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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目相抵

    夜晞来到四方城已经有五天的时间,直到现在,屠逸璞也还没有召见她,她也不着急,在神庙中处理神官的本职工作,并且接手辅助逐鹿祭举办的事宜。

    尽然都是些料理礼仪仪式择良辰吉日之类的事情,但她本身就是巫族,这些事情可说驾轻就熟。

    这天,她被告知要到逐鹿祭的举办场所视察。从南面的四恩神庙到东面的六合宫前的祭所,沿途也是劳师动众地抬过去,所到之处,依旧围观者众,顶礼膜拜。

    来迎接的是司祀令韩无休,带领着一班齐整的灰衣道童,在偌大的广场中恭敬临候。

    司祀令韩无休,体貌三十余,相貌儒雅,气质温文,着一身古鼎灰云纹官服,长身玉立,已经年逾四十。一路上领着她到逐鹿祭典的各个场所参观,导引工作,分说事宜的细微要紧之处,以及种种安排、工程进度,然而眉间一直隐有忧忡,闷闷不乐。

    逐鹿祭,乃是从神巫时代流传下来的节日。

    巫族的历史里就有这段完整记载:神自混沌昏曚中发现了焜煜大陆,遣十巫降世,开天辟地,生养万物。十巫中的巫灵(世称毓灵神君)效法古神抟土造人,这个息人名为“晄”。岁月流转,沧海桑田,不知多少白日黑夜轮转,晄在十巫的驯养濡染之下,无限地近类似神,他拥有了智慧,也拥有了野心。在巫神们与人、灵牺和谐共存安居乐业地生息繁衍的众神时代,安宁的和平底下暗流涌动。

    赋予生灵智慧、启迪众生的巫贤——隽贤神君为晄所着迷。爱欲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隽贤之爱犹如烈焰,把晄灼痛,也把晄蓬勃的野心点燃,烧首之殃切肤之近。晄从阴谋神九尾狐枯株那里得知了毁神之法,并受到了祂的怂恿。于是,晄在隽贤口中亲自确认了这毁神之法之真相,便毫不犹豫地施展在隽贤身上。

    浊化了的隽贤,解除了神体的永生之律,他从人形化为了白鹿,慌忙奔逃。逃离到炬鹿之野终被九尾狐枯株所杀。尔后,枯株跟晄说道:“ 神鹿可弑,焜煜何不可破?当破之而后立,天下共逐之。”晄道:“当犯天下之大不韪,粉身碎骨,解神役息奴之苦,千秋万代,永不折腰摧眉!”

    遂有战火遍燃焜煜大地。

    逐鹿,实为浊鹿。巫族弑神以夺取天下。而禀州,本为上古之炬鹿之野。

    历经数万年后,逐鹿祭已经失去了其本来的意义。神巫时代,逐鹿祭是巫族的重要节日,通过举办各项体能比拼的赛事鼓励族人锻炼、切磋,互相友好竞争,来纪念先祖不屈抗争的精神。

    尔后,到了人皇时代,被人族继承下来,可历经数万年后,逐鹿祭已经失去了其本来的意义,变成农忙后的余庆。随着禀州政权更替,渐渐沦为了领主为了笼络贵族世家用百姓作为娱乐他们工具的以生存竞技作为看头的残忍的狂欢。

    在屠逸璞的主宰下,这次逐鹿祭,也毫无质疑地以为巨额赏金诱引“自愿”而来的民众以及——死囚同场竞赛,以蚁民之厮杀,讨贵人之欢心。

    “这次节日的重头戏,逐鹿竞赛的赛道分为三段,历时两天,节日总共举行三天。第一天,是比赛的主要环节,按过往安排,将举行河道赛与陆路赛,无论是河道还是陆路都设有障碍,选手得凭着自己的智慧跟身体素质去应对竞争,拔得头筹,赢得进入最后比赛的资格。第二天,经前一天淘汰剩余的选手将进入最后的斗奇场进行搏斗,将竞争出最后的胜者。第三天,大王与王后将于恣水之滨的楼船上祭祀天地,与百姓遥遥相望,共庆佳节。”韩无休毫无波澜地分说。

    “那我们的任务是……?”

    “神官只需要安排好祭祀仪礼的本职事宜就行了。其余的由我来负责。”韩无休迟疑了一下,依旧冷淡地说道:“本来我们还得在赛场里外布下妨碍法力的法阵以防止有人作弊,还有就是在水陆的赛道上布置妖物以作为障碍。但这些都不需要我来做了,这些如今由宫廷法师来全权负责。”

    “妖物?对付普通的百姓?我以前只以为障碍只是一些身体对抗的挑战……妖物!平民怎可能对付这种东西?”夜晞惊道。

    “这是大王的命令,金口玉言,不可违抗。其中缘由不必多问,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夜晞厌从心起,满腔烦闷。

    “宫廷法师?是那位名唤‘胡杨’的法师吗?我从一些贵胄口中得知过他。”夜晞恢复平静道。

    “待神官进宫了,就会知道了。……不过有些事还是知道得越少对自己越好。”

    夜晞心想,韩无休似乎并不想提及他,小心翼翼。夜晞回过头去,巡睃当下身处的林道,斟酌了一下,谨慎道:“妨碍法力的法阵……”

    韩无休接续道:“这当由‘那位’来布局维护。据说能精准地对付有法力的法师以及妖物,对常人毫无影响。至于是何种奥秘,‘那位’并没有说予本官。……只是个人之言,他的法力高深莫测,似乎早已布满全城,请神官平静祥和,慎独保重。”

    “……”

    韩无休继续带着夜晞纵览赛场,分说事宜,却始终神不守舍。

    一切甫毕,夜晞偷偷地派了巫鸦跟踪他,静候收获。

    回程时,夜晞端坐在轿子上,从方才在路上的时刻,就一直感到心情烦躁,呼吸变急,整个人都安定不下来,沿路上堆满了群众,纷纷扰扰,嘈嘈杂杂,更像是乱蝇般扰乱,她越发地头昏目眩,一股恶气堵在胸口,愤怒烦躁充盈于心。

    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恨意。

    要给他苦头吃吃……

    要给他苦头吃吃……

    要给他苦头吃吃……

    要让屠逸璞残暴的名声更坏,要让他恶名远播,那当下……!

    长长的人龙,仰视着的如同待宰羔羊的虔诚的民众,衣衫朴旧,神情悲苦而专注,忽然一个孩子从人丛中挤出来,约莫七、八岁左右,好奇的眼睛是初生牛犊铜铃大的无知的眼睛,他的母亲拼命从人群中挤出来,可是手长不及,拉不住他。

    “娘,我要看!”

    “别挤!别挤!你这样是对神明不敬!”

    “娘,我要瞧清楚!”

    “哎呀!”

    小男孩在追踪队伍的过程中,脚一绊倒,不小心扑在了主轿轿夫的腿上,轿夫下意识地一躲,脚一萎,轿子一个不轻不重的晃荡,全队立刻就停住。

    那妇人才从人群中几近跌出来,一把抱住了小男孩,立刻就跪倒了,慌忙地求饶:“请原谅他,小孩不懂事!请您原谅他!”

    夜晞随着轿子的晃荡,又是一阵头痛欲裂,她扶着太阳穴,一言不发。

    侍女从轿子旁轻声问她:“神官?”

    夜晞听到自己那把故作苍老的声音鬼使神差地,狠厉地说道:“杀了他!”

    发声的同时她也惊讶于自己那恐怖的念头!

    妇人吓得连忙叩头,头磕得响亮。

    小男孩也被吓到了,手足无措:“放开!不用保护我!”

    “不要说话!闭嘴!求神官放过孩子!”

    母子两抬头那一眼,侍从锋利的刀已经举在半空,艳阳天的光晕映在刀锋上,熠熠迷眼,那是群众悲愤交加、诧然惊愕的目光注视中,将要手起刀落的残酷的杀人寒芒。

    “住手!”

    一声喝断,就连侍从握刀的手臂都虚了一下,再意识过来,那刀停在半空,突然就动惮不得。

    “神的侍者,这样做你的名声会受损的。”

    从人丛中分拂而来,信步踱出的高大男子,信口狂言。

    夜晞这才抬眼看他——体貌约二十余岁,胡子拉渣,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然而看那光滑的皮肤,许是特意掩盖了本身的面貌,一身粗布青得罗,并不十分规整地搭在身上,他身材修长亭匀,看起来虽则粗犷,却紧峭英迈,自有一股落拓不羁的气派。隔着人丛与纱帐,他那一双慑人的眼睛,穿透而来,她被他那一双浅瞳一看,立刻便从那昏涨的混乱中清醒过来。

    及至面对声势浩大的人马,官卫兵刃架于前,此人也毫无怯色,昂然无畏地伫立着,从容不迫。

    虽然记忆已经漫漶支离,但这人的面貌竟莫名地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奇怪。

    但见那人大胆妄为地隔空作了个握紧的手势,拧了一转,远处的侍从相应地,仿佛被他握住了手臂,手腕一扭,大刀跌落,这才应声地踉跄退后,好不惊恐!

    他昂首直视着她,不卑不亢道:“愿以一目相抵,换取孩童冲撞之恕,神官以为如何?”

    群众交头接耳,且信且疑地注视着他,一时看看他,一时扭头看向华轿上纱帐下喜怒莫测的神官,跼蹐(ju2ji2)不安,又满怀期待。

    夜晞也挺身看他,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方才会有那么可怕的想法,现在这人刚好给了她一个台阶,“报上名号吧!”

    “天柩宫一无名小道,法号曜魄,俗姓劳。幸得瞻拜……‘神官’。”语气佻然,说到最后几字,毫无敬畏且颇有当面讽刺之意。

    夜晞蹙眉心道:“劳、曜魄(老妖婆)?!”

    “……”

    两人隔空对视着,夜晞垂目细看,哪里来的狂妄道士?但见他双目炯炯,目光毅然,似有飓风狂袭而山岳不移之凛,是个刚直之人,也不作计较,说道:“也好,那就看在玄门子弟的份上,今天需要见点血光,才能顺天应运。”

    “好!快人快语!”说罢,他起手刀落,以指作匕,划过左眼一道口子,随即单闭的眼睛从睑下流出数度血柱,见者触目惊心。

    众皆哗然。

    然而本人看起来平静如常,仿佛刚才不过是断了一截毛发,而非血肉。

    “……。曜魄?很好、很勇敢。如此胆大妄为之人,我会记住的。”

    他冁然一笑,阔朗道:“神官的这份‘褒奖’,我也会记住的。”

    队伍重新行进起来,左右避让,小男孩的母亲紧紧地护着自己的孩子,民众俱都诚惶诚恐地退后,以目示意,莫敢言论。只有他,不偏不倚地驻足目送轿子的离开,看着这个端坐在纱帐之后,容雍的老妪面具掩盖下的神秘的年轻女人,直到消失于远方。

    “……”

    回到神庙,今日的循例事务草草就了结了。无法解释的失常,内心的苦闷也无法消解。房间内香炉袅袅地升着轻烟,立地的长灯亮着昏黄的光,被纸窗隔在外的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内室里完全是阴暗的。她撑在蒲团之上,看着几案上一卷又一卷的文书,与棕红的几案几乎被一种昏红的色调融成一体,特别有种古旧的怅然的感觉,显得时间过得特别缓慢,特别停滞,特别静。

    人一安静,内心便开始尘嚣甚上。

    “今天完全失去常性。”

    “完全不知所谓!”

    她暗暗叹气。

    滥杀无辜?

    “如此,我跟屠逸璞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翻开自己一双苍白的手,这双手没有多少斑驳的纹路,手心是红的,在那棕红的案面上衬得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是血腥的、人命的红,这双手沾过无数的血红,多少流离失所的孩子的血红!“那个孩子,与我当年……也不过小我几岁罢了。”

    庞大的沮丧淹没了她,她仿佛把自己揉成皱纸团般埋进双手中,越捏越皱:“真脏!”

    “……”

    半响,她从手掌里抬起头来,看着手纹中青的蓝的血脉,轻轻施法,琉璃剑便从掌中汽凝而生,她看着宝剑像鸦雀一般绕着自己转,心里一阵落寞:“为什么突然又想起来了?”

    “……是因为太沮丧了吗?”

    “恐怕今夜是睡不着了。”

    她长叹了一声,又把文书捡起来:“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我不能停下来。”

    “……宫廷法师……又是胡杨?”

    “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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