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

    惊涛拍岸,黄泉裹着泥沙狂呼乱啸,声势愈发猛烈,衬出岸上的一片死寂。

    许久,小鬼王往前走了几步,局促地站在奈何桥的断梁边,又问了一遍:“谁是你儿子?”

    “……”

    怀图放开诸余,清了清嗓子,迅速恢复平常神色:“不是让你去凡间游历吗,怎么突然来鬼蜮了。”

    “我回阴府拿东西,发现那里空了。”小鬼王将手心在身侧搓了搓,“我不知道你们都去了哪里,就想着来鬼蜮看看……所以谁是你儿子?”

    还很执着。

    “没谁。”怀图不痛不痒答,“我没有儿子。”

    “你骗人。”小鬼王瞧着有些生气,“你刚才明明说,我是你儿子。”

    “听到了还问。”怀图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你先离开这里,我处理些事情。晚点跟你解释。”

    扶疏心里嘀咕,这种时候愿意离开才有鬼了。任谁半路冒出个爹来,不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再歇斯底里发泄一通?

    等了半天,小鬼王突然道:“你不用解释。如果你真是我爹,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怀图又转回来:“什么?”

    “当年你是死在了战场,才没有回去找我和我娘,而不是抛弃了我们。”小鬼王探寻地看向他的眼睛,“是吗?”

    怀图沉默半晌,道:“是。”

    小鬼王又看向一旁的诸余。

    诸余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啊……是。”

    他趁二人说话的间隙抚平了衣领,又擦去嘴角血迹,此刻已恢复天君尊容。

    “那行。”小鬼王点点头,“你们继续吧,我出去等着。”

    说着真转身要走。

    然而他到底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下意识往奈何桥那头走,竟忘记桥已经断了。一切发生在瞬间,小鬼王在断缘边一脚踏空,径直往黄泉里摔去!

    鬼落黄泉,魂飞魄散。

    扶疏一惊,正欲动身去救,面前飞速闪过一道黑影。黑影冲向小鬼王的瞬间,一个巨浪刚好打来,掀起数丈水龙,将二人牢牢裹了进去。

    “怀安!”耳边撕心裂肺一声吼。

    扶疏侧首,看见怀图扒着崖壁朝下望,神色慌乱。

    怀图还在这,那刚才冲过去的是?

    对面的宸衷跳起来挥臂,焦急地朝这边喊:“山主!刚才是天君掉进水里了吗?”

    “你先别着急,”扶疏喊回去,“我下去看看!”

    沉冥立刻道:“不行!”

    扶疏知道他在不行什么,黄泉水会灼烧仙身,贸然跳下去,很难完好无损上来。然而情况紧急,扶疏来不及多想,趁着沉冥此刻仙力尽失拦不住自己,闷头扎进水中。

    伶伦紧张地攥住棣华:“小扶扶会不会被淹死啊?!”

    沉冥压抑着怒气看向怀图:“立刻解了鬼蜮对仙力的禁制。”

    这一声说是命令都不为过。

    鬼王若听命于玉京神君,传出去可是大大的掉面子。但怀图此刻哪里顾得上这些,匆忙照办,只希望神君真的有办法能把人捞上来。

    感受到汹涌澎湃的仙力重新入体,沉冥纵身跃入黄泉,很快不见踪影。

    岸上的人屏息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他们惊奇的发现脚下的浪涛变小了,水面渐趋平静,不再随风呼啸。不光如此,下方还隐隐有冰花在蔓延。

    “卧槽,神君不会是想把黄泉冻起来吧?”伶伦觉得匪夷所思,“这得消耗多少仙力,全玉京的仙官加起来恐怕都不够。”

    “师父,你真可爱。”棣华老神在在抱臂,“神君肯定有更聪明的办法。黄泉连个底都没有,想把它冻住简直是天方夜谭。”

    话音落下,整个水面已经被冻成一片光洁的白玉长绦,不见首尾。

    “……”

    棣华直愣愣看着冰面,半天没缓过神。

    这场景太过震撼,宸衷不断抚着心口:“要么是神君疯了,要么是我们疯了。估计是我们疯了……这可是黄泉啊!”

    黄泉从未这么乖过,安安静静躺在众人脚下,像是睡着了。

    怀图越等越焦急,十指深深嵌入崖壁中。岩石逐渐承不住他的力道,发出喀哒碎裂声,有碎石落入冰面。

    冰面猛然炸开一个深洞,碎冰四溅!

    冰渣天女散花般往下掉,岸上的人一边躲,一边慌忙往洞口看。数道人影从中飞蹿而出,以沉冥为首,先后落在伶伦这边。扶疏刚站稳就气喘吁吁冲他喊:“快,过来救人!”

    伶伦:“啊?我吗?”

    怀图瞬间就从对岸闪来,张口想问情况如何,目光落在倒地的人影上,愣住了。

    诸余魁梧的身躯此刻蜷缩着,衣袍被灼烧得破碎,露出的皮肤也没有一处完好,混着大片血迹和冰渣,触目惊心。小鬼王被他护在怀中,倒是安然无恙,但两人都陷入了昏迷。

    “天君!”宸衷小声惊呼,跪在诸余身旁,“这是天君吗?都烧得认不出了。”

    扶疏被沉冥捉着手背,那上面也有一小片灼伤,好在黄泉及时冻住,伤势没再蔓延。神君大人的脸色很不好,扶疏不敢看他,又抽不开手,只好盯着伶伦道:“别发呆了,快点救人!”

    “你确定是在跟我说话?”伶伦指了指他发间的冰渣,“你是不是冻坏脑子了,我能怎么救人?”

    棣华抽出伶伦腰间的凤鸣玉引,问:“是用这个吗?”

    “你比你师父聪明多了。”扶疏欣慰,“黄泉水之所以灼烧仙身,是因为混杂了太多亡魂浊气。乐神大人,我们的仙力都只能伤敌,只有你的能救人。”

    “听着有点道理,可我从没救过从黄泉里爬出来的人。”伶伦没什么底气,“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能试试,不保证成功。”

    “试试就试试。”宸衷给他鼓劲,“乐神不必谦虚,我们相信你。”

    伶伦将凤鸣玉引凑到唇边,思索片刻,开始吹濯缨赋。乐声在寂静空间回荡,如潺潺流水,涤心静气,听得众人皆有些出神。

    一曲吹毕,众人凑近观察。半晌,宸衷瞪大眼睛,欣喜道:“果真有用,天君的伤口在慢慢恢复了!”

    扶疏松了口气。

    他手背上的伤也在复原,此刻已没什么大碍。然而沉冥不肯松手,将他手腕捏得泛白,比伤口还痛些。

    “……”

    山主大人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好继续盯着地上的人。盯着盯着,发现些许不对劲。

    “他们怎么还没醒?”怀图也发现不对,“伤都好了,接下来不是就该醒了吗?”

    “我也不知道啊。”伶伦无辜摊手,“按理说是该醒的。”

    扶疏:“试试别的曲子呢?”

    “我想想啊。”伶伦托腮,开始翻脑中乱七八糟的曲谱,“月华吟是吹给小动物听的,不合适……云隐歌也不行,上回苏吉利说这个听了容易犯困……还有什么,竹影咏?”

    “别。”扶疏头皮发麻,“这首听得我清心寡欲了大半个月,半粒米都吃不下。差点饿瘦了。”

    “实在不行就现编一个吧?”棣华热心建议,“师父这么厉害,不用谱子也行的。”

    怀图:“真的吗?我不信。”

    “别说你了,”伶伦用笛子敲了把棣华的头,“我也不信。”

    众人不约而同垂眸,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二人身上,一时陷入迷茫。

    呆站许久,伶伦试探着道:“不如……我把所有会的曲子都吹一遍?几百首呢,总有个管用的。”

    宸衷认真想了想,答:“我赞同。若是都不管用,情况也不会更糟了。”

    怀图犹豫片刻,也点头道:“行。只要能醒过来,饿瘦些也没事。”

    “我觉得可以。”棣华将手托在伶伦腰上,“师父,放心大胆地吹。仙力不够我给你。”

    伶伦正要抬起笛子,沉冥面无表情召出一道结界,将除了伶伦之外的仙官都罩进去,只留了棣华的手在外面。棣华搂着伶伦的腰,莫名其妙问:“这是做什么?”

    “怕出意外。”扶疏好心解释,“毕竟不知听完这百来首曲子,正常人还会不会正常。”

    结界只隔绝外音,里面的人说话能被外面听见。怀图挑眉,颇有些不满:“什么意思,不管我的死活了?”

    神君大人又聋又瞎,没给任何反应。

    “真是小心眼。”怀图悻悻坐下,拿手盖住耳朵,“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伶伦点点头。

    扶疏看着他再度将凤鸣玉引凑到唇边,这回却没听见声音。

    结界内被沉冥的低气压笼罩着,扶疏心虚地保持沉默。棣华憋不住好奇,时不时将耳朵伸出去听几个音符,再缩回来,认真评价:“不吹不黑,我师父的曲子是真好听!”

    宸衷一早察觉这里气氛不对,坚定地盯着外面,没接话。

    时间流逝,众人听不见声音,都觉得这一刻格外漫长。扶疏瞅瞅伶伦,又瞅瞅诸余和小鬼王,头都要转晕了,地上二人还是没动静。

    就在他觉得伶伦已经吹到第一万首曲子时,诸余的指尖抽搐了一下。

    伶伦立刻停嘴,沉冥也同时撤了结界,将人放出来。等了片刻,宸衷试着低唤:“天君?”

    诸余艰难睁开眼,定了定神。半晌,含混吐出两个字:“难听。”

    伶伦长舒一口气。

    “你没事了?”怀图居高临下瞧着他,没什么好脸色,“那我儿子怎么还没醒?”

    诸余低头去看小鬼王。

    小鬼王打了个响亮的呼噜,翻个身继续睡。

    “……”

    诸余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你儿子困了。”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怀图冷冰冰道,“为什么救他?”

    诸余艰难爬起身,宸衷忙要去扶,被他摆摆手挡开了。

    “还是那句话,孩子是无辜的。”天君抖掉身上残留的冰渣,“再说,我本就欠你一条命。”

    怀图望着他自下巴到颈侧留下的灼烧疤痕,漠然道:“你要救的人已经死了。”

    “我知道。”

    怀图瞪了诸余半天,没再说什么。须臾,他走上前,俯身抱起小鬼王,转头走了。

    围观众人还有几个搞不清楚状况。棣华看着鬼王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思索半天,恍然道:“天君,你们原来认识?”

    “废话,你看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伶伦像个大聪明,笛子转得飞起,“这是一出好兄弟反目成仇又重归于好的经典戏码。”

    宸衷问:“你哪里看出来重归于好了?”

    诸余也看着他。

    “这很明显啊!他连咱们的命都不要了,肯定是不追究了。”伶伦指了指头顶,“等着瞧,不一会儿鬼蜮就该散了。”

    果真如他所言,不出片刻,周边阴府和鬼蜮的景象都尽数褪去,黄泉也不见了,露出巫咸山的原貌。众人站在归鹤羽林中,清新茶香扑鼻而来,冬日的阳光明晃晃照在脸上。

    诸余还未适应这日光,一时有些晃神。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穿得破破烂烂,随手化出一套蔽体衣袍,又回身:“疏儿……”

    “我与小疏还有些事要处理。”回答的是沉冥,“天君,你带其他人先回玉京吧。”

    扶疏可算听见沉冥说话了,忍不住小声嘀咕:“我还以为黄泉水把你毒哑了呢。”

    沉冥没看他。

    诸余瞄一眼二人的表情就明白了大概,配合地点点头:“行。玉京眼下百废待兴,本君得尽快回去。至于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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