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因为有了殷契扈扬还有“曜魄”道士这两左右护法,任是这古道上长年滋养了什么怪物,像什么八眼巨蜘蛛、半人高的硕鼠、还有从无声阴暗处群涌而出的蝙蝠,全都是遇敌杀敌、所向披靡。
夜晞夹在这两个是敌非敌的人中间,意外地感觉安全,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周边的景致也全都似是无尽地大同小异。
殷契扈扬一路乌云盖顶,夜晞跟粹清时不时互相打趣讽刺消解沉闷,两人唇枪舌剑的“交谈”一路,别样愉快。
夜晞再次体会到粹清确实是粗中有细心思绵密之人,并没有在交谈中刺探她的真实身份,对于她的刺探却滴水不漏。她所能知道的,还是他自小长于天柩宫,不过一微末小道,法号不是“曜魄”,而是“粹清”。
跟旁边这狐狸是故友,可是什么时候交的故友,也就是“……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岁月如梭,回头还见花依旧,何必道短长。”虽说从这可以判断他的修为着实不在这狐狸之下,真实年龄也恐怕不在他之下,任是他怎么遮掩,身手是藏不住的,无论从什么角度入手套话他的身世,也都会被他四两拨千斤地胡扯,还是他能让你知道什么,你就只能知道什么。
他断不是微末小道那么简单,从天柩宫人对他的礼遇便知,但也不是个会碍手碍脚的人,他对两人之前的过节没有斤斤计较,似乎对她的真实身份也不感兴趣,行为跟他之前的言论是一致的,一个完全坐壁上观的世外山人,这基本符合她的利益。
当然,他不打听,别人可不会不打听。
但听沉默已久的殷契扈扬,突然开门见山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粹清挑眉默默关心,狐狸问了他其实也好奇的问题,但他觉得夜晞不会坦白,她不诚实,“上诈谖而无甚信”,大抵是她这类人都会呈现的特质,所以不必问她准会糊弄过去,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作为是一样的,只是出发点不同,她有难言之隐,隐约能猜出是个会搅动时局的人,如此,他不过不想让她知道太多避免算计,或卷进人祸。
对彼此好奇……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是这个时候。不要明知故问了,学会藏拙哪怕是野兽也是该上的一课。”夜晞道。
“刺杀的事玊敷也是有参与的是吗?”
“……”
“你是她的同伙是吧?”
“……”
“给你伪装的身份也是她,帮你潜入宫中,就是为了刺杀屠逸璞?”
夜晞终是被问烦了,继而反问道:“你是忠于玊敷的?还是忠于恭王的呢?”夜晞在狐狸显露微诧之时,继续说道:“不过不用你说,你最在意的还是玊敷。但他们俩,是不可调和的敌对。那,你要怎么取舍?”
“所以……刺杀的事件真的是玊敷主导的?”
“……而恭王洞悉这件事之后,也只是将她利用殆尽,她已经没有任何的价值了。”
“所以你说,他会将她至于死地。”
“那是一定会。”
“不会的!”
“如果你已经如此笃定,为何还来问我?你问,是你心中也有答案。”
“……。可我怎么能相信你?”
“我叫叶疏影!”
突如其来的坦白,使殷契扈扬刹那被震住。
“她活,就是我活。她也是你存在这里的唯一理由,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这就是我们信任的基石。”
扈扬懊恼地反复抓头,思来想去,还是没能定下决心,才道:“你还是先能从这里出去,看得到明天,才夸下海口罢!”
“如果我看不到明天的话,你的挚爱也看不到明天。所以我们总会相约在他朝的。”夜晞轻飘飘地回应道。
“哼!”
粹清不禁莞尔。
就在三人才打破僵局,突然山摇地动,不大不小的一场地震,响彻渊薮,三人连忙冲过孤桥,闯进溶洞,躲开大大小小崩塌的落石,好不惊险,不知不觉便闯进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窟,在洞中隐隐约约有许多的眼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倏忽一道闪电从黑暗中袭来,粹清直接用手接住,带电的箭被瞬间粉碎,下一刻,刹那红光烁透洞窟,那是扈扬群发狐火将潜藏黑暗中的机关机甲一并扫除,一明一灭间,便齐齐熄火。
这两个人的效率还是相当高的。
夜晞借着还在灼烧中的机甲,环睹所在的洞窟。这个洞窟与之前他们摸索的路径大为不同,充满了人为建筑的遗址跟残垣,夜晞被那些沿着石柱构筑而成,残留着上古文明的雕刻所吸引,循步而去。
残垣败瓦被青苔与砂砾覆盖,尘埃之下,覆盖着的,是当世都无法解析的瑰丽天工,远古的智慧。
三人散开各自查看,夜晞蹲在残破的机甲前研究,把那些机甲残肢捣腾一会儿之后,夜晞很是惊叹!
这些机甲运用古老而精湛的工艺制造水晶核心储存法力,驱动机能,这些防卫的法术武器是工艺更精密的法器。还有它们显然是感知到他们的到来而触发的,并没有找到任何触发机关的机钮,她看着有些残破的机甲还尚未完全被破坏,一瘸一瘸地向着自己本来安置的位置归位,那些所在,充满“脉络”,仿佛连接着整片深不可测的建筑,生生不息地从内部供应法力源泉。
这里的失落文明只从冰山一角的显露便能判断出远远超越当前的文明,夜晞初步估计,这些失落的知识跟工艺,或许还是上古众神所遗下的。这些机甲甚至连没有天赋的凡人都能使用,如果她可以把这些技术都带回陆地上,那么,会有许多的用途!于是夜晞突然解起自己的裙子,粹清眼角瞥见,饶是好奇的跟过去。
夜晞把自己的裙子一扬往地上摊开,摆地摊似的,把那些“破铜烂铁”收拾囊中,像只贪婪的松鼠似的。
粹清从壁刻旁边走到夜晞那堆“破烂”前,他仔细一看,便明白她的心思:“请恕我直言,以你们当今的冶炼水平,是复原不了的。”
夜晞不以为然道:“事在人为,不挖掘,怎么会有进步呢?何况祖先的技艺直系的后人都不用心去继承,难道等着小人发现偷摸了去才焦急?这些都是瑰宝,沉睡的瑰宝只是历史的尘埃,活着的人去传承才是生生不息的瑰宝!”
粹清摸了摸下巴,也不置可否,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响,夜晞又动手解起裙子来,粹清制止,戏谑道:“也罢,那么想的话,就去做做看,不论成败与否也是一段历练。人生苦短,尝试了,也别留什么遗憾。这个给你,不然这是要一裙子把这个洞窟拆回去啊!”
粹清从腰上解下其中一个与普通布囊看不出什么异常的袋子,递给她:“这是乾坤袋,以你我也不必多废话了吧?”遂即传授咒术,夜晞可一点都不客气就接过,放在手上轻轻抛了两下,学了咒术,说道:“你倒是随随便便能拿出这种法宝来!……谢了啊,待我们出去了,定会重金有赏的。”
粹清苦笑不得,正想回绝,但见夜晞头也不回地埋头“拾荒”,粹清看她这学究的背影,摇摇头,无奈一笑,转而来到扈扬的身边。
“发现什么新鲜的?”粹清抱手说道,扈扬正站在一面墙壁前,这里所残余的是一些古老的文字,正在他们眼前发着青蓝的荧光,“这里都写着什么呀?”
扈扬摇头道:“我不会!这些凡人苍蝇一样的文字我一看就头痛。”
“哎哟!还有八百年老狐狸不会的东西啊?”
“你不惹我生气是会暴毙是吗?”
“我怕你把自己给郁闷死,趁你还活着多说会话,关爱孤寡老人嘛!”
“把你的乌鸦嘴闭上的话,我就活得好好的!”
两人正斗着嘴,夜晞突然从中钻出来,观察了一下,说道:“这个……我好像会。”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她,夜晞指着文字,一字一句解释道:“这些文字非常的古老,与这里所散落的工艺一样古老,里面的用词是基于巫语的,但隔了那么长久的岁月,很多的用语语序都不一样了。”
“那你能看明白多少?”粹清问道。
“所能辨识的很有限。司昏守夜……日以继夜……守夜者……”她再探头认真琢磨了一番,概括道:“大概的意思是守夜者一直守护这里,然后等待着些什么人的到来……”夜晞道。
她又顿悟道:“所以这一群‘守夜’,他们在保护着什么,就在这深渊之下。”说罢,她往里面更深处看去,粹清能看出她眼中的渴求。
“不!我不允许!我不会陪你们去冒险的!”扈扬激动反对道。
“……你说得对。甚至我们还不知道深渊之下究竟埋藏着什么,毕竟许多古籍都有提及,许多上古凶兽,都封印在深渊之下,虽说都是传说,可这里是传说吗?谁知道这场地动究竟是什么引起的?我们也不该节外生枝。”夜晞像是说着反话。
扈扬:“……”
这倒是引起了粹清的兴致,他耸耸肩:“可是我们所在恐怕就在所谓的‘光亨州’里面了吧?走哪里不是走呢?别别扭了。大家提起精神来,我们该继续了。”
三人往黑暗中继续探索,途中遇见更多的不同种类的“守夜”的拦截,众人过关斩将,夜晞也收获愈丰,他们越深入,越遇见更多人工搭建的遗迹,那些桥梁、栈道、吊索、矿道,三丈高的石砌大门,已经无法使用的转移法阵的遗骸、破落的零星分布的疑似居民住所,暗无天日不知靠什么来维持的联排洞中田亩,许多上古植物在野蛮生长,一路上更多的守夜……更多的遗迹……如此种种,都彰显着凡人走上地表之前,这里所曾经历过的高度的文明。
夜晞越是经历奇观,越有种强烈的感觉,仿佛曾经的人族,是被神明饲养在这里的。
他们越过那洞窟中的偌大的山谷,眼前所见,比她掉落在这渊薮中见过的任何场面都要更为恢宏,在前方巧夺天工的一座水晶大桥,横跨着山谷之中,一眼不尽,底下蝇居似的巨型城市遗迹,他们仿佛立在云端之上,高空万尺,尽揽无遗。
夜晞看着眼下令人无比震撼的建筑,及在这一条蜿蜒蛇曲纤细脆弱而显得险象横生的水晶吊桥,眼底下那万尺深渊,曲折诡奇,哪怕她曾透过乌鸦的眼翱翔过天地,也未曾如此刻深深地感受危危高空的恐怖,不禁忧虑道:“有没有可以一眨眼就穿越这座大桥的法子?我真的……有点受不了,要是我们在行进途中再发生一次地震,那后果……”
“你不是能变成乌鸦什么的吗?”扈杨突然道。
“神官神秘莫测,总得藏一两手,扮猪吃虎。”粹清调侃道。
夜晞瞪了他俩一眼,冷淡道:“这里也没有乌鸦,我也无米可炊。”
粹清淡定地笑道:“不怕,你忘了我们还带来了一只坐骑。”
扈扬翻了一个滔天白眼,狠厉道:“你们要是敢跳我背上来,我一脚踹下一个乌鸦嘴!”
夜晞还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方踏上那水晶桥梁,底下的如蜂巢密集的城市一览无遗,她打了一个激灵,强迫自己往前看,跟随着殷契扈扬。
可大概才走了不到三百米左右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距离,越是不想发生的事情偏偏就会发生,这次震波比以往都要强烈,顷刻之间就是山崩地裂,擎天支柱斜切倾塌,巨石溃坠,水晶桥面连绵开裂,霎时粉碎,危亡关头,粹清呼唤扈扬:“狐狸!救人!”
殷契扈扬顿时咬着牙关,不情不愿地瞬间变身九尾狐的兽态,一个跳跃回身,立刻就接住了夜晞,夜晞攀住他背后厚重的狐狸毛,在惊魂未定中下意识地寻觅粹清,一手把住下落中的粹清的手臂,两人相视一眼,粹清顺势落到了扈扬的背上,扈扬龙拿虎跳身手自如地躲开飞沙落土,踢踏落石,巧捷万端地往下跳脱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