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度光影从传送阵闪现而出,各派子弟整衣列席,各就其位。
莲华宫中央大厅虽为内庭,却似置身于浮云之上,穹窿似浩渺天幕,星河璀璨。苍穹下中央有一圆形广场,有十丈之阔,广场似擎于空中,地面玉石纹理雕刻着各种蛇缠似的咒文与法阵千结百扣而成,外围六十石环,似六十环玉珏,断珏错落有致环布,环上有座。诸派上座后,各环层层依梯度升起,仍没满座,空座不动,余环隐没在黑暗中不见尽头。
粹清就在逸亭左边,鸣珂及清玄背后。粹清往脚下看去,玉珏边缘错落之间,云气缭绕,时而忽现楼下宫体与山岳森林景致,万丈高崖。
逸亭小声在他耳边道:“掉不下去的,都是幻境罢了。”
“我想你们要是恐高怎么办?”
“你的关注点怎么都那么奇怪?恐高就不必修仙,回家继承家业去啰。”
两人正嘟哝着,这时广场中央,一度蓝光,一度白光闪现。两个道人现身,白光中那位,黑纱素袍,长冠束发,貌若六十,形相清癯,风姿隽爽,双目炯炯,两条长眉似天牛须角,随风飘逸,乃是抱一宫的掌门皓髯真人;蓝光中的那位,月白衣袍,头戴抹额,鬓边长辫双垂,矮冠披发,雅骨轩举,形貌三十,鹤发童颜,乃是御虚门的掌门虚玄子。
两人两相拜礼,并与场中各派致礼,繁文缛节之后。虚玄子站在庭中央,肃然说话,清朗之声响彻堂前:“今召诸君齐聚于此,而群贤毕集,鼎力以助,虚玄铭感五内。众所周知,仙盟翎乃是五百年前众仙门为了对抗邪魔‘圣府’侵扰人间团结的誓约之证,由当时领导群雄的虚元子,也就是我的师兄与诸派先贤尊者所建立的盟约,约定于危急存亡之时,为救世解难而启用,号召天下。感今怀昔,如今多少英豪已逝,时值天下大乱,邪魔似有卷土复来之兆,使我忧心如焚,既是哀悯时世,又是萧墙之祸。如此在我与抱一宫掌门皓髯真人慎重商量之后,决定启动仙盟翎,召与诸君共策危机。”
皓髯接过虚玄礼请,目交心通,往圆心走去,双手分别以两指结印,从中空划出一圆水镜,双手奉起水镜置于广场中央。皓髯再请出门下弟子,一年貌四十的长脸道人应声现身,对众座拜礼,尔后捻指指额,将一缕神思导入水镜,镜中投射出数倍之大的浮光水影,穹顶霎时星光黯去,漆黑中,浮光呈现出过去的镜像,而这一镜像乃是长脸道人宜然亲眼目睹的记忆之像。
众皆全神贯注,观看着具象重现当时事件的具体情况,但见波光中,现出一阵兵荒马乱的景象,既有抱一宫的道士,也有一些其它方士,更有众多红衣甲胄的军队,跟怪物们奋力战斗,其中可见一血色的魔阵中央,有一御虚门装束的道士在阵中施法,法阵外不断现身的祸斗们为他掠阵。场面混乱血腥,观者闻之惊心。
当逸亭看到‘患鬼浮棺’——那只为粹清所驯服的守护灵,又看见那血流及脸的温厚青年,不禁心头一惊,眼神瞥向粹清,手已经捏住他的肩膀,粹清回头看他,一脸莫名,两人下意识地将眼神投向远处步仙门的两位师徒,他们也不约而同地将眼光看向他。
这时,宜然踱出,向众位讲述当时情形:“如诸位可见,这妖邪之阵事非寻常,能凭借法师的身躯作为媒介,将邪魔从异界引渡到现世,我们与当时盘踞在丘德城的燎原军众士兵奋力作战,才最终消灭了它们。”
这时,在西北方位独自一人参席,着一身鸦青色劲装的神秘人物,窅目驼鼻,发声道:“这毋庸置疑,见阵法排布,蛊惑之法,诡术之理,正是五百年前圣府的魔道。”
玄虚子应道:“岐玥门博识天下奇门遁甲,广纳神机通玄,奇一师弟所言丝毫不差,为诸君鉴证。”
与此同时,步仙门的掌门空懋(mao4)质疑道:“可堕入魔道之人正是御虚门的门人!”
守真宫的长老敬淳则道:“这并非互相指责的时候。究其原因,该是注意仙门已经被邪魔乘虚而入了。”
玄虚子微有惭色,道:“这正是敝派之耻,也不会遮掩。此人乃是我派十三代守子辈弟子,守崇。经过我们的调查,守崇于三年前游方历练,一直未归,至事发身亡。所居之处乃至御虚门上下经过严谨的内查外调,并没寻得邪魔踪迹。推想守崇在外或受心魔牵引,再不知何由际遇圣府魔道,遂至入魔。”
这时,于西座的一众高大魁梧不亚于东陆男子的紫袍女道,其首座昆仑山玄牡宫的宫主旬雎灵说道:“当前要务,乃是找出魔道根源,以免其势逐渐扩大,重演数百年前的悲剧!”
宜然上前说道:“我们平稳了局面之后,曾与当地的管辖势力了解过这位守崇道友的事情。这似乎是跟当地的一宗近来才破的悬案有关,而受害者就是这位道友的生身之母,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骨肉之情,乱了心智,才会借邪魔之刀报复吏治混乱下不受律法制裁的仇人,唉,这都是仇人的子女,以牙还牙,着实悲哀。我们在当地游历之时,也听到不少关于他济世悬壶的事迹,据当地人说,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济世善举,正是我等所求之道,想来他本质并非如此,一时迷失才堕入魔道。令人惋惜。”
玉霙宫的婵玉说道:“他自我堕落而魔化,被内心的黑暗吞噬,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
逸亭一字一句认真地听着,心中却越听越惊,一股凉意徒然而起,想到粹清曾经暗示过一些话,又似乎委婉地落下了一些忠告……他有点头痛,想到天地不仁……是的,这样的后果不就是天理循环?可是……!他不自觉地捏紧了粹清的臂膀,轻声问道:“你料到的……是吗?”
“……”
粹清这次没有回头看他,不过安抚似的拍拍他的手,不痛不痒,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好像不过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不解释一下吗?
他不是第一次漠视,但总是能够使他惊讶!
所谓神明,所谓不仁,真的这样置若罔闻吗?他可以的吧?也许可以挽救些什么吧!质问他也没有用!一直相处以来,在逸亭看来,虽则粹清行事古怪,不拘一格,可到底那随性自由的性子之下,让他有种错觉,觉得粹清骨子里是个古道热肠的有感情的人,至少……很像人,可是现在,他忽然有了深刻的恍悟。
有了这一重新的认知,使他霎时有点沮丧地低下头去,也不说什么。想来他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手渐渐就放下。
旬雎灵问道:“你可调查过他曾经出没过的地方?”
宜然应道:“他一直就停留在他的故居为难民治病,而在故居,我们也找到了圣府的痕迹。”说罢,手势隔空拨乱不断循环的景象,再重组的,便是他们在一庄园内室所发现的圣府血阵遗迹,就连周遭都满布斑驳烧焦的现象。”
步仙门空懋问道:“我们该如何对付他们?”
这时,皓髯才打破沉默,语重心长地说道:“要对付它,先要了解它。”
“我曾跟随虚元子亲身经过那场灾难,那残酷的场面还历历在目,那是这千年以来最黑暗的时光,比起当今更黑暗。圣府,又作‘昙无教’,最初,广布仁义,表相澡心浴德,无欲无求,教众须持广布善行、普度众生圣法为己任。‘诸界无他法,唯是一心作。心能炼狱,心能圣府,心能凡人,心能贤圣。心之正法,唯昙无净法。’自性内照,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这就是圣府经典。昙无净法,法源心法,不祭宗祠,不尊皇拜像,治心修身,谓众生皆可得法成圣。因而他们的领袖不作掌门,而是‘先师’。”
“昙无教传教之法直指人心——任何人都可以向昙无教众提出愿望,只要心有所求,教众当克尽己力满足,为他人化愿,以此为代价,教取昙无法,这就是为渡人,渡己,修无上功德。因着这样刻己利他,不计利害地为他人实现愿望的教义,其功利之道吸引无数世俗门徒,一时之间就兴盛起来,一跃成为了当时曙雀王国的国教。”
“那时,昙无教信众认为,他们所信仰的就是世上真正拯救万民的宗教!因为其他的教派不会花费人力物力为他们实现愿望,不满足人性无理无尽的贪欲,没有急功近利显而易见的‘成果’收买人心,因而他们很快都成为了身心卑服的信徒,甚至成为捍卫宗教的战士。”
“可是,人之本性贪得无厌。昙无教的力量已不足以满足前赴后继的民众,他们需要更强大的力量,至此,他们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不久之后,先是因为利益而分裂,他们之中冒出一位自命为‘神主’之子,他自称是圣主‘神主’的代言人,以神谕指导众生,以‘先贤’之名成为昙无教的最高首领,他的真名叫作‘及亚杺’。尔后,劫持皇帝以令天下的僧侣自称圣府,并颁布了法令改宗换名。自此之后,昙无教撕开了自我牺牲的善类表相,他们到处贩卖末世论断,宣扬神授皇权,唯拜入‘圣府’得救。”
“在傀儡皇帝的帮助下,自相残杀,肃清教内异见者后极大地扩张,驱逐异教及异教徒,一派独尊,无数法师僧侣被引诱,无数民众被愚弄,被灌输只有崇拜圣府才能于末世幸存,只有‘神主’才能解众生之厄、净化恶土——不过是邪神伪善的低语。所有人都只成为了邪神魔道的祭品。就如婵玉所说,人,被自我的欲望所毁灭,自我堕落而自招祸患,以己之身为路,以己之血为引,数不胜数的血祭,冲破了界限,终于,‘及亚杺’的邪魔侵入了大陆。”
“那时,血瀑连天,遍地妖邪乱世,天下疮痍满目,人畜相食,废土无垠,不死军团肆虐大地,焜煜失辉。这一发不可收拾的世态下,在邪魔控制的宫廷底下幸存的皇族,决意跟仙家道众联手铲除魔族,虚元子就是当时统率仙林对抗邪神魔道的总盟主。如今在曙雀王国国境内康阜高地依然伫立着当时为对抗邪魔而建的八座白垩高塔,直至今日,依旧镇压着血海万骨炼成的血邪阵,虚元子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依然守护着那里。如今血法阵已经被毁去,只残留着遗址,那遍布大地的‘所谓任何愿望都能达成’的誓愿阵,不过就是召唤邪魔的索命法罢了。”
“如今他已经唤醒了邪魔,我们不知道他们究竟还滋生了多少,潜藏在黑暗中的他们究竟规模如何!但是,就如同茫茫荒野中一簇火苗,不能有任何机会让它成燎原之势,如此,就是把藏在阴影中的他们找出来,扼杀任何可能性!”
“幽沉道众。只有幽沉者才能对付圣府。”婵玉一脸凝重地道。
众皆闻之色变,议论纷纷。
粹清倾身听之。
虚玄子平息众议,说道:“大家稍安勿躁。没错,要找出圣府魔道,唯有幽沉者才能办到!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重新组织幽沉道众。这是至高无上的荣光,也需要舍生取义的勇气,非出类拔萃之辈不可胜任。曾经,虚元子既是仙盟主也是幽沉道众的领袖,为了降魔,舍身殉道。幽沉者,需要坚毅不拔的决意,卫道者的视死如归,如此,也希望诸位能在这邪魔再世之时,挺身而出,替天行道,拯济苍生。”
虚玄子顿了一顿,凝重地道:“我欲以仙盟翎重召幽沉道众,令仙门各派掌门推选能人志士重新组织共对妖邪,这也是本次召集的要务之一,诸位可有异议?”
众掌门目交心通,皆无异议,交手应允。
“感激众位大义凛然,众志成城,浩气长存,乃苍生之福。”
“吾虚玄子在此宣告,幽沉道众于五百年后再次设立。在未来三天之内,御虚门将设下斗坛,选拔幽沉道众的志士,对付未知的妖邪入侵,前途未卜,虑及可能会是持久作战,因而更需要各门派,年轻卓绝并修为斐然的少年英豪挺身而出,除了执掌掌门之位的道众皆可参加选拔,望诸位道友认真思量,鼎力相助。”
此时,步仙门的席位处忽然一名长老挺身质疑道:“且慢。那当今的幽沉道众,由谁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