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的阴风刮得方岚齐面颊生疼，僵硬无比，就在他以为这异变的山羊会不会一直跑下去的时候，他紧闭的眼皮之下，倏地透起了一道微弱的光线。
他抬起头，睁眼。
与低矮/逼仄地长形通道不同，尽头前，空旷无比，几道光柱从最高处的不规则石块缝隙中泄下，再穿过几截倒垂下来的枝叶，停留在深如海底的黑暗之上。
透过那几道微弱的光线，方岚齐这才瞧见这偌大的洞壁上竟有无数个洞口，此时正对着他们这个方向的洞口中猛地蹿出一道身影，随后只见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弧线，那冲出洞口的山羊便径直掉入了深渊之中，没了声响。
意识到什么，方岚齐猛地拽紧手下那对羊角，试图像征服一匹驰骋的骏马那般，他握紧“缰绳”往自己的方向不断使力。
“停…停下来啊！！”他一边咬着牙用力说道一边判断着在此时跳下羊背是否会再摔断另外一条腿。
思考间，异变山羊已经猛地向前一跃，方岚齐惊呼一声，忽感一悬，他的整个身子在空中微微停滞了几秒，随后便像一道遄疾地瀑布垂直地往下坠去。
呼啸地疾风在耳边刮过，身型凌乱间左手不慎从羊角上脱落，他只能死死握紧右手，神色灰败地在心里乞求着摔到地面前这只山羊还能给自己垫下底，好让他到时能死得不至于那么难看。
“砰——”
随着一道强劲的声音，异变山羊以一副诡异的姿势稳稳落地，反而方岚齐却由于惯性导致，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
手来不及收回重重地撞上洞壁，方岚齐疼得龇牙咧嘴，身子又扑通一声掉在地面滚了几圈，眼冒金星。
好在湿软的地面上长了些草，方岚齐脑袋虚虚地搁在其上，颇有些无奈地抬起略微红肿的手臂拿掉沾在脸上的杂草。
唉——他在心里叹气，这一天天的，经历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砰—砰—砰—”
远处，时不时地有几道猛烈碰撞的声响，方岚齐晃了晃仍有些晕沉沉地脑袋，朝声源看去。
借着最上处的几道泄下来的光线，这时他才发现，周围竟有许多异变的山羊。
这些异变的山羊一个个跟发了疯一般，见到同类就喷着粗重鼻息猛地扑上去对撞，哪怕头顶上的角都被撞破，甚至滲出血来，它们仍瞪着一双圆目，不要命地互相较劲。
方岚齐吃了一惊，那别所婆到底是什么来头的妖物，竟然能在雾淞山这样生物稀缺的地方，弄出那么多的山羊来。
瞥见上方仍有些山羊从洞口处源源不断地跳下来，方岚齐拖着腿在地面艰难地爬行了一阵，他必须要集中注意力不被砸到才行，他视线远眺，快速在周围转了一遍。
隔着众多山羊的身影，他终于在斜前方一处地方发现了棵老树。
冲——他当机立断，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边身子用力，一边余光注意着附近的山羊蹄子，要是被这些重如铁块的羊蹄子踏上一脚，他的小命怕是要了结在此了。
处处小心且艰难地在山羊堆里爬行了一阵，老树终于近在咫尺，方岚齐拖着腿，又往前爬了几步，忽然，他瞥见上方的枝干上，有一抹十分眼熟的白色，再听这一道半男半女声调的低低抽泣声——这不巧了嘛！居然是白衣鬼妖。
方岚齐此时也不管它是人还是妖了，他现在正处在一种劫后余生里瞧见熟人的欣喜之中。
“风…”他的筝字还未说出口，树上那道本在低低抽泣的声音忽提高了声调，“该死的别所婆！居然敢欺骗吾！看吾不把你大卸八块！！”
白衣鬼妖收起泣声，已然变成一幅暴怒模样，只要一想起自己珍视的妖丹居然成了那山羊脸点缀长须的挂饰，它就控制不了地涌起杀意。
正想飘出去找那别所婆算帐，这时它却听到树底下传来一道极弱的声音，它扭头望下一瞧，狰狞地脸色瞬间恢复平静。
待看清是谁以后，它眯了眯眼睛。
哟，这不是那个聒噪小鬼头吗？
白衣鬼妖视线下移，只见聒噪小鬼瘫在地面脸色苍白地抬着头，头上还沾着些细碎草叶，一身月色衣裳蹭的脏兮兮地，好不可怜——他这一路都是爬过来的么？
它瞧着瞧着便起了坏心，这三个小鬼头里它尤其忌惮另外两个，最不怵地便是眼前的聒噪小鬼了，现下没了其他人的束缚，它妖性的一面又显露出来，张了张嘴，语气几分嘲讽地道：“小鬼头，怎么一会功夫不见，你就变得如此狼狈了？”
“风筝！你快下来帮我一把…我的腿…”方岚齐语气焦急。
白衣鬼妖却不耐地皱起了眉，它的右脸仍然血肉模糊，此时没了示弱的可怜神情，看上去竟无比滲人，它机械地转动了下眼珠，豪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还未说完的话，“住嘴！吾才不是什么风筝！”
方岚齐错愕地停住嘴，隐隐之间觉得这鬼妖哪里变得不同了，昨晚北昀的话忽然在脑中闪过，他眼神一凝，这鬼妖之前在他眼前那般可怜，莫不是装的吧。
想到此，他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去，当真是人与妖注定有别么？心里叹了口气，原来，不是所有妖都会像五顺那般……
白衣鬼妖见方岚齐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不知怎地，它的心里也有些烦躁，可它也道不明这股情绪缘与何故，说到底，它只是一个妖物罢了。
它转头就要飞走，余光中又见方岚齐扶着树干，身子歪斜地站了起来，它这才注意到，他的腿似乎有些不便。
“你的腿受伤了吗？”
方岚齐正心情复杂，听闻此话只觉这鬼妖又在装好心，定是在耍什么心眼，左腿处疼痛加剧，他心情不爽，握紧拳头，抬头瞪它一眼，“这与你何关！”
白衣鬼妖听着莫名也来了气，一时之间，他们只互相瞪着。
“唰——”
一道火光忽自暗处亮起，方岚齐与白衣鬼妖立马投去视线，隔着一大片异变的山羊，一道稳重的身影跃入眼中，只见那人着紫色暗纹衣裳，腰间系着枚水色玉佩，正手握锋利匕首，警惕地探视四周，即使他的背上还伏睡着一人，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动作。
纸符上燃起的橘红色火光照亮北昀波澜不惊地面孔，方岚齐远远瞧着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安心感，差点没掉下几滴泪来，他本苍白气愤地面色转为大喜，透着一点恢复生机的润红，很快地便朝着火光那处挥起手臂，大声喊道：“北昀兄———”
话音远远传了过去，那道身影脚步微顿，果然朝这端扫了过来，随后只见火光在空中划为星点，那人鞋履轻踏上羊背，如蜻蜓点水之姿，眼瞅着就要到达这端，白衣鬼妖却神色大惊，只道——是心机小鬼！
瞧见白衣鬼妖欲有飞走之势，方岚齐连忙道：“风筝！你跑什么？！你不是要将那别所婆大卸八块地么？”
对啊——白衣鬼妖猛地停住动作。
以它现在的妖力去找那别所婆不就是鸡蛋碰石头，自寻死路么。
刚才，它一时头昏，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白衣鬼妖转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北昀又看看方岚齐，眼睛转了转，立刻变了一副模样。
它靠近方岚齐，露出几分可怜的神情，语气放软，“公…公子…吾刚刚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呢，以吾现在的妖力当然还是要仰仗各位公子才是。”
“我不是小鬼头么。”方岚齐冷冷地道。
白衣鬼妖心里“啧”了一声——真是记仇。
“岚齐。”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在耳际。
北昀身子刚一落地便举着火光走上前，他将方岚齐上下打探了一番，眼神最终停在他姿势有些怪异的左腿上。
“你的腿，断了？”
虽是疑问的语句，却透着一股确信。
方岚齐本就不打算瞒他，也瞒不得他，他挠了挠头，不敢触及北昀的眼神，“从掉下地洞时就已经摔断了，我也是醒来不久才知道的。”
北昀沉默半晌，忽将眼神投向一旁的白衣鬼妖。
白衣鬼妖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到方岚齐身后。
“你的头发，能伸长吗？”
“自…自然是可以。”
得到回答，北昀身型一动，折下几根粗壮树枝，用匕首削去多余的枝叶，随即放在方岚齐受伤的左腿上，又道：“你，过来，用头发将其缠住。”
白衣鬼妖心生不满却不敢言，它这不成了这聒噪小鬼的绷带了嘛？
“还愣着做什么。”
“吾…知道了。”
迫与心机小鬼的好身手，白衣鬼妖只好乖乖照做，它用几缕头发将树根稳稳固定在方岚齐受伤的腿上，只是…眼前这幅画面实在很是怪异。
“北昀兄，这样真的可行吗……”方岚齐盯着腿上的头发，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吾的头发！卷起一头牛也不在话下，可是很坚硬的！”白衣鬼妖心里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回道。
闻言，北昀斜睨了白衣鬼妖一眼，他挑了挑眉，“你的头发当真能卷起一头牛，坚硬无比？”
“那…那是自然。”
北昀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道：“岚齐的左腿受伤，不能走动，如若你能卷起一头牛，那现下卷起一个人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
沉默良久。
一副更诡异地画面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