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沉默浸润山间,泓峥萧瑟,杳霭流玉。
直到琼玖打破沉默:“你来见我,就是为了来看我一眼,听我讲故事,没有其它事了吗?”
“其实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但我一看见你,就觉得这个事情不好办了。”夜晞道。
“你先说说看!”琼玖道。
夜晞轻叹一声,说道:“这关乎仓州成千上万的人命,可你现在的模样……”
琼玖探身急切道:“你是想让我见谁?仓州……玊植……,舅舅!你想要让我把一些紧急的消息带给他?”
“好娘子,就是这样!”
琼玖想了一下,瞪目道:“可以啊!”然后用手盖住下半边脸,“你看我的眼睛像不像从前?”然后她还清了清嗓子,变换了声调,模仿过去说话时的语态说道:“我觉得我现在还能这样,打扮一下,再戴上面纱,从前跟他们有过数次见面,便是如此,再加上我们聚少离多,应该辨别不出来,我想问题不大。”
夜晞仔细观察,说道:“我认为这样能行。”。
“现在大概亥时,战争当中,也不可能早睡。我们就捣腾一下,立刻进行吧。”
琼玖有点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这么快。”
“战场上争分夺秒,一时一刻都风云幻变,当然要抓紧了。”
如此粹清与夜晞想办法为琼玖收拾了一下。
“琼玖,我们现在会通过圆光术,让你跟仓州主见面,我希望你能将消息完整地带给他。”
“好!”
城墙上,铠甲未卸的仓州主玊植眺望深夜中旷阔迤逦的重山,重山之外是江河边的战场,尸骨填壕,残垣败瓦,满目疮痍,也不知道下一波的迎战,是什么时候,他现在的处境四面楚歌,忧患苦困。
就在他长吁短叹之际,突然虚空渺瞑中一道辉光徒现,但听“咻”地一声,惊动了他,他被这不知何处而来的法术惊得不轻,踉跄了一下,猛然捏住城墙上的垛口才稳住心神。
然而圆光中所见,竟是他久违的长姐……
“阿弟。”
“……!!”
“阿姐?你……?”玊植不敢置信道。“这不可能的!难道之前的消息真的是……?”
“玊敷”道:“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只是有了法师相助,通过圆光术跟你会面而已。……我尚在人间。”
玊植瘦而刚毅的脸微有愠怒,却又有几分惆怅,开口便是一道逐客令:“你别试图替屠逸璞干扰我了!我们已经立场敌对,就算是亲姐弟,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阿弟,我没有跟‘他’在一起。”
“……”玊植迟疑了一下,愠道:“你没有跟他在一起?怎么使出这等妖法?别试图迷惑我了!”
“小弟死了。我知道。”“玊敷”凛然道,“如果我跟他在一起,你觉得他会告诉我吗?”
玊植默然,踟蹰流眄,哀思黯然,沉吟半响,才道:“你的‘东鹜军’协同屠逸璞攻击我,东鹜军是你的死士,不是都听命于你的吗?”
“玊敷”摇头,说道:“我被他设计夺取了兵权,还被下狱,后来得到了高人相助,才得以脱逃。”
“……”玊植将信将疑,然而还是关切道:“既然是这样,……阿姐,回家吧!”
“阿弟,我会的。但不是这个时候。……我会重整旗鼓,在敌后帮助你的。”
“……”
“现在我有个情报要告诉你。”
玊植神色骤变,倾身专注。
“屠逸璞他将会在几天后暴风雨来临之前,凿开河道,水淹下游仓州五城,所以阿弟,安排百姓撤退吧!”
“什么?这些天酷热难当,焦金流石,怎么会有暴雨?”玊植谨慎地质疑道:“难道这是诡计?想要让我们不战而逃?”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拿仓州百姓乃至仓州的存亡来作儿戏,我已经跟他反目成仇了!”“玊敷”激动地怒道。
玊植看她的反应如此刚烈,疑心减了半分,细思她说的话,对照当下的战况,突然醍醐,惊道:“嗯——。难怪!难怪!为何他居然不乘胜追击?难怪探子回报,敌军行藏诡异!如此排兵布阵,真是狠毒!”但是他又忖了一下:“既然知道他的动向,也许我应该正面攻击他们,而非东藏西躲!”
“阿弟,不要那样做!千万不要!他有强大的妖邪相助,局面险恶,正面肉搏只会羊入虎口,我们得保存实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要作无谓的牺牲。”
玊植黯然,继而愤概:“难道我要一直躲着他吗?”
“别冲动!别丧失理性!”
“三弟已经死在他手上了,如何不令人愤怒!”
“愤怒只会让人感情误事,越是这样,越要沉住气!”“玊敷”毅然的目光注视着他,喊道:“阿植!”
*
三天后。
天空黑云阴翳,白日如晦,狂风呼啸江翻海立,惊雷闪电摧心震魄,暴雨滂沱如天河倒灌,大水摧堤奔腾翻滚,洪水横流。
这天色极为可怖,这风雨异动也极不寻常。
在这暴雨迷茫,雾蒙蒙一片的海岸,一个颀长的背影立于岸边高地,衣袂猎猎,长发飞扬的男子,任是磅礴的雨水,都没有沾湿分毫,苍灰的眼眸纵眺这烟波浩渺,海涌浪急,远眺道:“天有异象。”
随后,他解下腰间的玉印,对着海岸高举,法印徒然虹光,潜藏于海渊之下的古老封印应召而解,浪涛沸腾,更似是山摇地动般震起百尺高浪,旋即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海中扶摇直上,翻江倒海,转动漩涡,搅动风云,直将飓风与海浪卷成连天一线,波澜壮阔,龙首探出这浩渺烟波,长身于霭霭云雾中蜿蜒游曳,应运而出。
巨大的黄龙长身逶迤,腾云驾雾,雄伟犹如山岳,声动响彻云霄。
“尔等何人?竟敢惊扰上古神兽!吾辈只为天翊神君所驱策,奉令镇守此处,任何扰乱者,则杀无赦!”
“吾乃十广司夜粹清,得此间天翊毓灵所赠一御神印,号令神兽应龙谷芒为吾所用,抗击侵扰世间秩序的乱数,非天之力,拨乱反正,解此间困厄,维护天道恒常。”
“听令!谷芒愿听候调遣。”
*
屠逸璞的军队,以数月以来开凿变易河道,堆土引流,再加上有“天时”相助,致使水淹连城。
可是,原本预想中的天势大水骤减,威力大失,然则不过持续了三日。
三日后,雨势渐弱,屠逸璞冒暴雨亲率先锋精锐首尾截堵,后援跟上,亦大获全胜。
然而,不但战争中屡探“空城”,收拾残兵辎重,点算呈现,与计划中的伤亡相差甚远,屠逸璞的脸色如同天穹般阴沉。
夜里,屠逸璞的营帐中。
屠逸璞仰头枕在坐椅上,并不专心地听着帐中另一丹枫红衣人的说话。
“‘他’的那只九婴在云端上跟应龙打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被人家的打下来了。所以这原本能走一旬的大水,只走了三天。”殷契扈扬道。
“难怪。‘他’都不敢来见我。这又是哪里杀出来的碍事东西?”屠逸璞道。
“……”殷契扈扬默然半响,方道:“我想这是天柩宫那道士搞的鬼!”
“呵呵,那道士竟有这通天本事?能把应龙都给请出来?也难怪会让你也迷惑了。”
“是我糊涂了,竟然相信了那妖人,我也枉活了这么多年岁!”
“不要太责怪自己。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你明白了就好。”
“不过,也不仅仅是受到这个影响,恐怕这军营之中亦有内鬼。”
“其实……,我之前也有隐瞒一些事,我应该早就告诉你的。在宫中你不在的时候,端木凝有许多小动作,就是那个我失踪之后去追杀她的许愿城神官,没有掉到湖里淹死,实际上,她是大景派来的间谍,名叫叶疏影。”
“叶疏影?”屠逸璞摩挲着手指,哂笑道:“叶疏影?……叶疏影,哈哈。她没有死我早就知道了,但是她还跟景室的人有什么瓜葛,我还真的始料不及!”
屠逸璞眯着眼,凝视着战略桌前的蜡烛,烛火烨烨,风一拂,火焰矮了一下,火光换了一种姿态,眼前的人也变了。
贾慎看那烛光,也看面色阴沉的屠逸璞,心中有数,表面还是恂恂恭敬,不着痕迹。
“陛下,您找我?”
屠逸璞阴冷着脸,说道:“你觉察到了吗?这次战役的结果比起预计中的要差得多,很显然,这是军中的情报泄露所致。”
“……。是的,陛下。”
“这次领军的是曲令君的几个门生。”屠逸璞道,“你还记得在逐鹿祭时期被肃清的那群官员,那场政变,事实上出了意外。”
“实不相瞒,陛下,臣当时也看出来了。陛下的意思是,内鬼一直潜伏着?”
“这是个关键时刻,孤不允许有任何乱子。但是,自那次事件之后,曲家跟闻人两家矛盾加深,互相猜忌,我需要一个不涉私情的中立的人来给我调查这次事件。”
“……”
“怎么?不愿意?”
贾慎恭敬地拱手道:“臣谨遵成命。”
“很好。”
“在仓禀漼三州之交界,有一处隘口是战略要地,目前被我们占领,而这个如同仓州咽喉般的隘口,一旦被攻陷,那么漼州与仓州的连接恐怕会再打通。换句话说,如果此地被抢占,那么就给了燎原军支援仓州的突破口。这次,在隘口周边驻寨的军伍,领兵的曲三诺是孤非常怀疑的对象,孤收到确凿的消息,恐其会叛变,孤希望你去调查他是否敌军的奸细,若果是真事,就地正法。”
“……”
“不用害怕,孤授予你权力。”
“诺。”
*
贾府山庄内,夜月皎皎,树荫轻摇,疏影横斜。
夜晞经过廊道,忽然听到花园内似有熟稔人声,于是在转角藏起来,竖起耳朵。
“父亲。”贾慎恭谨的声音浮现。
“既然恭王认为曲三诺有嫌疑,不如就趁此坐实他的罪行。”贾才英道,“由我方联络潜伏在当地的细作,做一场好戏,那么就可以将曲三诺入罪,并且我们可以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燎原军,让他们趁火打劫。既摆脱了我们的嫌疑,也可以让燎原军抢占优势地位,并且完美嫁祸曲氏,进一步撕裂他们。”
“如此一箭双雕,那么燎原军也可以随我们大景出兵两面夹攻了。”贾慎叹道,然而他还是担心:“可是,如果跟燎原军的参谋商量,我怕她谨慎的性情,不会配合我们的行动。”
“她是个聪明人,这对我们的联盟是个很好的机会。”
夜晞从暗处堂堂正正地走出来,作了一揖。
贾才英略有些惊讶。
“贾家主,你这么晚召我,是有什么要事商量吗?”
“啊,夜参谋。是这样的,恭王现下怀疑军中有内鬼,尽管并非怀疑到我们身上,而是怀疑曲三诺校尉,我们想将计就计。曲三诺跟我们一向没有什么瓜葛,所以我们想要设法让曲三诺承担了我们一直以来间谍活动的主谋身份,明白说就是替死鬼。”
“这个主意很好,贾家主。”
“不仅是这样。因为曲三诺驻守的玉塵关,乃是仓禀漼三州交界的险要之地,我希望燎原军能够乘虚而入。”
“我明白贾家主的意思,恐怕大景对我军迟迟不出兵亦心中着急。”说到此,夜晞察觉到贾慎的神色有异,微有愠色。
两人的目光骤然相触,贾慎略微有些不自然。
贾才英叹道:“如今世态,大景亦是……”
夜晞微笑地恭谨道:“我明白。这是个好主意,我会回禀主公,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
贾慎松了口气,欣喜道:“太好了,夜参谋。”
夜晞笑靥更深:“事成之后,再作定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