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灯火舔舐着黑夜,外面风过树摇,雪沙沙落下,圆月斜悬,窥探这一方静谧.

    被明霄屿投下的影子彻底笼罩的魈谷谷主,笑意渐浓。

    “那在下真就太冤了。世子当真决定如此对我?”

    “这是成为真相,还是折子上的一抹字墨,那就看你了,云公子。毕竟我也想不到这府中,有什么让你等这一晚宵禁都不愿的东西。”

    云祈安明白:这是愿为自己遮掩的意思。没想到这北境有名的铁血少将军,还有这般软的心肠。

    “那就成为真相吧”。

    云祈安在明府暗卫摆出给你活路你都不要的震惊神情和备战姿势前,继续道:“世子与我心有灵犀,那还记得在下说的更好的方法吗?”

    “今日进明靖王府的人确实是伪装成册封使的匪,但却不是在下。”

    “世子也不需要火化尸体,这样难免有掩耳盗铃之嫌。在下已经为世子准备好了匪的尸体,就在烛天城外。”

    “你想让我为你善后?”

    “你截杀的是朝廷的车队,就算他们是秘密前来,你认为朝廷会认不清自己的人吗?”

    能把自己人的尸体认成匪?

    “不对,就是匪”,明霄屿立刻反应过来。

    “在下如何敢截杀朝廷的车队。”

    云祈安的手掩在袖中攥紧了衬衣,眉头轻皱,却仍是语气轻快:“我不会让朝廷的血污了烛天和王府的干净。四境匪在朝廷的人马刚出炅都就劫杀了车队。而在下杀的是不过是伪装成朝廷车队的四境匪。我,黑吃黑,罢了。”

    “然后,万事俱备,只欠——”

    云祈安还想继续说,却在开口时突然死命揪住了心口,猛地咳了起来。

    他天亮出谷,拼着不要命的疯劲和不想打乱自己计划的执念,才赶到上了明霄屿生辰的尾巴。舟车劳顿,又呛了风,浸了寒,现在浑身都在抽疼,咳得头晕目眩,却仍闭上眼,侧过头,想要听个回答。

    明霄屿皱眉起身,大步跨来,扶住了他的肩。

    “快去找府医,再命下人收拾一间烧了炭的客房。”

    明府暗卫·时迁瞪大眼看了看半圈住假册封使的主子,就赶忙冲进夜色中去找府医了。

    眼前的世界不停翻转,晕眩感让他紧闭上了双眼,感到一阵温热包住了自己攥着胸口的手,同时支撑住了自己咳得颤抖的身体。

    云醉找出药,赶忙喂进云祈安的口中,然后看向把自己挤到一边的明府世子。

    “多谢世子,还是在下来吧。”

    云醉喂的药起了效,云祈安的呼吸平缓下来,却仍断断续续地咳着。明霄屿见他好了点,便扶着他往客房走。

    把一旁·真正的·现在名存实亡的·谷主贴身护卫·云醉,忽视的一干二净。而碍于自家谷主没有反抗,且这位明世子与云祈安的命镯相联,云醉也就只好跟在其后,双眼紧盯明霄屿,手不离鞘,心有戚戚。

    谷主竟然一眼都没看他,就这样乖乖地跟着这人走啦。十二岁的少年,头一次蔫了。

    “世子,王府没有烧好炭的客房,今年的炭火配额还没有送过来,王爷让我们省着点用,所以……”,下人一脸为难地看着明霄屿。

    自从新帝登基,明靖王府连带着整个烛天军的日子都很不好过。那个九五至尊龙椅上的人,已经毫不掩饰地将忌惮恶毒的眼光投向盘踞北境的这头巨兽。

    “退下吧,我送他去我的卧房。”

    这下连云醉都瞪大了眼看向明霄屿。并开始为之前对明世子的敌意抱有一丝歉意。

    斜穿过小道,明霄屿将云祈安扶到自己卧房。到了门口,却发现自己扶着的人立在门口不迈脚进去。他正准备冷脸喝问几句,就见那人转过身来。

    云祈安拼命压了一路,终于止住了自己的咳嗽,虽然心肺仍烧得难受,但却能看得清,看得清眼前的人。

    “还好还来得及。”

    明月斜悬,可钟声未响。

    云祈安的声音带着咳后的微哑。他伸出冰凉的右手,在雪飘时分,轻握住了明霄屿的左腕。左腕上已有了八根红绳,云祈安为他系上了第九根。

    “这份生辰礼物叫九愿。”

    云祈安伸出纤细的手指,轻抚着第一根红绳。明霄屿却感到那手指抚在自己心头,带来一阵触麻。

    “一愿君年年无碍。”

    如玉的手指抚向第二根红绳

    “二愿君顺遂无虞。”

    “三愿君与天地兮同寿。”

    “四愿君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明月亘古长照,血战疆场的少年将军被滚烫的话化去了棱角,在冰凉的触碰和赤诚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五愿君且喜且乐,且以永日。”

    “六愿君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七愿君长似少年时,初心不改乐相知。”

    空灵,暗哑,低缓的声音回荡在院落,是披雪而来的神明在虔诚地为眼前人祈福。

    “八愿君与日月兮同光。”

    云祈安明澈的眼睛装着明霄屿的乌瞳,轻抚上了最后新添的这根红绳。神明亦有私心,何况肉心凡人。

    “九愿君世世人相伴,事事皆如愿。”

    如水的月光下,两个少年皆着红袍,相视而立,雪落于顶,似共白头。

    时·内心戏比话多·迁背着府医赶来时,就看到眼前这副场景,惊得忘了把自己背上的府医放下来。

    在时迁背上不停拍打提醒他的府医,“……”

    两个俊俏公子相对而立,看这一身红袍,看云公子那微红的耳垂,最重要的是这还站在自家主子的卧房外。

    怎么回事,难道他家世子今日举行的不是及冠礼而是婚礼?

    不愧是他时迁的主子,堂堂北境小战神,他就短短出去一会。就完成了化敌为妻,三拜之礼,到送入洞房了。

    时·内心戏比话多·迁愣是被自家主子叫了两声,又被云醉推了一下,才从自己的戏中走出。

    “回…回主子,府医带来了。”

    “在下谢过老先生和世子美意,刚才咳得太猛,没法阻拦,劳烦先生跑这一趟。在下的身体自己明白,吃过药了,已无大碍”,云祈安双手拱礼,婉拒了府医的诊切。

    “这—这—”,府医犹疑地看向明霄屿。

    “算了”,明霄屿抿了下唇,最终吩咐道:“时迁,好好送府医回去,诊金照常给。”

    时·工具人·迁几乎几步一回首,才留恋且哀怨地离开。

    “这侍卫真有趣。”

    云祈安挑了挑眉,话头一转“世子不想问问我什么吗?比如这红绳吗?”,又比如那朝廷信物。

    世人皆知明府世子从小左手就系着八根红绳。

    每根红绳都由七千余根红丝编成。丝丝剔红透金,散发着古木的芬芳,沁人心脾,精巧华美。

    陪着他从金枝玉叶的小贵人长成文武双全的公子。老王爷在世时,不少王公贵族都来打听过,问这红绳是从哪家寺庙里求的,便是供奉上千盏明灯,也要为自家小辈求上一根。

    可这时,明家老爷子总会抬眼望向雪峰,说:“友人相赠,非寺庙可求。”

    久而久之,世人遍寻无果后,揣摩起了明老爷子的眼神,说那八根红绳,许是北境仙灵所送,明家世孙乃天命所佑之人。

    明霄屿确实有很多话想问。

    可风来了,眼前人似乎要融在清冷的月光里。

    明霄屿想,生辰喜乐。

    “明日再问,今夜先休息吧。”

    “世子,机不可失啊”,云祈安微倚在门边和寒风中,清冷的语调却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

    可随着话音消散的是明霄屿渐渐远去的身影。

    子正的钟声响了。

    伴随着响起的还有云醉震愣的发问。

    “谷主,你真的决定跟在明世子身边了?!那根红线是从何而来?你那九句祝语又是——”

    云醉感觉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排斥了。

    为什么自己那从没出过谷的智勇双全又清冷乖巧的谷主会变成刚刚那个样子!

    又是让人给自己系绳子,又是给别人系红绳,还说那样子撩人的话。

    简直,简直就像那山下话本里写的狐妖。

    最后嗫嚅地问道:“你,你,还是谷主吗?”

    云祈安坐在桌前玩弄着左手的命镯,命镯相碰发出清鸣,到底没有回答不是来吓吓这不知自己春心萌动的小孩,只是淡淡答道。

    “那九句祝语是我从魈谷秘籍中看到的。”

    “魈谷秘籍?!就是历代谷主总结传下来的那本秘籍?!难道就是谷主趁明世子快步回屋间隙拿出来看得那本吗?”

    云祈安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舔了下自己的红唇。

    还是决定不告诉这位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

    这九句写在魈谷笔记中的第二招,名叫——情话动人。

    ***

    “砰”琉璃龙凤盏四分五碎,带着血四散开来。

    “你给朕再说一遍!”

    阴森淬毒般的声音像条毒蛇钻进了在大殿伏跪着的男子耳中。

    黑衣男子颤抖地向前爬去,不偏不倚让双臂和双腿扎在破碎的琉璃片上,不管额头和四肢的鲜血直流。

    “回陛下,派…派去…给明靖王世子封将的车马,消…消…消失了。”

    深夜的寒冷重重压在黑袍男子的身上,他匍匐于帝王灯光的巨大阴影,用一次次的磕头谢罪来叩响自己生命的丧钟。

    “那爱卿能不能告诉朕,朕那打着朝廷旗号的,去给堂堂明靖王世子册封贺礼的,由御林军亲自护送的,甚至还兵分两路,用你的话来说,是万无一失的车马,到底是在哪里失踪的?”

    阴恻恻的声音带着透夜的寒。

    “又是谁,敢—动—朕—的—东西!”永安帝一字一顿,恨不得把那个毁了自己好事的人抽筋扒骨,碎尸万段。

    “一队消失在天州,而二队…二队消失在匪谷。”

    “竟然不是苍州和渊州,这群废物,连死都不知道给朕死个好点的地方。”永安帝闭上充血的眼睛。

    “去查,四境匪谷如何猖狂,也不敢动有御林军护送的车队。而天州那边,希望朕敬重的天师,不要越线了呀。”

    “臣听令。”黑袍男子知道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热泪盈眶,一步一扣首的退了出去。

    “夜鬼”永安帝闭眼扶额叫道。

    “属下在。”一道黑影出现在永安帝面前。

    “都听到了吧。”

    “属下明白。”

    “那就去做吧。”

    永安帝起身,斜睨并指了指满地带着血的琉璃片。

    “记得做干净些!”

    ***

    于是炅都的黎明被以为可以看到第二天黎明的黑衣人染红,而在千里之外即将天亮的北境,是被明靖王府的火燃红的。

    火光冲天,映红了云祈安白皙的脸。

    也照亮了云醉生无可恋的表情。

    “谷主,这这……”,十二岁少年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挑战。明府世子把自己的卧室都让出来了,自家谷主转头就把人家的房子烧了,虽然换了间客房烧,但终归会不会不太好。

    云醉飘忽的眼神直接明示了自己的心虚。

    而云祈安重又戴上了魈面,立在客房前,静静地看着燃烧的客房。全然无视云醉那做了错事想赶快逃的求救并混着羞愧的眼神。

    燃烧的客房,火星舔舐着木头,溅落在云祈安眼中。

    热浪化去了屋顶的雪,也滴在了拐角处明霄屿的衣袍。

    云祈安伸出手,半掩在脸前,挡住飞溅出的火星木渣,静静地赏着燃烧的客房,红唇微勾,就像在赏天上的烟火,也像他的梦中景。

    明霄屿下意识地就拦住了准备前去叫人救火的时迁,等再回头时,时迁已经领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命令下去了。

    世子有令,晚一刻救火。

    等到街坊都赶来救火时,“善解人意”的明府侍卫才合力提着半桶水,晃悠悠慢吞吞地赶来。一边庆幸这客房独栋立于偏处,火势不会烧到别处,一边疑惑这客房什么时候碍了他家世子的眼。

    明霄屿从暗处走出来的那一刻,云醉的心彻底悬了起来。在看到明世子嘴角微微勾起时,云醉的心彻底死了。

    不怕鬼哭,就怕鬼笑。

    “好看吗?”

    云醉的心又一次提起。这个他熟,这就跟他少时偷吃了云醒的糖,云醒阴森森的笑着逮住他问他好不好吃一样。明世子这是气到极点了吧。

    这个时候,一定要低头呀。像他当年,就立刻麻溜溜地跟他哥云醒低头认错,摇头称不好吃。

    “好看”

    于是,云醉的心又一次死了。

    云祈安早就感知到明霄屿的到来,却不知对方为何站在暗处也不过来,心中怅然若失。

    暗自下定回去在好好研读一下魈谷笔记。

    难道他刚刚的站位不符合美学吗?不符合秘籍终极杀招——美诱为上吗?

    “世子,这就是在下未竟之言,往事俱备——”

    “差的就是这把火吧。”

    云祈安眉角微扬:“正是这把火。”

    “有了这把火,这客房就是冒充册封使的匪犯下罪证的记录。而不巧——”

    明霄屿接上:“不巧的是,我明家的虎符就藏在这里。本着对圣上和朝廷的信任,明府未对册封使设防,怎想着这奸人烧我府邸,盗我虎符。”

    “从今日起,明靖王府的虎符就不是四年前丢的,而是,在今日,被四境匪谷所劫。”

    那明家守护虎符不当且欺瞒之罪,就无从谈起。

    “那你呢?你虽戴着面具,但阁下眉眼生的极好,让人见之难忘。你是公然拿着信物进的城,而永安帝定会彻查此事,不排除你会被别人认出的可能。”

    “那世子呢?世子也见之难忘吗?”

    云祈安不敢挑逗太过,又转而正色说:“没人会认得出来。”

    “这不是简单的面具,这是魈面。”

    魈谷有魈面,覆之,见者无法记其容。难怪啊。

    “那现在圣上只剩两处落棋点了。虽为着那点帝王的骄傲,他不会追究明靖王府的责,但我猜,他也没有直接给你册封的气量。接下来——”

    云祈安蓝黑色的眸子瞪圆,脖颈微僵,一阵热意涌向早已冰冷的经脉,漫上了白皙的耳垂。

    明霄屿一脸淡定地将手指从云祈安的唇上移开,平静地说:“我困了,而你也不是我的谋士。想必云公子也赏够了烟火,天凉,回去歇下吧。”

    云祈安不知道的是,在他看来光风霁月(撩技远不如自己)的明世子,看着自己触碰过温软的手指,眼神晦暗莫测,将左手腕上的红绳解下细细得缠了上去,又解开,就这样玩了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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