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眠人一夜未眠,静静地看院中的积雪苍松爬满朝霞,起身时右手的金环相撞发出清鸣,刚想戴上魈面,却在系绳时愣了下,轻笑了下,将魈面放下。
走出院门,就见明霄屿在园中练刀,刀随着招式发出阵阵清鸣,伴着扬起的白雪碎了一方的晨曦,弯腰斜劈,直刺抛刀,踢刀回落,转身——
刀尖只离云祈安不到一寸,他微微地喘着,汗从鬓流入衣领,恶劣地舔了下犬牙,笑道:“云公子,睡得可好啊?”
一直觉得自己的撩技还不错的云祈安,感觉自己还有待加强。果然人外有人啊。
“多谢世子,睡得很好。”
“是吗?”,明霄屿看着对方蓝黑色的眸子中的血色,没了兴趣,收刀归鞘,“你这嘴中是能吐出几句真话啊?云谷主。”
“世子这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整个大炅就少有我不知道的,哪怕是天高路远水深。而且,云谷主也不是没打算埋吗?”
坦言魈面一事即是在表明身份,全大炅连侍卫都能戴着魈面的人只有那刚出谷的魈谷谷主了。
“可我不知道云谷主这一出谷就赶到我这,不会是单单为我及冠贺礼并解难来的吧?”
“在下的命镯丢失了,希望世子可以助我寻回。”
命镯丢失的事本是魈谷绝密,可云祈安却毫不在意,对着明霄屿晃了晃左手上的三个相互缠绕的命镯。
“传闻魈谷谷主的命镯是天下神物。你若不说,我还不知道你手上的就是。又去何处为你寻来?你又凭什么要我帮你呢?”
云祈安却是展眉一笑,”那自然是——我会助世子找回那虎符了。”
一声“铮”的清鸣
明霄屿的刀已压在了云祈安的肩头,虚抵在脖颈处。
“你知道虎符的下落。”
刀微凉,云祈安笑着歪侧着头,用看得到青筋的白皙脖颈蹭去那刀上的雪。看得明霄屿皱着眉将刀收了回来。
“现在不知,但马上就可知了。”
他话锋一转,“圣上不会派你去剿那四境匪,那是在给你送功劳。也不愿就这样将虎符一事放过,给世子明烛封将。”
“所以他会让我去寻那虎符。”
“世子聪明,不过在圣上眼中,这不是让,而是罚,可堵悠悠众口。圣旨不日将至。圣上原本想借此将你困在炅都。可如今,这烛天,苍州,乃至整个北境都不在是世子的枷锁。”
“在此,我祝君,天地广阔,任君遨游。”
云祈安也是想了一晚才明白,他缺失的一部分记忆必是与此人相关。以至于此前处处谋划,只为送此人一场自由。
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份及冠礼,送你这世间清风与万里皓月。
肆意自由,当入君怀。
原本将被困在炅都的少年将军,因着眼前人的入局,却被彻底解了束缚。
落子一处,颠转黑白。
明霄屿的喉头滚动了几下,眼中的情潮汹涌而起,刚准备答应为他寻回命镯,就听这乱人心弦的狐狸开口。
“我助世子寻虎符,世子助我寻命镯,公平交易,如何?”
明世子:“……”
金瞳中汹涌的情潮瞬间被冰封千里。
他莫名被某个词刺了一下,皱了下眉,“公平交易?我这人只做赚的买卖。”
一无所知的云祈安在心里衡量了一下,算上他为明靖王府解决的麻烦,感觉明世子这买卖是赚的呀。
刚要为爱折腰仗着自己谷中财力雄厚加码。
就见明霄屿微垂首看向自己,眉眼飞扬。
“所以我同意,这买卖,我定是赚的。”
“其实云某还有一事。”正事聊完,该撩人了。
“何事?”
“那就是为少将军择一良人。”
“良人?”明霄屿用手磨挲了一下刀鞘,玩味地问。
云祈安也觉得有些奇怪,以命定契须得问魂,为何明世子看似毫不知情。
不过没关系,他也不记得了。
“世子与我有一份命契。”
“日归扶桑,月落沧澜,花燃忘川,星引碧落,以情织锦,以命书契。明霄屿,从此——”
风吹落的的红梅落在了云祈安白皙脖颈处,随着红唇的一开一合微微荡漾。
“我就是你的——”
明霄屿的喉结无声地上下滚动,金瞳随着那红梅的起伏一层层亮了起来。
云祈安在心中默念了三遍秘籍第七招——徐徐图之,顶着对面那汹涌实质般的眼神,终于吐出了二字定音。
“媒人。”
霎时,明霄屿眼中瞬间又海平浪止,星光黯淡。
以至于云祈安将契书递给他时都不知道为何如此。
明明他是按照秘籍中的照搬照抄的啊?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就见那光风霁月的世子将契书叠好放入自己怀中,转而用平静却低沉暗哑的声音叫了声。
“媒人。”
身躯一软
某狐狸觉得外界对于每任魈谷谷主疯狐狸的名号还是有道理的。
闭关于深山危谷中,决胜情缘于千里之外。
这一声“美人”完全搔在了他的心窝上,把刚刚对秘籍徐徐图之的疑惑丢到九霄云外。
“以命书契,所以不可更改。”
狐狸点头。
“你作为媒人,有责为我择一良人,且我心悦之。”
狐狸在心中疯狂点头。
“所以云谷主当陪伴在明某身边,直至名落契书,两姓结好。”
“我明霄屿记下了。”
***
烛天城长街
“各位都瞧好了,这个戏法叫雪中暖酒。”
“卖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
“新鲜的醉仙鱼喽,瞧,还是活蹦乱跳的。”
长街数里,人市鼎沸,最是人间烟火。
云祈安的眼光早已远远得粘在那神奇的糖画上了,快步挤上前去,把来此的目的完全抛之脑后。
糖画摊后,中年男子空着左手袖管,右手拿勺,利落地在空中划出弧线,在桌上行云流水得落“笔”。不一会,一只栩栩如生得琥珀红狐就跃然桌上。
“要个糖画吗?”关叔爽朗地问。
“来一个这个。”云祈安指着旁边做好的一个糖画说。那糖画做成了巨兽的模样,仰天长啸,露出四颗尖锐的长牙,刚毛竖立,威风凛凛。
“听口音,客官是从外边来烛天的吧。这是我们苍州的守护神之一吞夜明,传说是天犬的后裔。”关叔抬眼看着云祈安,手上功夫不停,问:“来我们烛天访亲走友,还是行商啊。”
云祈安仍入迷地看着糖画,头也不抬地淡淡嗯了声。
关叔“……” 合理地怀疑他在敷衍我。
“他是跟着我来的。”跟上来的明霄屿说:“关叔,拿你个做好的,跟他的一块付钱。“
云祈安这时才舍得从糖画上拔出眼,赏了明霄屿一个赞赏的眼神。他刚刚才发现,云醉不在,自己又身无分文。
“好嘞,少将军。”关叔舒眉大笑。
“拿好,小公子。”
关叔用满是刀痕和茧的手熟练地为糖画粘上棒子,又递上旁边做好的一个小的吞夜明。“这个也送给你,刚才多有冒犯。”
“没关系。”云祈安淡淡地回答,然后试探地伸出一小节红舌,快速地碰了一下小的吞夜明糖画,眼睛一亮,红嫩的舌又舔上了吞夜明晶莹剔透的尾巴。
云祈安一边歪头舔着糖画,一边细细把玩大的吞夜明糖画,好看的柳叶眉弯了弯,又转头对明霄屿挑了挑,示意他在前面带路。
太阳的光终将刺破云层,染红云的同时将光洒向长街,披着雪白大氅的公子披散着银丝,在这冬雪出霁的晨光中,似乎化为雪的本身。可却更衬得眉乌唇红,双眉明澈,纤纤细指中糖画剔透,宛如雪原深处的狐仙,一个挑眉,便勾了见者的心魂。
“媒人”,明霄屿冷不丁出了声。
云祈安扭头,愣怔了一下,晨光洒在他的侧脸,显得温润如玉。
“什么?”,云祈安拖长声音,慵懒地问。
“没事。”
明明是云祈安提出来长安街见魈谷的线人问虎符的下落,现在显然他已经忘了此事。
堂堂明靖王府的世子也就接受了被强安上的“导游”头衔。
“东街有家有名的酒楼,这时节冬楂果熟了,他家新酿的冬楂酒清爽可口。”
“能喝酒吗?”。
一听到酒这个字,云祈安含着的糖都变得苦涩,连着胃都抽动了两下。
魈谷的前八任谷主都是酒痴,闭关期间日日大醉。据传是魈谷的死敌怨恨通天,散魂散魄,用尽秘术,在酒中下了禁忌。以致于第九任谷主闻酒伤神,饮酒伤魂,甚至会失去部分记忆。
对此谷内传闻,云祈安一字不信,但他却是实在受不得酒。
可云祈安却面不改色,转了转手中的糖人,笑着回答。
“你猜?”
“我猜?”,明霄屿暗金色的瞳仁闪过寒光,低下头也轻笑了下,“我猜云谷主酒量惊人,这区区冬楂酒,必定是——”
一个“是”字咬在唇齿间就是不轻易吐出下文。
就在云祈安觉得玩过了,要舍命疯一把砸了酒楼也不能输了气场的时候,就听明霄屿淡淡开口。
“必定是配不上云谷主的。”
最终云谷主顺坡下驴,心安理得地接受酒量如仙的名号,回归正途,领着明霄屿前往与线人的接头点。
忘归茶楼位于西街,与东街的王家酒楼分庭抗礼。若是王家的掌柜新酿出了什么好酒——如近日的冬楂酒,这忘归的当家的也定会推出新的茶——碎星茶,酒家自夸豪迈,茶客必称高雅。
而今日,忘归茶楼还请了说书客,准备压压王家酒楼戏班子的风头。
“上回说到北境的九将军在罪塞的醉仙山中吹埙九天九夜终于抱得天犬归。”
“之后就驯服吞夜明,组建烛天刑,千里奔袭败北禹。让那阿禹王在这块他引以为豪的土地,第一次低下了他的头,献上了草原至宝。”
说书人喝了口茶,扫视了一圈围上来的人,摆足了架子,问“你们猜那至宝是什么?”
“就是这忘归茶楼的碎星茶呀!”
“砰—”碗裂了,云祈安被茶呛了一下,随后便撑着桌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从怀中掏出纸条。
那张这条上赫然写着“就是这忘归茶楼的碎星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