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三)

    “这家没有!”

    “这家也没有!”“走,下一家!”

    “这家还是没有!”

    跟着扫黄大队忙活了大半宿后,队里终于传来了好消息。看监控的兄弟在离画廊一公里多点的小超市的监控里发现了一个一瘸一拐的男子。

    技侦的人做过精细对比,确认了男子的外套颜色和钱铭出现在画廊监控里一闪而过的内衬一模一样,版型也完全一致。顺着这段监控查下去,顺藤摸瓜,顺利找到了钱铭下榻的酒店。是本市一家有名的四星级,盛宣集团旗下的悦华酒店。

    也是难为他了,就算是慌慌张张的跑路,也得定一家有名有姓,排的上号的酒店,否则这位中年发福又秃顶的“豌豆公主”恐怕睡不着觉。

    他睡不睡得着没人知道,刑警支队的一批人以陆聿为首,抱着速溶咖啡牛饮的、靠在车窗上快要磕头拜早年的、还有在初春的夜风里瑟瑟发抖的,听见好消息眼睛一齐亮了起来。像在夜晚狩猎的野狼群,仅剩的那点倦意都被吹的一点不剩。陆聿一声令下,所有人迅速动了起来。

    终于,在天光破晓的时候,“豌豆公主”落入了野狼群手中,给过去的夜晚画了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早上六点,天光大亮。

    陆聿狼吞虎咽着手里的肉馅包子,三两口就吃了个干净。又从袋子里抽出一杯路边早餐摊子特有包装的皮蛋瘦肉粥,插上吸管边走边喝。

    路过谢延桌子的时候顺手把袋子放下,推门进了审讯室。他敲敲门框:“行了,都出去吧。早餐在外头,自己去拿。”

    一帮年轻孩子欢呼起来,一窝蜂涌出去了。不知道是哪个有眼力见的,还顺手把陆聿那都被他吸瘪了的空杯一起带出去了。

    谢延看着他们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老陆,你先进去,我拿杯粥就过来。”

    陆聿也不推辞,嗯了一声就戴上耳机进去了。

    审讯室里,钱铭看着对面刚刚坐下的高个男子。明显熬过夜的脸上带着青色胡茬,不可避免的憔悴,但那双眼睛,亮的摄人。真是像狼,像精力旺盛的野狼,随时能把他拆穿入腹。男子也不说话,只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慌。

    陆聿不急着开口,只坐着观察对面的钱铭。直到耳机里传来一声轻响,“老陆,我好了。”是谢延。

    陆聿这才纡尊降贵的开口,说了进审讯室以来的第一句话。“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他一开口,对面的钱铭就一哆嗦。“不、不知道。警察同志,你们无缘无故抓我干什么?”

    见陆聿不开腔,他鼓起勇气:“我什么也没干,你们抓我干什么呀!有什么事我们好商量,这是干什么哪!”

    越说越顺嘴,他甚至颇有些愤愤不平起来:“你们这么把我抓进来,马上要到上班点了,风言风语要是传到公司,对我的名誉有损,我、我是要告你们的!你们不能这么无缘无故的抓人!”

    嘭!陆聿一拍桌子:“钱铭!”

    快要手舞足蹈站上桌子的男人一个激灵,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哪里撒泼。

    “不知道,你跑什么?”

    “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从夜色二楼跳下来?”

    “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刻意躲避监控甚至把外套反穿!”

    三个问句,一个比一个尖锐,甚至让对面的男人有种自己被这个年轻警察看穿的错觉。

    可脑袋中间反着光的地中海,喊起来一抖一抖的啤酒肚,都说明着一点:他有着中老年油腻男人的一个通病,“自大”。

    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顶多不到三十,凭什么对自己这么逼问!拿我当犯人审吗!钱铭好像又生出一点勇气,也颤颤巍巍一拍桌子:“你们领导呢!让你们领导来!轮不到你一个毛头小子来问我!”

    陆聿看着对面呼哧带喘的钱铭,反而笑了。他慢慢靠回椅子背上,摩挲着自己脸侧的胡茬,皮笑肉不笑的问钱铭:“知道什么叫‘传唤’吗?”

    钱铭还沉浸在刚刚的胆大包天里,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传唤的意思就是,对需要问询的嫌疑人,我们可以依法传唤进行讯问。而对于你这种可能看见案发现场又无理由逃跑的,我们可以强制传唤。懂吗,文、盲?”

    一字一顿的“文盲”成功的把神游天外的钱铭叫的回了魂,一张泛着油光的脸像个充气的气球一样,慢慢涨红:“谁、谁逃跑了!我没逃跑!我不跟你讲,叫你们领导来!”

    陆聿还没来得及开口,审讯室的门突然开了。林叠走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叠纸。

    “陆队,这是痕检那边关于鞋印的报告。现场痕迹多,还要一阵,法医那边也是。最晚明天一早就能出来,快的话,今天半夜就好。”

    林叠把文件恭恭敬敬摆在陆聿面前,不屑又嘲讽的看了钱铭一眼。临出门前他大声说了一句:“陆队!那我先走了!”

    陆聿微微颔首,看着他出去又轻轻带上了门,心里暗暗发笑。

    他正色看向钱铭:“钱先生,现在我们能好好聊聊了吗?当然,如果你还是坚持要我的领导,想要哪位?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

    对面的男人早没了撒泼的气势,瘫在椅子上,两股战战。

    单向玻璃后,谢延好笑的看着林叠:“你特意跑进去送文件,就是为了打人家的脸啊?”

    年轻男孩微微红了脸,嘴上还嚷着:“谁让他看不起陆队了!”

    “那平时怎么不见你对老陆这么好,外人面前倒挺护短。”

    林叠往谢延旁边大狗似的一蹲,嘴里还愤愤不平:“陆队虽然是爱骂人了点,是面瘫了点,还经常拿我当垃圾桶。但他工作能力很强的!他可是咱们系统里最年轻的队长!”

    谢延看着林叠把自己缩成个球,真像看见了只忠心又护短的大金毛,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行啦,知道你崇拜老陆了,赶紧去干活吧,别念叨了。”

    林叠猝不及防被人摸了头,本来两三分红的脸变魔术一样,噌的全熟了,热气都快要从头顶冒出来。

    “延姐!你你你,你怎么摸我头啊!男生的脸、不是、男生的手哎呀也不是!”

    林叠语言功能像被摸短路了一样,磕磕巴巴半天不知所云,最后留下一句“反正不能随便摸!”就冲了出去,徒留下谢延在他身后,快要笑倒在椅子上。

    外面忙的热火朝天,泛着凉气的审讯室里却安静的落针可闻。

    陆聿一目十行的看完报告,不打算再等,直截了当的开了口:“我们在夜色画廊后面小花园的矮门上,提取到了半枚鞋印。检验报告显示这是个鞋码42的皮鞋印,属于一位体重约94-95公斤的成年男性。”

    陆聿微微往前探身:“钱先生,你有什么头绪吗?”

    男人瘫在椅子上,像是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只微微摇了摇头。

    “那么钱先生,请问你到达夜色后都做了什么?”

    仍旧是摇头。

    “那么,你为什么要乔装打扮,在超市买了鸭舌帽和口罩?”

    又是摇头。

    这是要把一问三不知贯彻到底了。陆聿也不急,自问自答。

    “四月九日晚五点十五分,钱先生到达夜色。五点十八分,你拒绝了前台带路,独自一人上了二楼。五点三十二分,我们赶到夜色。短短十五分钟,你就已经消失在监控里。”

    “我倒是很好奇,看样子钱先生并不会飞,如果不是跳窗,请问您是怎么离开夜色,出现在一公里以外的小超市的?土遁吗?”

    “还是说,你就是杀死李锦程的凶手!”

    听到凶手两个字,男人下意识反驳:“不是我!他是自己吃药自杀的!”

    话刚出口,他后脑一凉。完了。

    男人肉眼可见的慌乱,陆聿反而放松下来。“别的一问三不知,李锦程怎么死的,你倒是一清二楚。钱先生,我们法医的尸检报告还没出来,你就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华佗重生,药王转世啊。”

    钱铭虽然是传媒公司的总经理,但上位过程里掺了多少水分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他对古代历史不感兴趣,也不清楚药王是谁。

    但这人商场浸淫多年,也有几分急中生智的神通。

    “对,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又怎么样,我没杀他,我没犯法!”

    “那么钱先生,你看见他的时候,他死了吗?”

    “我不知道,我看见他他躺在地上我害怕,我赶紧走了。我怕被人误会是我杀的,所以我才跳窗跑了。警察同志,我害怕也犯法吗?!”

    老油条就是不一样,一开口也能推个七七八八,把责任推卸的干干净净。但他漏掉了一点。

    “钱先生,监控无法证明你是否杀了李锦程,但同样也无法证明你是否和他的死无关。如果你的某些行为导致了他的濒临死亡而你知情不报,同样也构成犯罪。”

    “所以,现在你仍然有犯罪的可能。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钱铭急了,猛地站地来:“我没有!我没有杀人!你怎么问我都没有杀人!”

    陆聿看得出来,这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就是要把一问三不知贯彻到底。陆聿不打算跟他浪费时间了,站起来准备离开。

    把手放到门把手上之前,他转过身来:“钱先生,传唤的最长时间是二十四小时,也就是一天。从今早六点算起,到明天早上六点整,如果我还是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你与这起谋杀案有关,我会按照规定把你放出去。在这期间,除了人身自由和对外联络的权利会受到限制,一应生活需求我们都会正常提供给你。”

    钱铭的神色放松下来,陆聿却不急不慢的补上了下半句。

    “但我一定会在这二十四小时内,找到你有罪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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