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大旱云霓 > 以报仇雠

以报仇雠

    她借由处理祭典事务为由临时地住在工场,夜里,待万籁俱寂,才偷得间隙来获取情报,离祭典开始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有些东西,她必须要弄清楚。

    乌鸦在她的肩膀上跳了两下,凑到她耳边,她把临时居住的陋室窗户关好,乌鸦的眼睛燃起蓝火。

    夜晞:“你跟我再说玊薪近两年的动向,特别是动静较大的行动,有没有特别古怪的行为。”

    莲生:“因为玊黎的病重,要说特别的,也不过是二雄争位两家搞的小动作,根据我们的眼线观察,已如数向你报告,玊薪是由玊黎的续弦刘氏及宝路太守羊鞣所支持。玊薪与玊植能力相当,然薪母有宠,薪性急躁刚直,不似玊植谋事多虑,沉稳自饰,宗族势力各有所长。事实上,玊黎的死也相当蹊跷,玊黎病重时远在天边的玊植被急召回京,玊植归看父疾却为薪母族所碍,居然是玊薪前去解围,太学博士顾晚等人乘机扶长子玊植继位,那么玊薪的不忿是可想而知的。直到玊黎病薨,玊植继位之时,玊薪却相当沉寂,安分守己地服丧,直到迁去云澜洲的途中才发难。要说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那就是玊薪金钱上的举措,在上一年秋至,在其辖地以贱价强购农民的土地,大肆敛财,事情闹得还挺大的。”

    夜晞:“……!玊薪大肆敛财?!你这个可没有跟我说!”

    莲生:“啊?……但我认为这只是、就是纨绔子弟很平常的恶行而已!”

    夜晞:“这方面,你得好好给我重新调查,巨细无遗地跟我报告,还有同时期玊植那边具体有什么举动!还有,恭军在仓州支援阮薪的详情,除了闻人毅的事,还有什么异常的地方,都给我好好调查清楚。这些都很关键。”

    莲生:“……好的。”

    夜晞抬眼望向窗外的工场,乌鸦在飞檐上,头卷到自己的羽翼下梳理毛发,随即展翅飞入幽沉的夜空里。

    *

    烈日当空,工人们都汗流浃背地顶着热力加紧赶工,夜晞一如既往地履行职责,在场监工。

    然而尽管人在这里,心里却还在昨日莲生告知她的那个无足轻重的小小疏忽,想得入神了,也没察觉自己已经站立在太阳底下颇久,鬓边的白发丝都黏到脸上,汗津津的,脸却臭得像个缺水的褶皮茄子。

    直到有人从后遮住了她的光。

    她才徒然地警醒过来,在脚下的影子上看到一个老媪被一个小侍从举着伞遮挡着,另一人不在伞下,是个身材魁梧身披铠甲的挎刀武将。

    夜晞遂即换上那应酬式的和煦态度,徐徐侧头望去,唤道:“无瑕将军,有心了。”

    无瑕眯起那单薄的眼,威严的相貌露出略显违和的温和的笑意,请手指路到不远处的一处凉亭。

    夜晞随之同行而去。

    夜晞:“久仰将军威名,那天堂前威风,令老朽印象深刻,今日得见,果然威如猛虎,细嗅蔷薇。”

    无瑕却没有接她的寒暄,径直道:“端木神官是许愿城四恩神庙的主持,我未仕以前也曾到过许愿城,游览过那南斗石窟十神神像,蔚为壮观,还记得山上那悬庙内有山花穿庙,着实令人流连忘返。”

    夜晞心下沉着,此人不请自来,自是有备而来,当然她也有备而来,随之,不紧不慢地道:“无瑕将军是否记错了,悬庙数年前因年久失修,闭门修缮,庙内外凡有杂枝均及时砍断,以免破坏悬庙的根基,何来山花穿庙?”

    无瑕:“哦,当时我混淆了,我说的是,在璃彩山的另一处庙宇。”

    他也毫不尴尬,立刻就转进另一个话题:“四恩神庙祭拜太素神君,四恩神庙亦有,不知神官可懂衣卜星象,不才对此有多少涉猎,占了一卦,请神官为我指点迷津可否?”

    夜晞:“当是责无旁贷。”

    无瑕随即从衣囊中取出一片羽毛,似是大眼斑雉的羽毛,黑色的尾羽上白点,宛如蛇眼,这是巫族惯用来占卜的用材。

    夜晞接过来一看,不动声色,遂徐徐道:“此不似寻常占筮之物,却有股诡异之息,若要用这种偏门之物考验老朽,恕老朽无能为力,若要为将军另起一卦,尚能略尽绵力。”

    无瑕一笑:“此为桃都山巫人之物,神官当真不知?”

    夜晞慢慢摇头:“偏门之物,正道之人该避之不及,洁身自好,不沾染半分,以免受邪道蛊惑。”

    无瑕:“邪道蛊惑?我以为不过是一无用旧物,尚不至此。”

    夜晞:“将军可知,路不拾遗,不只是德行,而是旧物与旧主气运相连,若前人有将霉运,后人拾取,便将此物之霉运捡取。将军将此物收藏,不知其来由,若将此物收藏身边,亦会影响气运的。”

    无瑕却递给侍从,说道:“既然是一无用之物,随便处置即可。这东西就赏你吧。”

    侍从无声恭谨接过,夜晞忽然才意识到,原来侍从是个哑巴。

    无瑕继续转进如风,又续道:“端木神官不仅是在许愿城中素有名望,这次莅临都城,亦收到官员商贾的爱戴,曾听说过一个许姓位阶给事谒者拜访过神官,不知你还记得不记得?”

    “嗯……”夜晞故作思忖,半响,方道:“连日来诸事繁忙,面见的人太多,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无瑕轻蔑地一笑,阴阳怪气道:“是吗?”

    是一种威压,不是一种反问。

    然而夜晞还是岿然不动地保持着那似是迷糊的思索,终是一下恍然:“许呀……许什么,好像是有那么一位,啊,我想起来了,是有一位许官人,其他人都求富贵,问前途,许官人却是很古怪,他求一个结果,但似乎他已心中有数,想借老朽之口给个肯定,其卦象境况险象环生,令人忧虑。他当其时听解签之后,面色凛然,默然无所诉,就背身而返。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了。连求化解之意都没有!”

    “那个人……”无瑕的沉下声来,仿佛鬼魅似的呓语:“我且说予神官一个故事,神官也不妨作个定夺,讨一番见解。——”

    “——许环,官至给事谒者,他曾是禀州名士许氏一脉。其时,大王入主禀州,颇多阻力,许家就是其中之一,为了平息敌对的纷扰,许正等名声显赫却还误导蛊惑民众的士大夫一定要被杀鸡儆猴以作震慑。于是,就在当时,闻人毅发现这些老顽固纠集党徒暗算当时入境的军队,而有一名士兵遭到仇恨袭击而枉死,事发后,他们强烈争辩抵抗,导致两方互有死伤,造成混乱,闻人毅将他们及其亲族抓拿并诛灭,才平息纷争。之后,大王不计前嫌任用许氏能人为官,却不料他们依旧心怀歹念,却是在闻人将军在外领兵之时,筹划暗杀,使许门一班青壯余孽尽数送命,十分愚蠢。”

    夜晞暗道:“当时真实情形,曲酒城太守许严顽抗屠逸璞,兵败后,拒不受降,闻人方胡编乱造一个借口屠城,却都冤枉是许氏等名流士大夫故意煽动民众,蛊惑民心的错。本质还是许严等人仅是忠君爱国而不肯屈服屠逸璞之故。”

    然而夜晞却平淡地道:“已作不失,未作不得。任何行为必然导致相应的结果,老朽看来不过是自然之道罢了。”

    无瑕纳罕道:“自然之道?我看不过是一群被极端的仇恨蒙蔽双眼,最后愚蠢之至地再次将自己一族埋没在仇恨里,然后为之作无谓的牺牲。的确同归于尽了,然后呢?未免太可笑。”

    夜晞:“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这不过是因果之理。受尽残害被屠戮的苦主,若不铭记仇恨,自我砥砺,或使后代重蹈覆辙,这是一种人之趋利避害,经验传递,谋求生存的方式。而善恶有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小至个人的冤仇,若没有捍卫自身、拥有施行复仇的底气跟勇气,不去捍卫自身辄会任由宰割,这也不过是人最朴素的感情了。”

    无瑕:“铭记仇恨?这究竟是挑起仇恨,还是铭记?铭记仇恨,不过是待日后终有一天要像个恶鬼一般杀戮,施行报复!难道那些要被报复的对象就不无辜吗?难道这不就是人之恶吗?况且,既是这样,为何不反省。这世间弱肉强食,亦是天理,不反省当初自己的羸弱,为何会受到侵害?就像羊会被狼吃掉,野草会被铁骑践踏一般的自然之理,天道之理,如果说强者奉行天理恃强凌弱是错的,那么弱者负隅顽抗,难道不也是一种逆天而行的不自量力吗?”

    夜晞:“那么,将军,是要来教育老朽,倘若见含冤者受屈,竟教他们复仇是错!铭记仇恨也是错!然而在老朽看来:铭记是错吗?铭记,只是把原本的事实跟真相代代相传,准确地记录,复述,呈现在世间,不容真相受到扭曲,不容事实反遭污蔑,不容加害者颠倒黑白,甚至装扮成苦主,残害了他人,倒自己先喊起冤来了,这又何错之有呢?”她尽量以平和的语气来说道。

    无瑕:“这当然是错的。无能羸弱遭到天罚,却不去反省自身,而让后代叨念仇恨,把一代代驯养成暴徒,成为被恨意跟愤怒冲昏头脑的野兽,去施行暴行,毁坏文明,这不是错还是什么?”

    夜晞:“那……请恕老朽仅在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一句实话:害人者心思虚妄,小人常戚,害怕遭受报复,所以先罪责他人,敌视他人,来安抚心中畏怯,甚至自身还在伺机谋求着二次残害,粉饰罪行视为荣光。苦主尚存一息,若为了求存,那么‘复仇’也只是一种自保的本能罢了。”

    无瑕:“如此说来那强者也只能斩草除根。若要把强者的让步一念善意当作懦弱不知感恩,那下场就是夷种灭族,兔子能吃多吃,能生多生,能苟活就苟活,试图去对抗鹰,驱逐狼,凡人不自量力妄求反抗天,若还是遭到悲惨的下场,还能撒泼耍赖吗?他们的血河将会再以眼泪注成,所谓苦主,真的能承受这一切吗?”

    夜晞:“这世间,万事万物都在变化,顺风逆风,周而轮转,没有人永远都是强者,也没有人能永远保证自己不弱势。哪怕是天命君主,也会有一天变老,得病,死亡。将军既是武人,常处于生死离别之间,已在局中,还能脱身得了?不已经早有觉悟了吗?将军既然自有见解,就不须再在老朽这寻求见解。每个人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为自己的后果负责,既然心安理得,何须辗转反侧呢?”

    无瑕:“我没有辗转反侧!”

    夜晞:“……”

    夜晞始终压制着心中的愤怒,以一种平静客观的姿态来应对,只是暗自忖道:“果然屠逸璞手低下的人,都物似主人形,无论是葛典,还是这位。”她努力地侧着头,好奇地端详着这位无瑕将军,他的眼中杀气腾腾,但当两人眼神相触之际,无瑕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却忽而漏出一丝迷惘,继而,态度也缓和下来:“神官固有正义之秤审判世间,然而有些事情不是黑白对错那么简单,也不是正义邪恶那么分明。一些人只是为了生存而不得已地损害到他者利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都没有错!谁都没有错!”

    夜晞也只能强忍着恶心,阴阳怪气地对无瑕说:“老朽无言以对,但愿将军武运方昌。”

    无瑕伸手搀扶夜晞,表示放低姿势,夜晞也任由他的搀扶,尽管心中恶心之至。

新书推荐: 贵妃娘娘训狗录 与权臣的婚后日常 姑娘今天当上异姓王了吗?(同盟) 重生后扶持老婆做女皇 邪恶小桃枝 【网王】浪漫的算盘 【原神】钟离先生总是针对我 【HP】莱拉的秘密 快穿:在武侠世界BE九次后 我们老弱病残,但专治不服[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