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扎丘德城以来,燎原军一直密切关注着恭军的动向,丘德城边境并没有增兵的迹象,而屠逸璞也并没有遣使来向他们求和。不久之后,曾经被敌人俘虏的士兵,被放了回来,听他们报告的情况,他们在地牢中,靠供应的水米粥苟全,据说敌方面临缺粮,甚至可怕到有人民相食的情形,说漏嘴的敌军曾透露,无法供应食物,又不忍心杀他们这些俘虏,只好放他们回去。
而冯娜的侦察兵到最近的容雍关侦察,却陆续见有瘦弱的老兵逃亡,并见零零落落的老牛瘦马流离浪荡。而她收集到的情报,却是恭国举国正热热闹闹地准备祭典,而屠逸璞此次也格外地挥霍,置酒高会,不思进取。恭国向来物绕富庶,而屠逸璞其人也非碌碌无为等闲之辈。
此敌况不明。
易夷吾便判断道,“兵临敌人城下,无不是以展示壮盛的军容来震慑敌人,因此,若是故意示弱,都是诱敌之计。”故而按兵不动,驻守原地休养生息,暂静观其变。
夜晞在翁城上一处残破角楼楼顶里,无人看守的一堆乌鸦笼子旁,肩上站着一只乌鸦,一边手里分着饲料,一边认真地听着乌鸦嘴里发出拟人的声音:“大官人,还记得我吗?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夜晞莞尔:“谁敢惹我们小娘子哭?那可是万千宠爱捧在心窝窝上的可人儿呀。”
鸦语:“我看有的人心窝里就没有,心窝子那装的都是驴肝肺。这世上谁都惦记我,就有的人贵人事忙。”
夜晞:“哦哟,小娘子脾气上来了,那就煮了吧,把驴肝肺熬烂了,吃了它,就尝得到肺腑衷情了。”
鸦语:“花言巧语!你那边事办得怎么样?我的耳目在宫中打探到了,丘德城一战干得漂亮!”
夜晞:“应该成事了,过不了多久,就能来跟小娘子亲自赔罪了。”
鸦声明显刹那激动:“吓?真的吗?呵呵,我们终于要见面了!”
夜晞:“别太激动。说正事,‘他’最近的动向怎么样?”
鸦语:“就在宫中夜夜笙歌,还能怎么样,不过数日前仓州的玊薪要请屠亲自去仓州支持他跟兄长的谈判。”
夜晞:“那两兄弟终究还是互相倾轧,这么好的机会,他定然不会错过。嗯——,我想我们之前的棋子应该得安排上了。”
鸦语:“行,我去联系,只要你一声令下。”
夜晞:“还有,我有点好奇屠逸璞哪来的底气在那里故弄玄虚?好自信,还真不见得是疑兵之计。”
鸦语:“就这几年的表现来看,他不像从前那么精明了,越来越荒唐,好大喜功,奢侈浪费。”
夜晞:“屠无论这几年怎么样,还是他表现得怎么样,以他的城府,我怎么就不相信他呢!逐鹿祭一定会发生事情的,我让你跟进的那些事情,不要松懈。”
鸦语:“当然。”
忽然之间,乌鸦齐飞,双方都警觉有人靠近,对话立刻捏了。果不其然,有人向夜晞走来,脚步轻盈,乌鸦见到端蒙不会惊飞,那么,这军中还有动作这么轻的,就只有她了。
“这些小家伙那么敏锐吗?我觉得我潜入的功夫还真是不错的呀!”
夜晞把最后一把饲料都撒了,拍干净手:“正好,我也找你有事。”
“你们这些谋士呀军师呀,就爱待在这种阴沉的地方,一个老是忙公务,一个老是在逗乌鸦,我说为什么你用乌鸦传信,鸽子不更好吗?”
夜晞笑而不答,“我们出去吧。”
健美的小麦色臂膀倚在围栏上,冯娜也随着她的目光,观看这艳阳下轻风吹拂的绿茵,风吹起她的黑头发跟黑皮肤,有一种特别张扬肆意的感觉,低沉而妩媚的声音响起:
“你刚来的时候,我那时只觉得不过是一个怯生生、文质彬彬,来头显赫却不过纸上谈兵的贵女,牵着一头大狗狗跑到我们这个野生狼圈里来,我那时候就想,又得多了个麻烦。”
“现在看来,你在这里适应得很好,还很会自处。”
“人不可以貌相啊。”
冯娜俏皮地说:“喔,能迷倒人的色相,倒是让人挺愉悦的。我通常不介意去猎取。”
夜晞莞尔:“听起来是个精明的猎人。”
冯娜严肃地说:“你可知道你在恭国里布置的细作好几名都被除掉了。”
她又接着说:“我这边发现了敌人的间谍,连情报都是伪造的。敌人用印字法,模仿了笔迹,伪造了好几份虚假情报,试图混乱我们,那时,我就知道他们恐怕凶多吉少了。”
夜晞道:“这些,我都给查出来了。”
冯娜诧道:“喔?用你那些乌鸦吗?”
夜晞道:“我只是略施小计,在不同的阵营中放出虚假消息,进行排查。最初的排查,先是你的间谍机构,因为我注意到,你派遣侦察兵却‘巧合’地遇上几个老兵逃亡,如果是敌方想要引诱我们,故意放诱饵,那么这个巧合,就微妙了。然后,才是那些散落地渗入到各个队伍中的敌将,其中,特别关注因感恩主公而欣切向我军投诚的那些降兵,排查下来,分明形迹可疑的有好几人。”
冯娜道:“那你还不处置这些人?”
夜晞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名单,递予冯娜:“不急,想来这人已经泄露了这许多情报,害那么多细作暴露,我想,我们需不需要更好的反其人之道用之?”
冯娜接过名单仔细看了一遍,调侃道:“这当然是要重新布置的了。你想要把你的乌鸦分给我用?”
夜晞道:“没错。但乌鸦就是我。”
冯娜狐疑地看着她。
夜晞笑道:“由我来亲自当细作。”
冯娜颦眉道:“你又要假意投敌当内应?已经暴露了一次,还怎么能有第二回?三番四次置身险境,你真不惜命呀。”
夜晞道:“我已经有计划了。”
她吹起哨音招来乌鸦,尔后让乌鸦跳到冯娜臂上,就在她面前施法,乌鸦眸光一烁,她说什么,乌鸦的嘴巴就同时一字不差地复述。
鸦语:“我想,将我的背后交给你!”
冯娜神色复杂地纳罕道:“你是个……!”
夜晞平淡道:“这营中你不是第一个知道的。讨厌我也没关系。只要刀刃用在对的用途上,你不会反对吧!”
冯娜一时有点无措,眼中满是惊讶,整理了一番,才叹气道:“我向来对事不对人,虽然有点惊讶,嗯——,还有别的人知道?夷吾吗?想必主公也……,不过我也不可能立刻就把你给揪出去,不是吗?”
冯娜继而笑道:“跟你相处这一段时间,我对你还是有信心的。”
夜晞道:“如果我实在背叛,你也应当将我就地正法。”
冯娜道:“我会的,不用担心。”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相视一笑。
冯娜尽管心有芥蒂,却显然接受了,她还是想了一下,疑道:“那么端蒙他……”
“他不是。”
冯娜微诧,又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菖蒲是谁?”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夜晞眼神一黯,就在同时,她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接近,转过身去,见得来人:“要不,你让他亲自告诉你?”
冯娜也转过身去,看见端蒙,有点遗憾似的撇撇嘴,便要离开把空隙留给他们,与端蒙擦身而过时,给他抛了个媚眼。
端蒙悄悄地来到夜晞的身边,看着远景,没有情绪地说道:“你现在的蜕变,石髓关一役,肯定让他觉得很惊讶。”
夜晞:“怀念他了?喔,你们已经多少年没有见面了。有八年了吧,一定很后悔我把你带出来,是吗?”
端蒙:“……”
夜晞:“最近我收到消息,屠逸璞将在一周后,遣人护送许愿城大神官回首都,我已经差人先行部署,只要易夷吾那边顺利,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回去了。”
端蒙:“……”
夜晞:“要不要……,随我去跟他重逢呢?”
端蒙冷毅的脸上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眼中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