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车流量不多，周垚见慕连茹一直低头看手机，眉头紧锁，像是在等待什么很重要的信息，很着急的样子，于是就开得比较快。

    一路上两人没有什么交流，直到遇到了一个红灯，周垚才侧头看向她：“怎么了吗？”

    慕连茹从手机中抬起头，“没。就是我和人有约，迟到了两个小时了，不知道他还在那边等我吗？”

    “打电话问问？”

    “没人接。”

    周垚说：“两个小时了，应该也不会等了。”

    慕连茹沉默几秒，抬眼凝视着红灯数字的跳动，轻声道：“别人我不知道，但他应该会。”

    “那我开快点。”

    “谢谢。”

    数字跳的可真慢了，60，59，58……

    慕连茹的思绪随着跳动的数字，渐渐飘远。

    多年前的记忆浮现在她的眼前。

    高三上学期的中考过后，因为班里同学大多数有偏科现象，班主任吴平根据各科成绩重新调整了位置，实行优带差的政策。

    慕连茹生物和语文比较好，物理比较弱，而越正的语文有些薄弱，数学物理是强项。

    于是，慕连茹和越正就成了同桌。

    这也是两人越来越熟的契机。

    高三的课程比较满，作业也多，就算成了同桌，他们也只能利用课间时间去补习。十几分钟的时间，根本就讲不了什么。

    更何况越正还是班长，老师同学都爱找他，就更没时间了。

    没办法，越正就提议说周日不上课的时候两人一起去书店或者图书馆。

    慕连茹记得，那时候她就经常迟到。甚至是两人第一次约好去书店的时候，她就迟到了。

    姑姑家是开面馆的，店铺不大，平时就姑姑和姑父两个人忙。慕连茹和奶奶过去住之后，奶奶就负责在家做饭，而慕连茹周末有空就会过去帮忙。

    虽然姑姑说她高三了学习最重要，不需要她做这些，但她在姑姑家吃住的，不做点事，自己也是不舒坦的。

    她还记得，那天店里的生意特别好，有很多工人过来吃面。

    姑姑和姑父忙不过来。

    慕连茹和表弟就在外面照顾客人，擦桌子，点单，姑姑和姑就在厨房父负责煮面。

    从午饭时间一直忙到中午一点多才结束。

    慕连茹看到时间，饭都没吃就匆匆跑回家，换一身衣服，然后拎上书包跑去公交站坐车了。等车的时候她是很着急的，因为她已经迟到快两个小时了。

    公交车迟迟不来，那时候她也没有手机联系越正，真是很不得跑过去的。

    大概等了十分钟，到书店的公交车才来。

    幸好是中午，没什么车，所以公交开得很快，十来分钟就到了。

    慕连茹其实不知道越正还在不在那边等她，下了车后就马不停蹄的往书店跑，路上还撞到了人。她匆匆道歉，匆匆赶往书店，气喘吁吁地开门进去。

    不知道越正坐在哪里，只能一个个去找。

    心里已经在做周一上课时，怎么和越正道歉的打算了。

    如果越正已经走了，她就自己学，然后周一去和他道歉。

    如果越正还在等她……其实她觉得他应该不会等了。

    突然，一排排端正的身姿里，越正就那样突然的闯入她的视线中。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特殊气味，书店里静悄悄的，人们都在埋头苦读。越正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沐浴着阳光，垂着头，白色的耳机线顺着脸颊往下，黑色的签字笔握着手中，飞快的在书本上书写。

    跑得太着急了，心脏一直突突突地跳，导致她有些分不清耳边一直响起的嗡嗡声是什么。

    看到他还在，慕连茹松了一口气。

    她抓紧书包带子，轻步朝他的位置走了过去。

    在他的面前停下，犹豫着要怎么叫他。正要伸手出去时，越正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了头，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神明亮了几分。他摘下耳机，小声说：“你来啦。”

    慕连茹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越正：“没事。”

    他把书收好放到一旁，耳机线和MP3也收了起来放到书包里，“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慕连茹：“我也没想到你还在等我。”

    越正笑了笑：“来都来了，就一边学一边等呗。”

    “昨天发了物理测试卷，我看你有几道错题，不然先给你补物理？”

    慕连茹点头。

    面对面坐着讲题实在有些不方便，没讲两道，越正就换到慕连茹的身边了。

    越正：“这样方便些。”

    慕连茹：“嗯。”

    心跳得好快啊。

    一个下午的时间，两人都在做题，讲题。

    回去的时候，两人还约好了之后的每个周日的时间。

    慕连茹一开始时，经常迟到，但越正从来没有说什么，总是会一边学习一边等她。

    某次的体育课，童倩突然和她说，班里在传她和越正谈恋爱。

    慕连茹对这个谣言很是诧异：“没有啊。”

    童倩说：“说是隔壁班有人看到你和越正在书店里，坐得还很近。还说你们两个放学了都走一起之类的……”

    慕连茹说：“我们确实一起去书店，但那不是吴平弄那个优带差吗？平时上课没时间，我的物理又比较差，越正就周末教我了。”

    童倩‘噢’了声：“这样子。那我听说我们班有男生去问越正。”

    “问……什么？”

    “就问他是不是和你谈恋爱呗，然后还说……”童倩顿了下，犹豫几秒才说，“说你虽然长得不错，但看起来那么无聊，性格还有点孤僻，都不和大家聊天……越正就说你很好，话还挺多的，也不无聊挺好玩的，什么什么的。我就以为你们两个真有点什么。”

    慕连茹脸颊有些热。她确实很无聊，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不会讲话还很笨，习惯独来独往，转来大半个多学期了和班里的同学都没什么交流，平时也就和童倩或者越正说说话，不怪大家觉得她孤僻。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这些，也从没表现的太在意，可是她真的不在意吗？她一如往常，平静否认：“怎么可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童倩的话和班上的谣言，导致之后的几天慕连茹和越正相处起来别别扭扭的。

    周日在书店学习时，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

    越正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异常，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慕连茹摇头：“没有。”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递给越正，“我整理了一些写作素材，名人名言，还有技巧，都在里面，你可以看看。”

    越正抬眼看向她，眸光深沉。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慕连茹心跳漏了一拍，她偏移了视线。

    越正打开翻了几页，眸中闪过一丝明亮，笔记本上有黑色，红色，蓝色，三种颜色的字迹。真是不可思议，她竟然给他抄了那么多。

    面前的姑娘明亮的眼睛眨着，像一只小兔子，那么认真用心，怎么会是无聊的人呢。

    越正心中感动，笑弯了眉眼：“谢谢。我会好好背的。”

    慕连茹点头笑了。

    心里甜丝丝的。

    五点多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

    两人只好又在书店多待了一会儿，可那雨一直不见停，天都黑了，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再不回去，家里人就该担心了。

    慕连茹说：“不然我们走吧。我带了伞，虽然只有一把，不过雨也小了，应该不会被淋了。”

    虽然只有一把，但，也可以一起撑到公交站的。

    越正看时间确实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便点点头。

    两人收好书包，走出书店，在书店的屋檐下，撑起了伞。

    雨丝密密麻麻往下坠，砸在伞上劈里啪啦的响。夜色渐浓，路灯朦胧，小巷中青灰的屋檐角滴答滴答落着雨珠，晚风将湿润的凉意吹拂到脸上，让人多了几分清醒。

    一同淌过一个又一个小水洼，宁静的小巷中，两人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雨伞不大，撑两个人实在有些勉强，导致两人并肩走时，肩膀总会时不时相碰，让人心慌意乱。

    越正的声音在这个平静的夜晚中响起：“班上同学说的话你别在意，他们和你没有接触过。”

    他知道。慕连茹神色一愣，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握在了一起，犹豫了两秒说：“我是不是应该多和大家接触接触。”

    越正侧头看向她。

    慕连茹脸颊微热，不好意思的小声说：“……这样就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

    越正眉头微微皱了下，停下了脚步，认真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试一试。我们班的同学人都很不错。他们对你也没有恶意，我想更多的是好奇。”

    “好奇？”

    “对呀，你这个学期刚来，肯定好奇。”越正同她对视，如此近的距离，他的瞳孔中都是她的脸。他微微一笑，“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不用强迫自己去迎合大家。”

    “不要被他们影响了，你不奇怪，你只是比较安静。”

    慕连茹脑中仿佛炸起了烟花，猛地瞪大了眼睛。

    你只是比较安静而已。多么普通平淡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就只是真的安静而已。慕连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还可以用这样一个词形容她，而不是没意思，无趣，孤僻……

    她突然有点儿想哭。

    只有一点点。

    “这样好吗？”

    “这样没什么不好。”他笑着说，“反正等过几天就好了。”

    “过几天？”慕连茹疑惑道。

    “嗯！过几天就月考了。”他语气认真道，“到时候大家的心思就都在考试上了。”

    慕连茹笑了。

    雨珠劈里啪啦往下砸，这把小小的雨伞将他们笼罩在一起。她的眼睛不经意间往上移，突然在某处定格——

    越正的肩膀湿了。

    再往上看一点，发现整个伞几乎倾斜在她的方向。

    心脏跳得可真快啊，仿佛就要冲出她的胸膛。

    慕连茹悄悄抿紧双唇，鼓起勇气抬起手握住伞杆，在越正疑惑的目光下将伞扶正。她佯装镇定，其实心跳早已乱了节奏。

    不敢直视他，眼神瞟在别处。她说：“我知道了。”

    越正怔了怔，随后也弯唇笑了起来：“月考加油。”

    慕连茹：“你也是。”

    寂静的夜晚，阴雨绵绵，光滑湿亮的道路上印下了两个步伐一致的鞋印。

    慕连茹在这一天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回响。

    -

    五彩斑斓的灯光闪烁着，夜晚的北城多了几分冷意和宁静。

    到达目的地后，周垚把车停好，同慕连茹一起下车。

    这会儿的餐厅几乎没什么人了，许多店铺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关门。

    周垚说了句：“看样子是快要关门了。”

    慕连茹直直盯着二楼亮灯的餐厅，心中百感交集，她其实也不太敢确定越正还在不在店里，毕竟那么多年了，他们都变了许多。

    周垚看向她：“我跟你上去吧。”

    慕连茹收回视线，摇摇头：“没事，我自己上去就好了。”

    “那我在这里等你。”

    “不用了。他不在的话，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慕连茹说。

    周垚笑：“没事，跟我你还客气什么。再说了，静静是让我把你安全接回去的。”

    “你去吧，我去那边买杯咖啡。”

    话都说到这了，慕连茹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然后朝餐厅走去。

    她一开始步子迈的很大，可当走到餐厅门口时，又猛地停了脚步，心脏七上八下地跳着。这种感觉，就像是高三的时候，两人第一次约去书店时，她迟到的那种感觉。

    不，甚至比那时候还要紧张。

    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呼吸吐气，将自己的情绪平复好才走进去。

    她才踏进去，服务员就走过来招待她：“小姐您好，自己一个人吗？”

    慕连茹抿了抿唇：“我找人。”

    服务员静了两秒，随后伸手指向里边靠窗的位置：“店里现在还剩那一桌客人。”

    慕连茹抬眼顺着服务员的手势看去，心脏顿时空了一块。

    “是他们吗？”

    慕连茹摇摇头：“我要找到是一个男人。”

    前台的另一名服务员听到，立马放下手里的活，朝她看了过来：“七八点的时候确实有一位先生在这里等人，等了挺久的，不过后来他走了。”

    走了啊。

    慕连茹心中忍不住的失落。

    她接着问：“能问一下，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吗？”

    服务员看了一眼时间，说：“差不多9点的时候吧，他等了挺久的。”

    慕连茹眼睫颤动，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心里也酸酸的。

    良久见她都没有说话，两名服务员互看了一眼，然后出声喊她：“小姐？你，没事吧。”

    慕连茹吸了口气，微微笑着轻声道：“没事。谢谢。”

    重新走出餐厅，心中情绪越发复杂难受。

    没什么的，等那么久都等不到她，走了也是很正常的。没有人会那么傻，一直等一个等不到的人。刚好，也可以借这次机会，给他道歉，然后不再联系了。

    让他失望没什么不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会难受。

    慕连茹站在扶梯上，她的心很乱，就像是湖泊中孤行的小船，拿不定主意是向前还是向后。电梯一点点往下，慕连茹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拿出手机找到越正的号码，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

    【对不起，我有点事耽误了。这顿饭还是算了吧。】

    屏幕上的小圈圈转呀转，没一会儿，短信就成功发送出去了。

    慕连茹失魂落魄地下了电梯，步伐沉重，眼神空洞，神情更是麻木的。

    周垚买好咖啡，一直在楼下等她，看到她下来，立马朝她走了过去。本想将手里的热咖啡递给她，却见她神情不对，就什么也没说，默默跟在她身旁。

    直到对面传来一声：“慕连茹。”

    慕连茹脚步顿住，身体僵硬地抬起头朝对面看去。

    越正出现在距离他们十米远的停车场，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朦胧的灯光洒在他的身上，慕连茹看不太清他的神情，但能看到他手里握着的，还在亮着光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