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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剪烛

    夜晞魂归本体,一睁眼,便是跳下床,一副气势汹汹不明就里的模样冲到粹清面前,蹙眉道:“你为何……”但话到唇边,陡然转念一想,察觉到些什么,方又把怒气咽回去,微恼道:“是有什么不对劲?”

    粹清闭眼点头默认,让她坐到桌前,袖子一拂,点了烛灯,两人对坐,秉烛而谈。

    “她不是寻常人,不是说不是凡人。简单讲一句,那就是‘阳人阴宅’。”粹清道。

    “她是……夺舍了?”夜晞惊诧道。

    “总之是借尸还魂了。那个灵魂很年轻,跟身体的衰老是不一致的,而且她阳缘未尽,却是个死人。况且,她以这种异常的状态存在着,身体自身就是禁咒,阴宅锁着阳魂,我不能带她离开,她离不开那个宫城,一离开,就真的杀了她。……她这个身体有着不属于这个世间的诡术。”粹清道。

    “……那是你们的秘密,也是屠逸璞的秘密。”夜晞道。

    “在你面前还能有什么秘密呢?”粹清笑说。

    夜晞俏皮地瞟他一眼,抿嘴而笑,遂又凝重道:“但要是如此的话,我们还有什么法子能救援她呢?”

    “你还记得我们在狐狸所设下的八相休囚阵里,那个碑文里所写的故事吗?我觉得那个故事不单止是昭示了八相休囚阵的解法,也昭示了狐狸心结的解法。”

    夜晞细思了一下,仍有隐忧:“……我明白了。但会不会太狠了。”

    “狐狸他是个性情骄躁,又感情用事的主,做事鲁莽不计后果,我只怕他优柔寡断在关键时候坏了事,是时候帮他斩了藕断丝连,拿定主意了。况且,你不也是这么认为的?迟早都会发生的。”

    “那好。”

    “你就不问我能不能做到。”夜晞那么从善如流,粹清倒稀奇得饶有兴致了。

    “不用问,像道长这般的天仙都做不到的话,这天底下恐怕也没有谁能做得到了。”

    “天仙?我怎么从一个不可靠的道长,成了天仙了呢?这马屁拍得不行。”

    “原来道长不爱听真话,就爱听混话。我损你的话都记在心底,就是那么爱听我损你,这种爱受虐的癖好我这辈子也是头一遭遇见呢。”

    “你这张嘴有多少是真话,又有多少是假话。”粹清也是半分真心半分假意地调侃道。

    夜晞忽然感怀道:“我说真话时人们都认为我说假话,我说假话时人们却都相信了,后来我发现人们都只听他们愿意听的,所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不重要了,反正不会念着我的好。”

    “……。好,我信你。不过你唤我天仙之类的,倒让我有点不自在了。”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手,还有那样的洞中仙遇,能令千年九尾狐听命,根本不可能是凡胎,不是天仙,也是天柩宫哪位德高望重的高人吧。我说真的!难道不是吗?”

    “你说是就是罢。”粹清垂目轻笑道。

    “哎!说个事,你是为了狐狸,才继续跟我‘同流合污’吗?”

    “那自是当然。”

    “就这么信任我?”

    “吓?之前你不是说你有办法救玊敷?我想在那个时候,我早就在你的计算之内了吧。所以,倒也不算是自愿,而是不得不。不过我的确得帮淇奥,尽管你是别有用心,并非完全是正义的,但世俗的事我不管,我不能看着他深陷泥足,也不能继续袖手旁观非人之祸在淫厉世间,这大概就是两害相较取其轻罢。”

    “对呀,人生就是如此,更多的时候不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是狗屎跟鸟屎总是免不得遇上其一,不可兼避,惹一身麻烦,啼笑皆非。”随即,夜晞举起茶壶,斟上茶,举杯敬道:“来,以茶代酒,敬道长一杯,谢不计前嫌同流合污哈!”

    粹清笑着,单手拿起茶杯呷了一口,耸着鼻子故作一个嗤之以鼻的表情,怒斥道:“啧啧,好苦!”

    夜晞马上抓住机会戏谑道:“哦哟,道长是得多吃点苦头!卖点苦力!”旋即被粹清指尖沾到的茶水洒了一袖子,以袖掩面咯咯笑个不停。

    “哎、我有注意到,你为什么唤殷契扈扬叫淇奥呀?”

    “淇奥就是淇奥,这是他的道号,没有为什么。”

    “是他的道号呀。那殷契扈扬,殷契是灵殷山守护神契的意思罢,扈扬,是自己取的诨名吗?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这多好听的名字。扈——扬,飞扬跋扈的,嗯……,是跟本人有几分贴切。”

    “说得不错。他就是个看起来咋咋呼呼的、嚣张的主,实质就是个虚张声势的单纯的纸狐狸。……说起来,我也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你跟那个王后是真的有什么生死连接的祝咒吗?”

    “哈哈哈哈,没有啊!”

    “没有?哈。所以你也是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能活命呀!我也是急中生智,万不得已。”

    “呵,你还真敢啊!”

    …………

    ……

    月下夜话,西窗剪烛,窃窃私语,笑声不断,说不尽的趣事,看不厌的眉眼,那晚,长夜漫漫,从诺皋诡奇,谈到天南地北,似是无尽话不完,又嫌太短,只一夜倾谈意犹未尽,相逢恨晚。

    *

    接下来连续数天,夜晞在屋中再次召唤乌鸦,试图联系音信全无的人。夜晞看着那毫无动静的蹦蹦跳机灵无知的乌鸦,心中苦闷,三天了,她都快自我怀疑了。突然乌鸦“嚓”地目露蓝焰,夜晞为之一振,然而听到对方久违的声音,一时之间,百感交杂。

    夜晞:“端蒙,你……还好吗?

    端蒙:“嗯。”

    夜晞:“端蒙,你是在屠逸璞那里?”

    对方不做声,沉默良久才低声应道:“……嗯。”

    夜晞:“端蒙,他待你如何?有伤害你吗?”

    端蒙:“没有。”

    夜晞:“那……,你如今还是站在我这边吗?”

    又是长久的无言,对面才道:“你想要我替你办什么?”

    夜晞:“……。帮我劫狱。”

    *

    六合宫的夜,一如既往地暝晦不明,重云压城。

    宣室里,屠逸璞正在批阅奏章,殷契扈扬不请自来,就在室里陡然出现,屠逸璞察觉到,也无动于衷。

    扈扬站到他的案前,没有行礼,只直接道:“大王,你究竟要怎么处理她?”

    屠逸璞眼睛也没抬起来,说道:“你每天到孤这里问一遍,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她现在都敢欺君犯上了,孤怎么可以轻易地原谅她?”

    “但是我不都跟你说了,这些天我去调查过的来龙去脉,到最后,你不也认为她没有参与到这件事里来吗?而且主犯都认罪了。……还是说,外面传言的都是真的,你本来就是想着要置她于死地?”

    “孤何曾想过这样?她是孤的至亲。”

    “那你找个借口把她放了,然后像往常一般,把她软禁在渥恩宫,跟从前一般不就行了吗?你是大王,你想做什么,这里没有人敢忤逆你!”

    屠逸璞再也看不下去,把奏章叠起,抬头跟他说:“扈扬,你重情义,忠心,知恩图报,但我真的希望你不要糊涂,不要给歹人利用了你的善良,甚至,不要因为她恨我,时常去听她那些偏激的话,影响了你的判断。我觉得,自从你接触到了那名天柩宫的道士,整个人都变得古怪了,经常跟我说莫名其妙的话,提出些不合情理的猜测。但你要想清楚,这么多年以来跟你同生共死的,跟你一起去守护的人是我,不是些来路不明才认识没多久的外来人。修仙道人,他们于我们有益,能够帮上我跟你一点忙,但人心叵测,不是每个人都至善至美,他们或许有一些想通过你来影响我,陷我于危地,你要更加清醒!”

    “我很清醒。她是我唯一会留在这里,守护禀州大地的理由。”

    “我明白。但是不单是你,她也是,她对我的盲目的恨,也蒙蔽了她自己,容易被人利用。我是希望她能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思考,好好反省自己,她从来没吃过什么苦,也没吃过什么大亏,现在让她吃一点苦,认识到过去自己的错误。甚至,如今这样的情形,也是好好保护她的方式。”

    “这都是什么保护她的方式?冷落她,不信任她,将她下狱,让她吃尽苦头,这都是什么保护的方式?这都是什么爱的表现方式?”

    “我这不都是为了保护她?不然她这么对我,我还能把她的命留到现在!你想想我们现在的处境,我身处的地位,到处都是敌人,险象环生,暗箭难防,有些敌人不知藏在何处,要让他们认为我不重视她,那他们就不会抓住我的弱点来威胁我,自然就不会想到去伤害她。”

    扈扬感念自身的遭遇,又觉得他有一定道理,虽一直诟病他那些巧言歪理,却也无从反驳。

    屠逸璞又继续说道:“敌人的面貌,不都是像你面对过的那些妖兽一般,那样直接显然,以狰狞可恶的姿态出现,他们会以朋友、伯乐、恩师、亲人、知己,甚至你的挚爱的模样埋伏在你身边,迷惑你,影响你,说服你,获取你的信任,让你敞开心扉,无所防备之时,才一击摧毁,这就是人间。人心的可怕,妖邪犹不能及。”

    “这些不用你说,我都懂得。”

    “所以你得明白我的用心,体谅我的隐忍。可是她,太不懂事了。她听从身边的小人的风言风语,受他们影响,被他们摆布,我既伤心又害怕,害怕有人会盯上她,用她来伤害我,伤害你,更是害怕敌人会利用她来离间我们,让你分不清谁是对,谁是错,我已经失去她的心了,害怕有一天真的会失去她!”

    扈扬一时心慌意乱,思潮腾涌,颇为动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殿外忽然紧急通报,来人惊慌失措,几乎是跌跪在地上一般,面色煞白地道:“禀告陛下,王后被刺杀了!”

    扈扬顿时呆立当场,屠逸璞定一定神,仍然颜色镇静。

    玊敷的尸体就躺在宫道上,凄清冷寂,围观的禁卫宫人都不敢妄动,踧踖不安地俯首贴耳。

    扈扬来势汹汹地推开宫人,也几乎是扑倒在玊敷身旁,双眼通红,嘴也不住地颤抖,温柔地把玊敷的尸身圈在怀里,茫然的眼睛,怔怔愣愣。

    屠逸璞走到他身旁,蹲下身来,也面目哀伤地看着她的尸体,唏嘘叹道:“我不愿看见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伸手整理她散乱的头发,以及被拉皱的衣衫,“他们终究还是害了她来震慑我。”继而,屠逸璞从他手中接过玊敷,抱起来,往自己寝宫中那秘密建筑的方向无声地踱去。

    黑夜阴云翳天,只余下扈扬痛心疾首,万念俱灰地跪在冰冷的道上,喃喃地低语:“为什么?你们不是说过要救她的吗?粹清,你都做了些什么?!”

    拳头狠狠地捶在地上,鲜血迸发,他摇摆的心变得冷硬,意志也变得坚定,这一霎,他也不再迷茫,“啊————————!”

    *

    贾慎向屠逸璞献计,并一举纳言。十日后,玊植与傀儡玊薪会师战于仓州境洵美山。

    约一旬之后,玊植向大景求援。大景皇帝彬彧昇下诏,授破虏将军彬彧睿为盛州牧领丘德城太守,并密与一书,教杀屠逸璞。

    然而,燎原军按兵不动。

    贾氏山庄,外潭栈桥,蓝衣女子双手举起一把长枪火铳,火铳上琢以符文,对准另一个脸部贴以符纸的草人,乌鸦停在草人上,眼睛亮起诡异的幽光。

    冯娜:“最近的形势相当动荡,军中的局面也不稳定。”

    夜晞:“……是军中出现了什么分歧,让我军两难?”

    冯娜:“你怎么知道?”

    夜晞:“这不难推测出来。”

    冯娜:“也是呀。大景下一道那样的诏令,明面是升了主公的官,实际是逼着我们现在就去跟恭王决战。主公说,若我们此时就进攻恭王,则两败俱伤,别无好处。并不是出兵的时候。易军师呢,却说尽管看起来是大景的诏令,搞不好是屠逸璞暗地里用了间,促成了一疑兵计,毕竟我军若此时踟蹰不前 ,对他是最有利的。所以,他敦促进军。况且,皇命不可违。”

    夜晞:“我的建议是,我军尚可静观其变。”

    冯娜:“快人快语。跟你说话就是省心,其实我觉得夷吾的看法也有道理,所以就想看看你这边有什么情报提供。”

    夜晞:“不是不遵从景室的诏令,而是得看时机,就仓州的战况而言,大景暂时是不会出手的,他们指望着我们出手,当我们把敌军打得七零八落之时,他们就会来摘取成果了。这过桥抽板是显然的,我们不能吃眼前亏,甚至,我们还可以趁这样的机会,拉拢玊仓。”

    冯娜:“怎么说?”

    夜晞:“玊植肯定是曾向景室求援,而皇帝权衡过后才会下那么一道诏令,可是在玊植看来,大景并不直接救援,他显然是失望的。大景在此时作了这样的决定,失了玊植的心,那么若玊植顶不住屠逸璞的攻击,谁出手解围,谁就是仓州的主人!”

    冯娜:“哦——!这我懂了!”

    夜晞:“我想你大可就此跟易军师通报……”

    随后,燎原军发出讨贼缴文,文中痛斥恭王昔年罪状,强烈谴责恭王以援亲和解家事为名出兵,实际是侵略仓州,燎原军势必报效景室,奉辞伐罪,替天行道。然而,始终按兵不动。

    不久,“玊薪”力邀屠逸璞结盟进军仓州,以“辅助”他夺位。屠逸璞以十万禀州之师采取速战速决的方针。仅过二旬,已经连下三城,恭军到达夏营口归属地归荑城,以为闻人毅复仇之名,围城放火,遂至火烧数城,屠杀军民约有六万人。时谓血染残阳,烽火连天,尸骨如山,死者死不瞑目,生者闻风丧胆。

    一个月后,屠逸璞的军营外。屠逸璞穿着一身甲铠,眺望搭起行营的战场平原,平阔无垠。

    他身边站着一个竹清松瘦的黑衣侍卫,气质十分冷淡,戴着一个面罩,从鼻根连到领口,密不透风。眼神是空洞的。

    贾慎作为宫中禁军,在刺杀事件之前,没有见过这号人。之后,屠逸璞召见他之时,便在左右了。屠逸璞唤他叫作“鸦”,他从来没有听过“鸦”说话,像个哑巴一样。

    屠逸璞也跟贾慎谈论过一些关于乌鸦的话题,比如问他有没有察觉宫中乌鸦来往很多。贾慎如实作答,乌鸦在树景中作巢也是寻常,但不见得很多,这两个月是多见了一些。

    屠逸璞又跟他谈论到,有些人会用乌鸦作为通信工具,像鸽子一样使用。

    贾慎感到有点莫名,蹙着眉头,纳罕都写在脸上,只好又如实作答,可能是有的,但应该不如信鸽好使,乌鸦智慧且狡猾,又相当记仇,可能不如鸽子好训练,但他实在不了解,也未曾见过有人这么使用。也只能当作奇闻了。

    屠逸璞跟他说,他原本也觉得乌鸦凶兆,在祥和的宫中也是不常见的,后来发现落羽许多,之后就发现这个人,怀疑他是乌鸦变的,他打趣地笑说。

    但贾慎知道这个人是受过刑求的,许是先前被捕的党羽,却被他带在身边,目前看来是言听计从了,屠逸璞是会收买人心的,他不好说是怎么个因由,感觉他阴阳怪气,只权当他在打趣。

    而后,屠逸璞也就不再跟他聊到这乌鸦的话题,夜晞预测的都是对的,她的权策果然有用,屠逸璞信任他,也开始器重他了。

    屠逸璞:“城邑的反响怎么样?”

    贾慎:“民众开始往附近的城镇逃窜,往敌军首邑逃亡的敌军也很多。”

    屠逸璞:“看来杀的人还不够。”

    贾慎:“已经杀了三万人了。”

    屠逸璞:“不够。往周围的城镇散播,我们坑杀几十万。”

    贾慎:“陛下。”

    屠逸璞:“痼疾难治,天下黑云蔽日,要除沉疴,必须下重药猛治。你看呀,抱持着仁德之名的田舍郎,如今还在按兵不动,聪明自误,等着孤与玊植厮杀的时机,伺而偷袭的狼犬。彬彧家的崽子果然都是一脉相连。”

    贾慎:“……。血洗天下而定风波,兵行险着,一锤定音。置诸死地,是为了求‘活’。”

    屠逸璞:“风起了。”

    贾慎:“两月以来,酷阳高照,酷热难当。”

    屠逸璞:“你有什么看法?”

    贾慎脑海里浮起了夜晞的说词:“禀陛下,今年天时反常,风吹走了旱魃,龙王急着来了,仓州江湖星罗棋布。成大事,当驻兵二月,疏浚河道,高筑土垒,奉天时以造地利。”

    屠逸璞:“耿言,你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难道从前的矜重只是韬光晦迹?韫椟藏珠,孤从前竟没有注意到你!”

    贾慎略有慌张:“只是……愿为吾王效精诚之力,岂敢尸位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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