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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与礼部的大臣们商议了立后的事宜,任宛忍不住捏了捏鼻梁,让微弱的痛感重新使自己清明过来。

    他已经为金雀儿千挑万选了一位合适的皇后。这样说来属实是有些怪异微妙,但事实如此。他对于立后一事本就无甚想法,只是为了稳定老臣的心思,将这皇位坐得再稳些。说到底,这也都是为了金雀儿的。

    谢祭酒的孙女,性格贤淑端方,尤其听闻她与敬太妃相同,平日只爱吃斋念佛,端的是与世无争。让这样一位小姐坐上凤椅,想来也是足够清净,于金雀儿也是无碍的。

    既然事情定了,便可以告诉金雀儿,免得他多思多想了。

    正想着,门外的小黄门便来禀告:“陛下,方才竹公子来过了。”

    “金雀儿?”任宛怔了怔,“怎么不请他进来?”

    小黄门嗫嚅道:“方才陛下在与礼部的大人们议事……礼部大人们走后,公子不知怎地,便跑走了。”

    任宛拧眉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向奴才撒气,只道:“罢了,下次记得叫他进来就是了。”

    其实细想想,虽然金雀儿跑了回去,但是这事倒也勉强算是一件好事。金雀儿能够愿意出门走动,已经是求而不得的事情了,此时也是不能够过于强求。

    晚些再去看他就是了,倒是不急的事情。

    反正金雀儿是离不开他任宛的。

    任宛还记得小时候的光景。那时候任宠是更无忧无虑,更爱哭爱笑的。他一切都明艳,万物风光在他眼中来了又去,过往云烟。天空中的鸟儿不会因为人伸出了手就乖巧停留,最多短暂栖息,梳弄羽毛后便展翅离开。所以只能抓住时间贪恋这来之不易的温存。

    说不羡慕鸟儿的话,那样的心情就是全然作伪的。

    可如果就此让它永远地停驻……

    任宛发掘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在梦里他难得地遇见自己的亲生母亲。他本不应该对这个女人有什么深刻的印象,毕竟婴孩几乎不会有三岁之前的记忆,遑论是刚刚降临人世之时的匆匆一眼。所以他也只有被他人语言堆砌出来的缝合的印象。

    冷淡的,孤僻的,几乎不像是一个“母亲”。宫人们都说她像块捂不暖的冰块,入宫三年余也未见她露出半点笑意,对先皇也是不假辞色拒之千里,所以虽然貌美如花,却也一直未蒙盛宠。竹妃也提到过她几次,倒与其他人说的有些不同,只是说她温柔又可怜。

    她不爱送她入宫的父母,也不爱皇帝,大抵也应当是不爱夺了她性命的任宛的。既然是这样不被期待地存在着,因此她大抵并不遗憾所谓从这人世当中忽然地消失。

    即便如此,她在眼见着自己生命走向最后时分的那一瞬间,又是怎样的想法呢?

    任宛是被外面慌乱的脚步声唤醒的。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昏暗,隐隐从窗棂透出三分朦胧的月色。

    任宛用指节抵着眉心揉了揉,让自己尽快清醒了一些,看着慌里慌张冲进来的宫人们,略带无奈地问道:“怎么了?在御前也如此不稳重,毛手毛脚的?”

    然而宫人脸上的慌乱不是矫作的演戏,反而加快了语速,连礼数都混忘了,着急地回禀:“陛下,竹宠公子……竹宠公子他不见了!”

    金雀儿不见了?

    “这皇宫统共只有方寸的地方,怎么会丢了人呢?一定是你们找得还不够仔细!”任宛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当中挤出来一样,“仔细想想,金雀儿到底有什么地方可去?”

    转了转脑筋,任宛竟然想不出金雀儿除了在殿内等候自己以外的样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原本金雀儿似乎还是愿意在外面,哪怕只是小小的御花园当中走上一走的,但如今任宛已经忘记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金雀儿的脚步被仿佛被禁锢在方寸的狭小宫殿之中,再不迈出一步。

    这时让金雀儿从供电当中忽然地消失,反而使任宛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的恐惧。

    仿佛离开了那座宫殿,金雀儿便是要消失的,要离开的了。

    “找到他!必须要立即找到他!”

    任宛连衣服也未来得及穿好,歪蹬着鞋袜步履匆匆往殿外奔去。后头侍奉的宫人与侍卫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劝,只好闷不吭声地跟在后面,焦急地盼望着就在下一个转角就能出现任宠的身影。

    明明是时已近夜,皇宫之中却灯火通明,亮堂堂仿佛正午天光。

    “陛下,水里,水里似乎有人!”

    任宛意识终于清明了几分,猛然望过去。任宠整个身子浸在水里,长发散落在湖面,只头挨着石头漂在上面。他本是仰头去看天的,听到这边的嘈杂,便拧头回来看。

    “不要过来。”他说。任宛愣住,驻足了脚步。

    任宠从湖里爬出来,湿淋淋地起身,静静地站在湖边,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头发上还滴落着水珠,投过来无悲无喜的一眼,只这一眼便让任宛看得浑身冰冷,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原地。

    身后的皇宫侍卫们眼看着陛下停住了脚步,也不敢越过他去,不知所措地站在他身后。

    “先皇,那时候梦到的吧。在我出生的时候。”

    空气中任宠的声音飘飘渺渺的,仿佛从池中明月中远远地传过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说这样多的话,连声音也有些含混,磕磕绊绊。

    天上月皎皎,水中月朦朦。任宠便在这天上水中之间,面上竹影摇曳,仿佛不知归处。他没有资格也不想再称呼那人是父皇,只能够客气而疏离,称呼他叫做一个天下的君主,曾经试图赐予他死刑的君主。

    任宛忽然终于想起来任宠的名字究竟如何来由,本就是先皇梦中的竹林池龙。他忽地心头惶恐更甚,近乎悲戚:“金雀儿,你,要回天上去了么?”囚龙于此,终于到了这样无法忍耐,便要离开了么?

    任宠散乱的发丝被风吹起,连空气都多了几分湿意,声音却依然是带着奇异的清冷,断断续续,如泣如诉:“我,已经不,能要什么了。”他现在能索取的主宰的全部,就只剩下死亡本身。

    在这似乎是他来时的池中,似乎就能够回归到最初一无所有又应有尽有的原点。

    只有任宛——

    任宛急迫地向前两步,颤着声音渐渐嘶哑:“金雀儿,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想要什么呢,金雀儿?我求求你告诉我。你不要离开我,金雀儿,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任宠微微笑着:“陛下,会有,皇后,有臣子,有,天下。”

    眼泪已经不自觉地从眼眶中滴珠一样滚落,任宛紧紧攥着胸口,那本来绣着一条五爪金龙。金线被苍白指尖上覆盖的指甲划得破烂。

    “……那是陛下有的,不是任宛有的。”

    这天地苍茫,他任宛本也是孤身一人。亲人、友人,他通通是没有的。他穿着龙袍,成为这天下的主人,想着能用这样的身份攫取一切,但身边实际空空荡荡。而如今任宠,也要从身边离开,让他从此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是了,就连这皇位、这龙椅,本也是为着金雀儿——

    所以,金雀儿是——

    他忽然明白了一切的意义——是的,意义。他是为着任宠才来到这个世界。因为,在任宠从天上降临在竹妃腹中之前,任宛本就是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的存在,无人在意的,无人关心的,甚至无人知晓的。

    他最初是以任宠的哥哥的身份生活在这人与人之间的世界当中,从此便只和任宠建立着唯一的联系,宛若新生。

    而任宠是不同的。任宠本拥有着一切,是迫不得已才将自己作为联系的选择。

    若是没有金雀儿,若是没有任宛——

    “不要丢下我……”任宛只觉得额角疼痛难忍,凄惶道,“金雀儿,不要丢下我。若没有你,这皇宫……天下便是我的囚笼。”

    被困在这龙椅上,仿佛从双脚开始被那早死去的父亲残留的帝皇权柄吞噬。

    他本只是要皇权为保护金雀儿才容忍这样的痛苦的。于是,无论是爱也好,恨也罢,是亲情、友谊,抑或挚爱。无论是哪一种都好,总归是要任宠在的。只有任宠在,任宛才不是人世间无根的浮萍。

    任宠终于回过神,怔忪地看向任宛。池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膝盖,但他仿佛对这冰冷恍然不觉,只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任宛。

    “对不起。”他垂下眼睫,遮掩了从眼眶中滚出的星点泪珠,他已经许久未有这样连贯地吐出长句,“对不起,哥哥。我,我已经太累了。”

    说出这句话仿佛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他已经许久没有觉察这样波动着的心绪。在那一刻他仿佛抓住了些什么,却又觉着应当这样任其稍纵即逝反而是一种解脱。一闪而过的留恋就这样匆匆划过,不留痕迹。

    “再见。”

    轻飘飘的告别仿佛悬浮在空中冰冷潮湿的气息。任宠闭上眼睛,仿佛要坠入松软的云端。

    闭上眼睛后,在脑海当中最后飞快掠过去的,五光十色。在一片令人晕眩的光影当中,最后朦胧拼凑出来的是母妃的面孔。她坐在窗边沉静地望着窗外的景色。他忽然想起那时候母妃的眉头其实是微微蹙着的。然后他会呼唤母妃,才会看到她舒展了眉头,露出浅浅的微笑。但不知为何,之前他每次想起母妃的时候,却仿佛是她一直在温和微笑的样子。

    所以那时候的母妃仍是不开心的吧。作为竹氏罪人,作为竹贵妃,作为竹妃,作为竹家的女儿。

    尽管金碧辉煌的,尽管万千宠爱的,尽管高高在上的,尽管儿女绕膝的。

    横竖交错的窗棂,封印住看向窗外的视线。就这样,沉默而漫长的,寂静无声。

    可她终究还是回过头来看着他了,看着这个她唯一亲生的孩子,语气哀伤却温柔:“不要,金雀儿,不要。”

    她努力地摆手:“金雀儿,不要来我这边。”

    她艰难地起身:“金雀儿,不要来我这边。”

    她踉跄地退后:“金雀儿,不要来我这边!”

    “为什么呢母妃!”任宠忍不住大声地质问,“为什么?明明你那边好像更加美好的。周围的声音终于都能够安静了,我终于能够离开囚笼。所以,为什么呢?”

    竹妃只是更加哀伤地望着他:“不是的,不是的,金雀儿。”

    “这里……是更加无望的,无穷无尽的囚笼……”

    她的面容逐渐模糊,消散在圈圈水纹涟漪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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