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妃前脚从东宫出去,后脚消息就传到了蓬莱殿。
皇后稍做思想,便下令传来太医,称今日闻了太子妃送来的油果子,胃口不适,让太医过来开个方子调养一番。
当太医搭上脉的那一刻,皇后极力掩饰心中喜色,直到太医说出“恭喜”二字时,皇后迫不及待地接受了后面的喜讯。
最后以飞快的速度将消息传到了赢帝那里。
赢帝听完却并未露出高兴之色,在御书房踱步许久,最终还是亲自去了蓬莱殿看望皇后。
皇后欣喜地靠在赢帝怀里,拉过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肚子,娇柔道:
“上次皇上宠幸臣妾,臣妾那次……疲累了许久,未曾想……皇上勇猛不减,竟然让臣妾再次怀上龙子,这次,可真的是天命啊。”
天命,是否真是天命,是否自己真的还有元阳可用,赢帝自己都无法确定。
可要说这是天命,那太子算什么?
皇后之言,言中有深意,赢帝不是听不出来。他只能顺势安慰道:
“皇后辛劳,再次为朕孕育皇子,朕要大赏你。你说,你想要什么,朕统统都赏给你。”
皇后听得顺意,一切都在按自己的计划行走,于是便求了赢帝准许她出宫前往汤泉雅苑养身子。
“皇上,宫中烦事众多,就是那日日来请安的太子妃臣妾也是躲不过,莫不如让臣妾躲懒了这些,安心在雅苑胎养皇儿可好?”
赢帝看着皇后如此重视腹中皇子,亦没有拒绝的道理,“那朕让太医院多派几名太医跟着,皇后在雅苑安心养胎,朕有空便会去看你。”
皇后听完莞尔一笑,身子又柔下许多,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嚣张与跋扈。
三十几岁再次怀上龙种,按说她该是要登天摘月的势头。可这次,在皇后身上,竟然见不到一丝一毫的气焰。
她,竟然只是要求去宫外养胎。
赢帝心存疑虑,却并未表露出来。
太子曾与他说过,正在以一名未净身的宦人做试验,令其服下某种断根奇药,再日日与年轻女子行房事,至今仍未满月,结果未出。
可,即便不论此事,单说他先前日日夜宿仪华殿,与嘉妃亦是情浓吾浓,嘉妃的肚子可是和先前皇后的肚子一样,数年未有动静。
这次,怎么一夜即中?
在那个念头升起的一星点苗头间,就被赢帝按了下去。他不敢往深细想。如今只不过是孕初,一切都待诞下皇子且再说罢。
赢帝一如既往地做了缩头乌龟。只要太子不来寻他,他断不会将自己的疑惑说出。
可太子如今刚被人下药,皇后就传出怀孕的消息。这一切,都太过巧合。
太后这几个月也是深居简出,不再上朝听政,甚至连皇后有了身孕,亦都只是派人送了赏赐过来。
好似,这些人,在下一盘巨大的默默无声的棋。而棋盘的对面,正是他的皇太子李鹤轩。
赢帝允了皇后的请求,又细细做了妥帖安排。该赏的,该体贴的,一样未少,只是脸上喜色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可皇后却并不在意的样子,她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赢帝的身上了,她全心全意只想出宫去,诞下腹中胎儿。
这更让赢帝心中不快了。
赢帝从蓬莱殿出来后,转而又去了东宫,看望病中太子是假,探听太子意见是真。
太子听完父皇的喜讯,却并未祝贺,只是道:
“母后何必如此,宫外再好,也不比宫内,太医院带再多人过去,膳食和药材,各方各面都是短缺的。再说了,母后若是嫌弃人杂烦扰,叫太子妃免了日日请安便可,这又不是什么难办之事。”
赢帝一旁默默点头,可李鹤轩是郁闷的。
他本想着先一步探听皇后身子的消息,再做打算,谁曾想皇后思维敏捷,早他一步落子,叫他一下子甚是被动。
想必父皇亦是如此。
要说父皇能让皇后再次受孕,李鹤轩是第一个不信的。要不是他亲眼见识过鬼市之诡,他还真就信了后宫里的这些歪门邪道了。
他拿宦子做试验的事,亦是同父皇婉转提过的,想必父皇心中亦是疑虑,所以才到他这里来想讨个心安。
可李鹤轩可没打算恭喜道贺,给父皇这个心安。
“父皇,依儿臣所见,若母后执意如此,亦只好顺从。只是……还是要多派些人手细细照看着母后才是。”
赢帝懂了太子的意思,眼下情局,除了边走边看之外,还要严密观察皇后动态。
“轩儿说的是,这些事父皇心中有数了,你也好生养病,这几日有无按时服药?身子可见好些?”
“好些了,有神医在,父皇放心吧。只是排毒过程缓慢,急不得。要不是麻藏丞早有准备,我们可能就被动了。”
赢帝点点头:“赏,重重赏。还有这个神医,轩儿认为是否可留下来在太医院,我看是个可用之才。”
“太医院就算了,”李鹤轩狡黠一笑,“儿臣已叫他入了东宫药藏局了,包括麻藏丞亦是,他们均来自鬼市江湖,行事风格与宫中难保冲突,还是留在儿臣这里比较方便。若是父皇有需,尽管召唤便是。”
赢帝“哈哈”一笑:“还是你诡,留在你这,就留在你这吧。我们轩儿的身子重要,比我重要得多。作为父皇,会尽一切助你,吾儿尽管放手去做。虽说父皇畏缩多年,但好在生下了你这么个龙子,也算是对先皇有交代了。”
“你尽管去做。”赢帝再次重复,坚定地将手按在李鹤轩的肩上。
李鹤轩望着父亲,有着血缘关系却陌生的父亲,在这一刻,他发现,即便他们疏而不近,可血脉始终维系了父亲对他的爱。
“谢父皇。”
李鹤轩心头涌起一股热浪,他的生命在逐渐完整。
他有了最爱的义父、国丈大人,有了心爱的妻子、女人,如今,他其实,也是有爱他的亲父的。
赢帝快速眨了眨眼,掩去眼中泪湿,有了李鹤轩,他的人生也同样感到完整了。
至于皇后腹中的新子,他更多的是疑虑和烦忧。隐忍、争斗多年,皆是因为袁氏一族对他的掌控。
他早已疲惫不堪,哪还有什么惊喜。
现如今的赢帝,也只有在李鹤轩身上才能看到希望,看到李家江山的未来。
他并不希望有新的皇子在袁氏的操纵下再加入这场皇位之争,扰乱当下好不容易天平朝李鹤轩倾斜的局面。
他要精心替李鹤轩铺路,他才不希望皇后再诞下皇子。
赢帝颁下诏令,加强东宫护卫,保证太子储君安全。同时亦是名正言顺地给李鹤轩增兵。
史上历来天子均忌惮太子拥兵,可羸弱的赢帝却知道自己无能,能保住江山完全靠的是袁氏。
兵权都在右相袁竖的手里。
好在齐国淮回来了,他的太子回来了,他打算将这一切都提前交给太子,潜移默化地扶助太子上位。
“父皇累了,万里江山迟早要交予吾儿。”
李鹤轩听到赢帝给他交底,心中感慨万分,方才感受到的是父爱,如今,却是千金重鼎的社稷责任。
“父皇莫要说这些,父皇身体万年,儿臣只想替父皇分忧,并不在乎是否早日……”
李鹤轩垂眸片刻,又道:“儿臣只想过平常安稳日子,只想与太子妃平平安安,康康健健,有时候做一些事情,看似是反抗、出击,实则只是为保护自己的亲人。难得父皇体谅儿臣,儿臣只愿父皇万年康健。”
赢帝摸摸李鹤轩的头,看着他欣慰点头。
这一日,父子二人交心,心心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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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世隐已许久未至长青寺看望慧初法师,及前八皇子慧可法师。慧可法师幼时出家,而今正值壮年。
徐世隐曾在长青寺隐居三年,作为长青寺的常年香客,与慧可法师交好。
“徐大夫有许久未来看望贫僧了。”慧可法师盘腿坐于席上。
徐世隐欠身合十,回道:“是微臣的错,微臣近日因皇上赐婚,有诸多事项需要打理,微臣并未遗忘法师,微臣一直谨记法师使命。”
“那就好。”
慧可法师微微抬眸,看着徐世隐道:“听闻皇后娘娘有孕了?”
徐世隐心头一震,答道:“微臣此次前来,正是想向法师汇报此事。是,皇后娘娘……再次有孕了。”
慧可法师凝目许久,道:“那齐王的事……”
“法师请放心,并未有异。如今宫中,太子李鹤轩亦染毒在身,正在东宫修养,具体情况暂且未知,东宫戒备森严,微臣正在打探。”
“又是你的手笔吧?是否太过着急了?”
李鹤轩归来未多久,以慧可法师的意思,先按兵不动,等齐王的风波过去了再做打算。
最主要的,还是想先看看李鹤轩的来路,让这位归来的野太子与皇后先斗上一斗,最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可徐世隐却未得他的令,便擅自对太子下手了。这让慧可法师很是不满。徐世隐又许久未现身,慧可法师亦不便出寺。
今日相见,法师自然面色不佳。
更让法师感到威胁的,是皇后娘娘竟然时隔多年,再次怀孕了。不论真假,他都怀疑,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人的手笔。
徐世隐,暗处行走,手眼通天。连太子都敢杀的人,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徐世隐与他筹谋多年,现如今这迹象,难道是要倒戈了吗?
徐世隐却冷色回道:“是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