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被青颜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有些头晕，捋了捋才答道：“我叫沾衣，是只柳树妖，刚化形不久，落星斋就被一群修道者灭门了，我原身被毁，只有魂魄逃了出来。”
她想了下，又道：“斋主应该还在吧，我记得她老人家在落星斋出事前离开了，听师姐们说，她是回妖界了，现在应该还在妖界吧，我也不清楚。”
落星斋就是个卖酒的地方，虽然里头全是小妖，然而因为从未害过凡人，这么些年来，也一直和那些修道者相安无事，怎么会突然被围剿？
青颜想不通，于是问：“你知道为什么修道者要血洗落星斋吗？”
沾衣摇摇头，约莫是想到当时的惨样，眼眶微微发红，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不知道，他们喊着‘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就杀了过来。师姐们为了保护我，都魂飞魄散了。”
落星斋一直被月星疏罩在羽翼中，手下的小妖们个个只知玩乐，修为一般，真和修道者打起来，肯定打不过。
青颜看了眼怀里的人，因为没有记忆，所以反应不大，只是微微瞪大了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她轻轻摸了摸倚风的脸，柔声道：“乖，没事的。”
倚风忽而感到一阵难言的悲伤，不自觉落下泪来，但很快就被青颜擦去了，她不会哄人，只是轻轻拍着襁褓，无声安慰着。
倚风和月星疏是挚友，落星斋的建立，也有倚风的一份力，可如今这一切都毁了。
但青颜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去清洗落星斋，一个卖酒的地方，有什么值得那群人觊觎的吗？
青颜不想倚风继续难过，于是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到这里？”
她没记错的，落星斋在万花地界，距离南月春还挺远的。
沾衣道：“我那时拼死逃出来，十分虚弱，为了魂魄不消散，也为了躲避修道者，于是藏到一只刚死的黑猫身上，但没想到我的魂魄和黑猫身体融合得太好了，我……我出不来了。”
青颜想到先前丫鬟说过的话，于是问道：“你是柳绮音养的猫？”
沾衣颔首，道：“我用小猫的身体东躲西藏，十几年前在万花被柳绮音捡到了。不知为何，在她身边时，我觉得很舒服，魂魄上的伤也在慢慢愈合，于是我就装成普通的猫，一直跟着她。”
她顿了下，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
柳绮音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其父为了钱财将她许给了万花的一个老商户，那家伙老得都快赶上柳绮音的祖父了。沾衣在她身边养了几年，勉强能使出法术，于是带着她逃了出来，但她因为消耗过大，陷入了昏迷。
柳绮音不知该去那儿，一番思索后想到了对她最好的姐姐，于是来到南月城，自称是柳绮冉的表妹，本来是想让柳绮冉给出个主意的，却不料被小绿背叛，成了孙茗的姨娘。等她再次醒来时，柳绮音已经被禁足在院子里两个月了。
那日，她跳出墙头，本想折一枝花来哄柳绮音开心，却没想到碰上沈犹溪，那女人被她吓得摔了一跤，紧接着就有一群下人将她抓了起来。
沈犹溪似乎被吓得见红了，那群人要她和柳绮音偿命，好在柳绮音怀孕了，逃过一劫，而她在这棵柳树下被乱棍打死，但也因祸得福，魂魄自由了，她选择附身在柳树上。
柳绮音天生阴阳眼，身边没人时，总会来柳树边向她哭诉自己的没用，沾衣并不在意，反而安慰她自己这样很好的。
可惜沾衣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她当时躲在柳树里，亲眼目睹那群和尚带走柳绮音的孩子，还险些被发现。
柳绮音说，她想报仇。
沾衣自身难保，帮不了她，但也不想看柳绮音胡来，于是骗她说可以做孩子的衣服，吸引那些夭折的孩子来报仇。但沈犹溪拆穿了她的话，然后不知和柳绮音说了什么，竟然让柳绮音选择了自杀。
柳绮音曾在她虚弱时，喂过她自己的血，于是无意间两人形成了主仆契约，沾衣无法违抗柳绮音的话，在那个雨夜，柳绮音第一次使用了命令。
她说，沾衣乖，不要动。
柳枝被风吹得摇摆，她挂上白绫，在沾衣的哭喊声中，踢倒了凳子，单薄的身子在风雨中晃晃悠悠。
而后一缕魂魄从她身体里钻出来，沾衣哭的得不能自己，偏偏柳绮音在笑，她说，沾衣，你看，我能报仇了。
沾衣自然知道身为一个鬼，杀了人要承担罪孽，于是她不肯让柳绮音出手，只是让她吸引和尚的目光，自己偷偷去破坏了镇压那几个小鬼的阵法。
沾衣抬起头来，看着青颜，带着几分哀求道：“阿音什么都没做，您不要收她好不好？”
青颜瞥了眼柳树，“我若要收她，又何必只是把她封在柳树中呢？”
她那时就注意到柳绮音身上怨气虽多，却并未沾染过鲜血，而且柳树中还藏着其他魂魄。只是那时候她忙着去调查真正动手的是谁，所以才没有继续追问。
她一挥袖，解开柳树上的束缚，柳绮音的魂魄飘了出来，她对先前的那一切并不知晓，只是看着沾衣委屈巴巴地站在青颜面前，就以为她受了委屈，于是立马挡在她身前。
“要报仇的人是我，杀人的也是我，你要是想替天行道，就冲我一个人来吧，放过她。”
青颜看傻子一般地看着她。
鱼绯主动为青颜辩解道：“我家道长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沾衣也扯了扯柳绮音的袖子，轻声解释道：“这位道长的确不是那样的人，她、她还认识我家斋主。”
柳绮音显然是知道沾衣来历的，虽然那两个小妖都这么说，可她还是一脸敌意地看着青颜。
青颜道：“孙茗已死，你的仇怨可以放下了。”
柳绮音神色一怔，像是没有料到，才短短一会儿，她恨了那么久的人就死了，就像是两日前，她按照沾衣的吩咐去那群和尚面前转了一圈，不多时，就得知他们被杀了。
她走投无路之下的寻死，突然显得很可笑。
一时之快，柳绮音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颜懒得管她在想什么，只是仔细打量着她的脸，久到怀里的倚风都有些不满意了，抓着她垂落在胸前的发丝就是一扯。
疼痛让青颜立马低头看去，“怎么了？”
倚风气鼓鼓地瞪着她。
青颜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晃了晃手臂，柔声道：“乖，困了就睡吧。”
倚风越发不满，于是又扯了她的头发一下，然后伸手指了指柳绮音。
青颜后知后觉，立马道：“她没有你好看的。”
倚风松开她的头发，像是很满意她的回答。
青颜并不是在看柳绮音的外貌，只是在看她的面相，猜测她的来历，毕竟按照沾衣的说辞，柳绮音应该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许是哪位神仙犯了错，被贬下凡来渡劫的。
可惜从面相上来看，青颜只能看出她有仙缘，并不能看出太多，于是她道：“生辰八字报一下。”
柳绮音被她的声音唤回神，却依旧防备地盯着她，没有回答。
沾衣戳了戳她的腰，带着几分恳求的味道，柳绮音捏住她的手，握在手心，然后才慢慢报出了八字。
但青颜却道：“不对。”
柳绮音冷哼道：“没骗你，我说的是实话。”
青颜道：“那就是你被骗了，你报的这个生辰八字，是个活人的，可你眼下已经死了。”
柳绮音微微瞪大了眼，像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喃喃道：“可我父亲他们都这么说啊。”
她突然想到记忆中那些不寻常的事，兄长阿姐们都住在主院，而她却从小住在一个偏僻的院子，爹娘看她的眼神也很畏惧。她原以为和自己天生能看见鬼魂有关，然而如今细思之下，才觉得不对劲。
他们似乎觉得她很危险，甚至都不许送饭的下人和她多说一句。
为何会这样？
她究竟是谁？
柳绮音握着沾衣的手不自觉用力，直到小丫头觉得不舒服，闷哼出声，她才立马松开，道歉之后轻轻给她揉着，哪怕沾衣说不用，她还是继续揉着。
沾衣是她七岁那年遇到的，那是一个多雨的春日，小家伙不知被什么追赶，慌不择路地从狗洞里钻进了她的院子。
她那时只觉得她是一只普通的猫，于是就把自作主张把她养了起来，毕竟她的院子里没有住下人，她也不被允许出去，除了偷跑出去时，她再也没有可以说话的机会——对着死物自言自语的确很吓人。
她的父母得知了这件事，难得来见了她，但却是来反对她养猫的。
她第一次反抗父母，紧紧抱着黑猫，与他们对视，说：“如果我一定要养呢？”
柳父柳母对视一眼，竟是齐刷刷后退了一步，然后很突兀地改口道：“既然你想养，就养吧，但不要让它跑出你的院子，也别让其他人碰它。”
他们说完，就急匆匆走了，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她的院门再次落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