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是日上三竿,但阳光透过层层枝叶的却也只露出了星点斑驳。山里的雾气还未散去,周遭也是寂寥。杂草疯涨,堪堪留出过人的野道。
“啊!!!”
江无尽一睁眼看着眼前那张苍白的脸,尖叫着往后猛地滑出去几步。待缓过来后骂道:“不是,前辈,你干嘛?鬼吓人是真能吓死人的!”
薛白直起身,苍白的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
“你说你又不能卖个好价钱,怎么这么能睡?”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懵圈的听—着薛白的话。
“啥?”
薛白盯着他看,缓缓道:“猪脑子管钱吗?”
江无尽:“…”
为什么我一起来就要被骂?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江无尽: “前辈问你个事儿。”
薛白慢条斯理的,抬眼看他,示意他说:“问。”
“我能打你吗?”
说着他往后挪了几步。
薛白:“我可以先扇你。”
江无尽缩了缩脖子,道:“哈哈,开玩笑开玩笑。”
薛白也眯起了眸子,朝他说着:“我也开玩笑呢,你怕什么?”
不怕?我能不怕吗?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我命苦啊!
江无尽随着薛白的目光往外望去。
“唉?昨天还没觉着这里怎么恐怖。”江无尽是最晚起的一个,线下四周打量着,感觉背后都凉凉的。
业不旧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解华生的反应。
解华生从四周收回视线,落在了业不旧身上,问道:“盯着我干嘛?”
业不旧只是淡淡开口:“你不盯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解华生:“…”
业不旧没忍住轻笑两声。
“呦~”
薛白从庙内走了出来,江无尽随后紧跟着。
“这是把小家伙解决了?”
解华生心说:小家伙?谁?他?
业不旧侧了侧身,回道:“保镖。”
“哦~”薛白上下打量着两人,又说着:“加油干哦,赚他的钱你不亏。”
解华生只觉着这人莫名其妙,说了句:“聒噪。”
…
“ ?”
薛白盯着业不旧,瞪大了眼睛,说:“这你不管管?”
“管不了。”
解华生无言,朝前路示意:“走不走?”
业不旧回过身,笑道:“走。”
四人相继入了林,隐没在了雾气里。
“哈哈哈…”庙堂里传出诡异的笑,小却悠长,回荡着整个堂内,静静的注视着远去的四人。
“你们一定要带我回家哦~”声音模模糊糊,像是细语般含糊不清。影子随着话语的落下而消失,就同这山间的云雾,四处环绕,参杂其中…
四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江无尽又开启了话唠模式。
“唉?不是我记着昨天没走怎么久啊?”
两人一鬼停了下来,没搭腔,解华生眯了眯眼,打量着前方。
薛白拍了拍江无尽的肩说着:“这个时候啊,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了。”
“唉,你看这不就来了。”江无尽朝薛白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位新娘在那静静的坐着,她缓缓朝他们招着手,嘴里模糊念叨着:“帮帮我,你们快来帮帮我……”
四人警惕着,解华生站在最前面,他右手掐着符,蓄势待发,一眨不眨的盯着新娘的下一番动作。
“求你,求求你们,帮帮我…”新娘呜咽着,哭的很是悲伤,但又无处不透露着诡异。
解华生朝她开口:“帮什么?”语气没什么起伏,脸还是冷的。
那新娘停止了哭泣,盖头缓缓的动着,像是抬头。
“你要帮我?你真的要帮我吗?”新娘的情绪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解华生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像是闹得。
新娘还是坐着,但不一样的是,她在朝他们缓缓靠近。就是那种慢慢平移……
解华生觉着真的很麻烦,心里没由来的烦躁。他想速战速决,离开这。
“送我回家,送我回家。”
眨眼间,新娘就到了他们跟前。近了才发现,这新娘的媳妇是那种麻布,做工并不细致,可以说是粗糙,就像是布条临时裁剪缝补的……谁家结婚这么寒颤?
业不旧看着这位新娘淡淡开口,道:“你不出来我们又怎么送你回家呢?”
那新娘的动作微顿,缓缓朝业不旧那抬头。
“哈哈哈……我出来了啊?”
江无尽听不懂,扯了扯薛白的衣角,问道:“啥出来不出来?”
薛白撇了他一样,没好气的说道:“那个宗派到底教些什么?怎么有你这么个废物?”
他又被骂了?
“我说了我只学了点皮毛……”江无尽的声音越来越小。
眼前的新娘忽的没了,只留下了一面镜子,里面照应着他们。
“砰!”镜子炸裂开来,裂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
解华生察觉到了不对,猛地转身,但是晚了……
江无尽指着手说:“不是,我天,你……你身后。”
“……”
新娘上了他的背,胳膊搂着他的脖子,有点勒人,他瞳孔睁大了一瞬,而后发现新娘没有敌意,便伸出手拍了拍新娘的胳膊,“松点。”
那新娘照做松开了些,盖头扫得解华生脖子有些痒,他拨了拨,对上了新娘的脸,他动作一怔,眉间又隆起了山丘。这新娘的嘴被线拿来缝合,眼睛也只剩下了两个黑黝黝的窟窿。这两个黑黝黝的窟窿此时正望着他,那红唇不自觉的向上扬着,与惨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片刻的怔忪转眼又消失不见了,解华生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他转过头,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他们一直都听不清楚这新娘说话的原因。嘴都被缝上了,还怎么说清楚。
他冷冷的问道:“你家住哪儿?”
不是,怎么冷静的吗?江无尽下巴张的老大,还没从惊讶和惶恐中缓过神来。他朝四周望了望,除了他,其它人都气定神闲的。
“……”
薛白就算了,那两位呢?他往薛白那边靠了靠,小声嘟囔着:“这两位真的只会一点阴术吗?”
薛白朝他干笑两声,心里感叹:这傻孩子没救了。
“唉,业老板,有个小孩不知道你的实力,你给他解释解释。”
不要啊!江无尽内心无能尖叫,怎么就把他卖了!
业不旧摆了摆手,话语云淡风轻,但又似带着笑:“我是个花架子,不然怎么雇个保镖呢?”
“……”
解华生没理他,只是对背上的“人”问道:“好话不说第三遍,你家在哪儿?”
既来之,则安之,不把这“人”送回去,是出不了帐了,除非强破……算了,没必要。
新娘没说话,只是右手朝前指着。
“哦。”
解华生二话不说就背着“人”往前走,他走出去十来步,突然停下。转过身来,朝业不旧伸了伸手,说:“手。”
业不旧像是没料到他会停下,但还是乖乖照做,他把两只手都伸了出去,问道:“你要哪儿只?”
“……”
解华生把围在腰上的缠腰线解了开来,甩出去一根,那红线像是活了般有着自己的意识,攀上业不旧的左手就绕了上去,从指骨游走到手腕,缠绕成结,打的死死的。业不旧看着这红线,手指不自觉的勾了勾,眼里藏着暗芒。
这是傀线,傀术类属于阴术中的一种,阴术分为两大类,奇门和傀术。
奇门之下又有几类,卜卦,天算和太极。傀术又为控术和送魂。控术是控制魂魄,为己所用,有短长区分,短是短时间操控,长便是收为鬼将。就像薛白,他便是业不旧的鬼将。越是厉害的鬼将对傀师的要求越高,如压制不住,必将反噬。还有一种情况对傀师要求不高就是魂魄自己愿意。送魂及积攒功德,魂归故里,了却心愿,入往生。
傀线的作用不止控魂这一个,还可以用来护人,用法便如解华生这样,将傀师和另一方相连接,一方有难也会祸及另一方,反之亦然,这也相当于一道保障。
业不旧抬头,朝他说:“你这是要拉人陪葬?”像是打趣般,语调轻轻浮浮。
解华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不就是因为他身上这位吗?
他沉默片刻回道:“不会。”
他口中的不会,是说没事不会有危险,不会死,不用陪葬。反正他是有把握就是不知道业不旧怎么想了,反正他现在是拿钱办事,自己不高兴就摔撂子不干了。
“嗯。”业不旧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应到。
薛白连忙开口:“唉唉唉!我呢?”薛白露出了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朝解华生眼前晃了晃,像是在强调。
解华生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朝着新娘值的方向走了。
“不是…我…”
业不旧缓缓朝前走着,说:“可能你没给钱吧。”
“……”薛白沉默,阴阳怪气道:“得,有钱了不起,谁还没个保镖啊?”
说着他牵了牵一旁的江无尽,说:“小子,来,给我绑着。”
江无尽在旁边当了半天的透明人了,这会儿突然点他的名,胆子小让他差点忘了,自己也会阴术啊?虽然不咋地。
“好嘞前辈。”
江无尽的傀线不像解华生的取的那么随便,而是规规矩矩的放在了小布包里。
“嘿,你还挺讲究。”
薛白打趣道,江无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这边也是“牵上线了”。
朝解华生和业不旧的方向问道:“解华生这样真的没事吗?就不怕那女鬼在背后捅他一刀?”
“你放一百个心啊,没事。”
他是放心,那鬼又没背他身上,说着他朝后猛地一个转身。
“不是,你抽风呢?”
薛白直接朝江无尽的脑袋上招呼了一下。
“哎呦。”
江无尽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说道:“我怕又有个新娘上我的背。”
薛白直接怼了回去:“谁看得上你啊?回家都怕跟着你迷路。”
江无尽更委屈了,心里暗暗到,我一点要好好学习!
走在前面的两人到没有后面那么闹腾,业不旧摩挲着手上的红线,像是在愣神。前面走着的解华生突然停住,业不旧的目光从手上收回,视线落在了解华生身上。
“嗯?”
解华生只是把新娘从背上放了下来,新娘歪头看他,像是疑惑不解。解华生和她无声对峙着,手依然朝前指着。
“好玩吗?”解华生的语气中掺杂着些许不耐烦,从出庙他们就一直在绕圈,这新娘出现他们也还是一直在原地打圈。解华生现在眼里尽是冷漠,寒冰刺骨。
那新娘沉默半晌,又开始咯咯咯的笑起来,自己把盖头给揭了下来。
除了解华生,其它人脸上的情绪皆有些许变化。
江无尽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了,他无声的指了指解华生又指了指新娘。
“唉,行了行了,别大惊小怪的。”
薛白打开了江无尽的手,问了问旁边的业不旧:“业老板,现在怎么个章法啊?”
毫无章法呗。
业不旧摆了摆手,说:“可不归我管。”
神了不归你管?你这阴术老祖都管不了,谁还能管?我吗?
当然薛白也就敢在心里念叨。
薛白也开始甩脸不干了:“腿都给我走痛了,我说这位姑娘,你说你想回家,咱也送了,你这诚心捉弄我们就没意思了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那新娘脸上还是那诡异的笑,她突然就抓住了解华生的手。解华生一个没甩开,被那新娘拉了进去。
“我找不到家了,你们……”话到这新娘顿了一下又说:“来帮我找吧。”
解华生眼前的白光消散,周遭的景象已经变化,他身在一个学堂中。他伸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傀线,没断,只是另一头不知去了何方。应该没事,不然他这边也会有情况。
他四处望了翻,学堂有些破败,教书先生在台上说着。他注意到了后面的一个女孩约莫十四五岁,无它,那左脸上的痣甚是标志,与那新娘脸上的位置一模一样。那痣并不丑,反倒平添了一分独特的美感。人群流动了起来,应是下课了,解华生往后退了几步,将过道给让出来。虽说他现在只是在那新娘的记忆里,并无实体。但还是下意识闪躲了番,他紧跟着那女孩出去,那女孩和他先前见到的不一样,这个女孩眼里满是干净澄澈。她旁边也坐着一个女孩,像是关系很好的样子。解华生虽离了点距离,但对话还是传入了他耳中,像是这新娘故意为之想让他听见。
女同学:“小娟,学堂过几天不行课,大家都有计划,你呢?”
女孩眼里黯淡了几分,表情毫无掩饰的挂在了脸上:“我没什么准备。”
那女同学抓起了女孩的手握在了手里,说:“那要不你来我家玩吧,只要你不嫌弃。”
女孩的脸上瞬间就挂上了笑:“好啊,阿桑你真好。”
阿桑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怎的偏开了头。
解华生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画面一转,他又出现在了一条乡间小路上,这里人烟罕至,过往行人少之又少。
阿桑牵着女孩的手,往深处走着。
女孩有点忐忑,虽然她家也并不富裕,但也没住怎么偏僻。
她颤颤说着:“阿桑,你家住这么偏吗?”
阿桑像是在哀伤,语气有些低沉:“是啊,我一般都住在帮工的柴房里,很少回家。”
女孩更加抓紧了那阿桑的手,甩了甩,拉着她努力的向前跑去,她边跑边回头朝阿桑笑,说:“那阿桑,我们快些,你应该很久没有见你的家人了吧。”
那女孩没有言语只是抿着嘴,盯着眼前的人。
女孩:“别不开心啦,我可期待阿桑的家了,你们家里人怎么样啊?还有还有……”
女孩一路上问了好多好多,但很少收到答案。
日落黄昏,女孩有些害怕,问了问旁边的阿桑:“阿桑,你发没发现旁边那几个人一直跟着我们,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我有些害怕,要不你去我家吧,我家里人老好了。”女孩扯了扯阿桑的袖子,头埋的更低了。只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字,却字字都扎进了女孩心里,这辈子都忘不了:“对不起。”
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她急忙的询问道:“啊,什么对不起?阿桑,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周围的大汉向她们靠拢,把她们围在了里面。
女孩看向了阿桑,着急的询问着:“阿桑,怎么办?”
阿桑没有说话,只是把眼神落在了别处,没有和她对上。
女孩像是明白了什么般,疯狂的拉扯着阿桑的衣服,从质问到祈求:“阿桑,救救我,救救我……”
解华生想上前帮忙,刚甩出去的傀线就这么笔直的穿过了几人都身体,他眼神闪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他忘了,他现在只是在回忆里。
他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女孩无力的嘶吼着,可谁又听得见呢?
阿桑像是个木偶般,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就静静的在那伫立着,静静的聆听着发生的一切。
女孩没有逃脱,被绑进了一个偏僻的村庄,话此,还没结束……
女孩被关在了一个破旧的房屋里,屋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几卷稻草堆叠在墙角,女孩就躺在上面。她缓缓睁眼,意志清晰的一瞬就跑到了门前疯狂的敲打。
女孩:“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要什么我都给 你们可以去我家里……”
女孩撕心裂肺的喊叫着,手亳无章法的敲打着门。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木门被人从外面踢上一脚,吱呀作响。一个粗糙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给我安静点,别吵得人心烦。死娘们儿这么能闹腾。”
那女孩被震得懵了一瞬,又开始发了疯的求饶敲打着:“求你,求你,阿桑,求你,我求求你……”
阿桑此时就在外面,她有些动容刚张嘴说了句“要不……”就被男人猛扇了一巴掌,她重重的摔在地上,捂着发痛的脸,那男人上前又抓住了她的头发。
“啊…!”她痛的叫出了声,手从脸上移到了头上,拼命扯开男人的手,但无济于事,这是力量绝对的压制。
那男人开口一身戾气:“咋地?你还想给她求情,吃里扒外的东西,别忘了是谁养你到这么大,谁供你上学?”
男人把他丢在了一边,刚好撞在了那木门上,男人的声音和女孩的叫喊在她脑边回荡。
男人又说:“你赶紧的给你那几个伯伯也找几个老婆回来,你个女孩子家家的读书有什么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真是操蛋,怎么生了个女儿,你赶紧趁现在有机会就好好把握机会,听见没有?别逼我扇你。”
那女孩像是脱力般就这么瘫在那,男人踢了她一脚,朝她怒骂道:“还躺在地上做什么?赶紧去做饭,想饿死老子吗?还有你这个月去帮工的工钱呢?等会拿给我,别想藏着,你赚多少我清清楚楚,少耍机灵,还不快去。”
那女孩扶着门缓缓的爬起,朝灶房走去。
过后的几年,女孩一直被关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她每日就盯着那小小的洞口发呆,一看就是一整天,看着外面的日升日落,天明天黑,下雨下雨刮风……这是黑暗里她唯一的光,外面是她整个世界,曾经她也活在那幅画卷里。
少女的眼早就没有了当初的神采,有的只是如同死水一般的寂静……
叮叮当当的铁链声从门外传来,不只是少女,就连木门也被攀上了岁月的痕迹,生上了苔藓,和裂隙。
女孩没有朝那边望,还是如往常般静静的望着算不上窗的洞口发呆。
那男人罕见走了进来,少女迟缓的转头,麻木的看着男人。那男人像是无视般忽略了过去,拉着女孩的胳膊就往外带。怎么多年的囚禁,女孩的皮肤已经变得苍白,整个人也是削瘦不堪,像是枯木般脆弱。
那男人也是用力,丝毫不在乎,很快女孩的手上泛起了红痕,说着:“别说我亏待你,养了你怎么多年,可算是等到这天了,换上。”
说着,男人把一堆红布丢到了少女身前。女孩木讷的看着眼前的一抹红,她细细的摩挲着嘴角还是没忍住露出了心酸的笑,又像是自嘲。女子打量了一番门外,缓缓的又进了那个房间,片刻变换好了衣服出来,喜服并不合身,宽宽大大的,就那么松松的挂在身上。
“行了,别磨叽,去上妆,客人都等着了。”说着男人将少女推到了一个婆子怀里,她酿呛着站稳又被婆子给拉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