然地点了点头,的确是她,在离开柳绮音的院子时,她就悄悄在小绿身上做了手脚。那时候安儿只吞了小绿的一点魂魄,所以无法掌控小绿的身体,也就自然而然不知道这件事。
安儿恨恨地盯着她,身上的黑气猛然飞出,却又被一抹白光按住。
见女人已经走到孙茗身边了,鱼绯急忙把手再次抬起来,挡住眼睛。
因为安儿被控制住了,原本悬在孙茗胸口的匕首就落在了地上,女人捡起匕首,在孙茗惊恐的眼神中,对准他的心脏,猛然刺了下去。
匕首刺破皮肤,如同无数次在梦里预想的那样,扎进了孙茗的心脏,鲜血飞溅,落在女人脸上,她却没有害怕,面色沉静。
孙茗挣扎着,但很快就不动了。
大仇得报,女人却又很恍惚,像是不敢相信这个折磨了她那么久的男人,就这么简简单单断了气。
孙茗的魂魄慢慢从体内飞出来,然而不等众人反应,一缕白光从青颜指尖飞出,将他的魂魄圈住,然后消失在原地。
青颜慢慢解释道:“送他去地府受刑。”
她又解开安儿身上的束缚,赶在她开口之前,道:“孙茗本就是你母亲的因果,只要你母亲日后不做错事,死后不会受罚的。”
虽然如此,安儿看她的眼神还很是很戒备。
青颜轻声道:“跟你母亲告别吧。”
她转过身,体贴地要往外走,给二人留下空间,路过鱼绯时,还顺手施法将这条鱼带上了。
可刚到门口,就被安儿叫住了,她道:“不必那么麻烦,你直接送我去地府就好了。”
她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女人,同时也不露出不舍的神情,故作冷漠地双手抱胸。
女人看着她,忽而开口:“大师,安儿去了地府,会受罚吗?”
青颜不理会安儿警告的目光,如实道:“会的。”
女人面露了然,她跪了下去,在安儿诧异的目光中,坚定道:“我知道修道者都讲求因果,安儿犯下杀孽是孙茗他们的错,也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好她,孙茗已经付出了代价,我也应该受到惩罚。大师,我是安儿的母亲,子不教,父之过,我愿意代她受罚!”
“你在胡说什么,我才不需要你代我!”安儿要去拉她,但她一时半会,竟将这看着很瘦弱的女人拉不起来。
她渐渐控制不住体内的怒气,一下掐在她脖子上,怒吼道:“沈犹溪,你给我起来!我不需要你可怜我,同情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犯下的杀孽,我自会去偿还,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沈犹溪渐渐喘不上气来,然而目光却依旧很温柔,眼角流出泪水,艰难地吐字:“我是你……你阿娘……”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安儿像是被她的泪水烫到了一般,匆忙甩开手,她看着沈犹溪,要说什么,却又立马撇过头,看着青颜,高声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送我去地府!”
“咳咳……不要,”沈犹溪有些喘不上气,却还是强迫自己出声,“不要,让我来吧。”
青颜不说话,她脚边跌坐着的鱼绯感动得不行,扯了扯她的裤脚,轻声道:“道长,您就帮帮她们吧。”
因为生气一直没吭声的倚风也嚷了几声,她伸出小手,揪住青颜的衣襟,似乎想用力晃一下,然而力气实在小,只是让衣襟变皱了。
青颜握住她的小手,轻声道:“倚风也想让我帮帮她们吗?”
倚风眨巴眨巴眼。
“好。”
她抬头看向那母女二人,轻声道:“还有种方法,我可以把你的魂魄封在一个物体里,让你母亲带着你做善事,待到她寿终正寝时,你与她一同入地府。若是你身上积攒的功德多了,就可免去惩罚。”
“多想大师,多谢大师。”沈犹溪连忙磕头,见一旁的安儿愣着不动,还拉了她一下,道:“安儿,快谢谢大师。”
安儿犹在梦中,被她一提醒,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太好意思,却又故作无所谓地道:“多谢。”
青颜颔首,道:“今晚你先跟着你母亲,明日来柳绮音的院子里找我。”
“好。”
青颜又看向沈犹溪,不知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安儿听的,“她自此归了你,所作所为皆与你息息相关,若是为恶,因果全由你来背负。”
沈犹溪坚定道:“大师放心,我绝对会好好管教安儿,教她一心向善。”
青颜不再看她们母女,示意鱼绯跟上,然后抬脚出了门。
屋外的雨不见小,雷声也依旧很大,青颜望了眼天,但最终还是平静地收回目光,带着鱼绯回到柳绮音的院子里。
柳绮音被封在了柳树中,然而此刻那棵柳树依旧晃动不已,就像是在挣脱束缚一样,看见青颜后,立马像个被抓包的孩子,僵在原地。
“出来吧。”
柳树晃了晃枝丫,示意柳绮音还被封着。
然而青颜却不买账,又道:“不出来的话,我就一把火烧了。”
柳树颤抖了一下,然后一缕淡青色的光从树干中飞出,落地后化为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女,额间一点朱砂,穿着青色长裙,生得眉清目秀。
小姑娘很怕青颜,一现身就跪了下去,瑟瑟发抖,身形很淡,在雨水的冲刷下若有若无。
“见过道长,道长饶命!”
青颜静静地看着她,忽而问道:“你是落星斋的小妖?”
小姑娘身子一顿,下意识抬头看去,似乎很惊讶青颜知道这个,但很快她又因为害怕低下了头,颤抖着声音道:“不、不是的。”
青颜轻声解释道:“落星斋出身的小妖,身上总带着一点淡淡的花香,且额间有着一点红。”
鱼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额头,她也有一点红。
但很快她又放下了,那条河不叫什么落星斋,名字甚至和这三个字完全不沾边,自己又是一只鱼妖,别说花香了,没有鱼腥味就不错了。
小妖见瞒不过去了,只能连忙磕头,哭着求饶道:“道长饶命啊,小妖早就离开落星斋了,如今算不得那儿的人,还请道长放过我吧。”
青颜施法止住她磕头的动作,然后招来清风,将少女一把拉起来,她害怕得泪流满面,缩着肩膀。
“我不会伤你的,”青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我认识你们斋主。”
小妖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修道的人会认识一只妖,而且看样子似乎关系还很好——她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没睡醒。
为了防止自己还在梦中,她悄悄伸手掐了自己一下。
嘶——疼!
不是做梦。
青颜自然看见了她的小动作,顿时有些无奈,温声道:“不是做梦,我的确认识你们斋主,关系应该还算……可以吧?”
虽然印象里,月星疏总喜欢呛她几句,然而她到了落星斋门前,也没被她门下的小妖赶出去,如此说来,至少她不讨厌自己,那么自己与她的关系就还算可以。
青颜不想和她说那些前尘旧事,直截了当地问:“你叫什么?怎么会到这里当柳树?”
她看着雨水穿过小妖的身体,微微皱眉,道:“怎么还只剩下魂魄了?你们斋主呢?”
月星疏这妖向来护犊子,手下的小妖们为此很多都骄纵顽皮,像眼前这个这么惨的,青颜还是第一次见。
该不会才短短三百年,月星疏就死了吧?
她想到这个可能,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倚风,她太小了,这儿已经开始忍不住犯困了,只是因为好奇,还强撑着不肯合上眼皮。
青颜有些想给她下个咒,让她直接就这么睡去,至少能够避免听到月星疏的死讯,但这样日后她肯定会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