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陈景在她住处留宿。
一个人霸占双人床许多年,突然多出一个人,她很不适应。
辗转反侧,久久不能睡去。
“睡不着?”黑暗中,陈景的眼中折出一点白。
“嗯。”
“被子是什么气味?”
良美揪起来闻了闻,什么气味都没有。
“香香的,像——”陈景的声音被掩盖几分,忽而又清亮,“——温暖的太阳。”
良美学她,仔细闻了闻,黑暗中,嘴角微微弯起。
“是金盏花。不是被子,是沐浴露。”
“很好闻,我也要买一个。”陈景躺平,嗡嗡的讲话。
过了很久,空调突然启动,温度高了。
良美将被子卷到脖子,抵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黑暗。
……
盛夏过后,很快立秋。
公司的业务开始忙碌起来。
仿佛在经历一个又一个的循环,天气变冷,人就要忙起来,天气变热,人就要躲起来。桌面上的送检记录,每年复制一次,这是第六次了。后面还会有多少次呢。
一天一天,分成两份是昼和夜,分成三份是早中晚,或是分成几十份,几百份,几万份。
一秒一秒很容易过去,一天一天也很容易过去,……渐渐得,一年一年也就过去了。
人在这一秒的现在,无时无刻不在成为过去,无法触碰的下一秒很快也成为过去。
到底什么是现在?什么是将来?
好像都是过去。
一切要先产生,然后是在路上,被消费,然后是消失。人好像只是长在线上的眼睛,审视着,赞美着。
工作越来越忙,默认七点半下班的日子越来越多,最后变成全天候。人变成了工作的一部分,不再是作为人。
良美疲倦不堪,靠在更衣室的柜子上,慢慢地换衣服。
今天也许要九点才能下班。
回到办公室,左边销售部已经没有人,陈景也不在。
自从上次崴脚留宿后,她已经有几个月没见过她了。
陈静好像在躲她。
给她发的消息,还停留在两周前。
—抱歉,很忙,再联系。
是她们聊天界面最后一条信息。
发生了什么呢?
良美搞不清楚。莫名的烦躁。
像是突然被放弃,却不知何时被拥有。
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也要在无声无息间丢弃。
一个个习惯的养成和改掉间,人被磋磨成灰烬。
良美想着更早之前,自己是怎样的情形。
今天也是九点,夜半声消。
她在道路的一边,人少的一边。
道路的另一边——是陈景!
她想要去喊她。
车上下来另一个黑衣裙的女人,与陈景不相上下的背影。
陈景与女人站在路旁说话,黑衣女人突然抱住她,如情人一般。
放慢了脚步,良美跟着她们。
她们牵着手,慢慢地走。
到了路口,黑衣女人放开陈景,说了些什么,陈景低头轻笑着摇头。黑衣女人放开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陈景望着女人离开的方向,神伤而失落。
良美快步穿过人行道,来到她身旁。
“良美!”陈景吃惊。
“你朋友?”默认她看见了全程。
“不,”陈景结巴,“……算是吧。”
说到后面显得很无措。
良美过来的目的不是那女人是谁。很久没见到她,看见她的一瞬间,下意识冲过来。
来到她身旁,反而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你今天都没在公司?”
“今天请假了。”
陈景不理她,朝公寓走去。
纠结了一下,良美从包里掏出一个袋子,赶上她。
“你之前留在我那里的衣服。”
陈景迟钝一下,接过袋子,眼神躲避,“你的衣服我有空带到公司给你。”
“没关系。”
“很少见你请假。”
“去见……朋友。”
“以前的朋友吗?还特意请假去见面。她对你很重要吗?”
陈景睁圆了眼睛,又痛苦地合上,“是……吧。她是……”
很晚了,良美说了句再见,就要走。
“等一下。”陈景喊住她,“不是朋友。”
良美愣住。
“那个女人不是朋友,是我以前说的那个人,我主管上司。”用一根手指去扣眉尾。
继续愣住,那个人,海滩,小三。
“呀,不是。为什么你们?”良美少见的结巴,说话的能力本就不强,思维一混乱,整个人都乱。
“没打架吗?怎么还能像朋友?”良美去瞅她的脸和露出的皮肤,没有伤口抓痕。
“为什么要打架?”陈景不解地蹙眉。
“就你之前不是破坏过她的家……”
“不是。”陈景打断,“你不会以为跟我有染的是她老公吧。”
“不是吗?”木木地问。
陈景扶额,虚弱地说:“不是。”
“我喜欢的是那个女人,我喜欢的是女人,你懂吗?”
呆滞,僵硬地点头。
良久,街道上的热,浪一样一波波袭来。
良美嗫嗫喏喏地问:“你们又在一起了?”
“啊,”陈景朝公寓入口走去,“是啊。很无耻吧?”
蝴蝶样的眉毛翩翩飞入黑暗的楼道。
隔日到办公室,椅子上放着装衣物的袋子。
良美收好,陈景不在。
昨晚陈景的话语,让她失眠了。正常她也经常失眠,但一般多是无意义的失眠,昨晚她失眠的很难受。
说不上是什么,也许是她还没搞明白的东西。
陈景说,她喜欢的是那个女人,她喜欢的是女人。
有关系吗?
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半夜,她趴在床边用手机不停搜索。
原来世界,一直可以容纳所有。方寸之间却只能装下很少很少的东西。
两人的关系突然变远了。良美不得不重新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虽然远了,但默契却诡异的形成了。
办公室里,陈景见到她只是点头示意。
她也一样。
不再沟通。
中秋,公司照例举行博饼活动。
良美和陈典被分到一起,旁边是陈景和莉莉一桌。
“啊,探花!”同桌的一个大叔惊喜。
同时,旁边的那桌也摇出一个探花。
奖品是一套餐具。
“嘿,该你了。”陈典喊良美掷骰子。
良美随便拿起六个骰子,随便放到碗中。
“哇,是状元!”桌上的人惊呼。
“奖品是个空气炸锅。”
桌上的人透来羡慕的眼光。
良美左右瞅瞅炸锅的外箱,得到的总不是时候。
“哇,是状元!”陈景那桌也开出了第一个状元。看情形,摇出状元的是陈景。
真是巧合!
陈景突然看过来,她躲闪不及,直白地被抓住。
抓住也没什么。陈景轻易地放过她。
活动结束,接下来是三天假期。良美抱着奖品,陈典帮她提着一提纸和一块毛巾。
“用炸锅可以炸很多东西。”璐姐突然从后面冒出来,看到她的炸锅,羡慕地说:“我家的炸锅用过几次就闲置了。”
“我不做饭,得了这锅也不知道做什么?”良美笑。
“可以炸万物!”陈典在前面别着头说。
哈哈。
“公司的包子和春卷可以放里面炸。”陈典说。
“可是我没有冰箱,买了也不能放。”
“这就是你从来不买公司产品的原因吗?”陈典惊讶。
“对。”没有冰箱,从不买冻品。
“你们在谈什么?”良美侧脸,发现是陈景,她也抱着一个箱子。
“哇,你也是状元!”
明明不是刚知道,装什么惊讶,良美撇嘴,“嗯,你也是。”
“你们运气怎么都这么好?”璐姐轻摇头,艳羡看着两人:“应该跟你们做朋友,沾沾你们的好运。”
陈景偷瞄了一眼良美,后者别扭地避开她视线。
应该不是朋友了。
“你跟她们做朋友,运气也不会变好。你知道为什么吗?”陈典揶揄璐姐。
“为什么?”
“因为你太老了。幸运幸运,要足够新才会有运。像我们这样的,待在公司时间太长,已经变成公司地上的砖头。”陈典跺了跺路上的红砖,“太平常了,运气是不会来的。”
“可是她们来公司也好多年了,她们也老了。”璐姐不服气。
“可是她们比你新就行。”
什么呀。
良美笑着看陈典:“头几年我的运气也不怎么好,一次状元也没摇到。按你的说话,我应该是越老越幸运。”
“就是。”看有人帮忙,璐姐马上恢复斗志。
不知不觉间,陈景落在后面。良美放慢脚步等她。
“不开心吗?”
“开心。”
“我不做饭,也不知道要这锅有什么用。”抱得累了,良美改用单手去提,前后不停摇晃。
“可以学。”陈景建议。
“学不会。”
“想学一定学的会。”陈景坚定的说。
如果学不会呢?是不是就是没那么想?良美很想问她。最近的良美感觉自己像个小偷,总是偷偷摸摸的。下班时,有意无意的在路上寻找陈景的影子。总是紧张,仿佛下一刻,陈景会从后面,从前面突然出现。
“喂,良美。”像以前那样喊她的名字。
或许是她还没适应,还没有习惯,重新变回一个人。
也许她有一点想。
良美最近又在思考爬上是陆雪桥说过的话,女人之间的友谊容易变质。
当时她反驳陆雪桥的时候,觉得他就是在一派胡言。但现在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当初是否言之过早。
“等会直接回去吗?”陈景问她。
“不,我要回趟实验室。”
“抱着这个?”陈景惊讶。
“嗯。”良美快步赶上陈典。这算什么呢?无用却幸运的东西,她不想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