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秋,母亲时不时给良美打电话。
弟弟近日要结婚。
从母亲不由衷的问候中,断断续续知道这个消息。又要怎么样呢?
“过年你会回来吗?”母亲尝试问。
“不回,爸爸之前让我永远不要回去。”
“那是气话,怎么能当真!”
“气话?不,不是。我不认为那是气话。”
真是搞笑!随便的气话就要人无视,她说的话就总不算数。
母亲一直问她过年回不回家。
缠不过她,良美只好答应母亲回去。
向公司请了一周假。
新一周,陈景在办公室没有看到良美。平日也只能偶尔看见一两眼背影。
但连着两天,一点影子都没见到。
这天中午,陈景特意到公司食堂吃中饭。
吃饭的人正多,陈景左瞅右瞧,看到艳姐等一群人,坐过去。璐姐热情招呼她尝尝从家里带来的腌咸菜。
“谢谢。”陈景尝了一块,“很好吃!”
“我婆婆做的。”璐姐将咸菜放在中央,盖子放在一旁。
“良美怎么不在?还在做实验?”陈景漫不经心的问众人。
艳姐从腌菜罐子里挑拣出一块,咬着咸菜说:“她休假了。”
“休假?”完全没听她说过,这些年也很少见她休假。
“她回家结婚去了。”冰姐见她们吃的香,也去挑咸菜去吃。
“什么!”
陈景一脸诧异,才几个月不见,她就要结婚了。
“你不知道吗?”冰姐说,“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她——”陈景面露难色。
“什么呀!”璐姐反驳,“是她弟弟要结婚,她只是回家观礼。”忍不住翻白眼。
“不是啊!”冰姐伸长脖子,看向璐姐,“我看她说的是要回家结婚,那如果不是结婚,应该也是相亲吧。”
“相不相亲我就不清楚了,良美跟我说的是她弟弟结婚。”璐姐转头问陈景:“她没跟你说吗?”
陈景楞住,马上说:“没有,我最近比较忙,没跟她联系过。”
说完笑笑,垂下头掩饰无措。
新一周,晚上,陈景回办公室放资料。
检验室只有良美,弯着身在看电脑。忽然直身,发现了她。
“等一下。”良美喊她。
“这个给你。”给她一包东西,陈景去看,是一包喜糖。
“我弟弟结婚的喜糖。”良美脸上有两分的尴尬,“带了你的份,还是送给你罢。”
“哦,谢谢。”陈景捏了捏红色的袋子,里面的糖块沙沙作响。
良美回到工位,继续看电脑。
穿过玻璃门,陈静来到她身后。“七点半下班吗?”
“嗯。”良美不回头。
“一起走吧。”
良美回头,看她,眼神迟疑,“好。”
十几分钟后,两人一起走出公司。冬天的气温,刚下过一场雨,湿冷的空气沾在衣服上,冷气直往里钻。
街上零星几个人,能待在房子里尽量不出来。
“对不起。”陈景说。
“啊!”尽量缩起脖子,良美的鼻尖通红,嘴唇发紫。
“之前那个女人,我撒谎骗你了。”
“骗我什么了?”
“就——”陈景说,“——她只是顺道来看我,我们没复合。”
“哦!”
一阵风,头顶的树叶莎莎作响,疏散的大雨落下,她们急忙向前跑。
“哎呀!”陈景笑着缩起脖子,用手去摸后颈,“水进去了,好冰!”
快步走出树荫,到了路口。良美头上也多了几个水洼。
“你不生气吗?我骗了”陈景问她。
“不气,”良美不在乎,“这是你的私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凭什么要干涉你。不过——”
看着她,继续说:“——我私下里是不希望你做这样的事,不仅仅是因为做小三不道德,更因为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陈景哭笑不得:“你很缺朋友吗?干嘛偏偏在意我呢?”
良美急忙说:“缺,我很缺。或者说,我什么都缺。”
绿灯了,行人交错。
她看着道路,也不过去,出神地说:“有一个休息日,我睡了一天半,感觉到饿了,才出来找吃的。当时我站在这个路口,看着行人,闻到两面店面传来的食物香味。那一刻,我感觉到的不仅仅是胃里面的饿,还有身体和精神。我恨不得将这个路口的所有人吞进肚子里。”
陈景默默听她说完,对面现在是红灯。
“想一想,我在这里工作了快七八年,同事是同事,家人是家人。我以前一直认为我不需要朋友,上学的时候也没认真交过朋友。但也许我需要一个朋友。”
“不是同事,又不是家人的存在。”
周围的人约聚约多,良美停止说话。
“朋友就可以吗?”
陈景在她右后侧,低声问她。
“朋友就可以。”良美抬起脸,故作喜悦之情。
又是绿灯,良美迅速穿过去,到了对面,朝陈景挥手示意,转身跑向住处。
“朋友就可以。”陈景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女人之间的友谊确实很奇怪,和陈景的关系突然又恢复了。说恢复不准确,是比前几个月毫不联系好一点,但比更久之前疏远一点。良美觉得很好,比更早之前的亲密还要好。亲而不昵,疏而不冷。
临近过年,良美提前考虑要不要买回家的车票。正巧,母亲给她打了电话。一顿照例的问好与扯旧,母亲终于讲出了目的。
弟弟和弟媳今年要在这里过年,人多,家里挤不开。
所以。
良美心知肚明,平淡地说:“我春节要加班,就不回去了。”
电话那头,她好像看到母亲松了一口气。
她也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吐出一口气,心头的杂乱絮团从鼻腔轻轻飘走,某些东西突然放下了。
挂了电话,母亲的这通电话有一个多小时。
最近母亲的电话越来越勤,时间也越来越长,她从母亲的语气中能感受到不安。之前对母亲抱怨突然之间转化成同情,她仿佛变身成另一个母亲。时间的变迁带来的情感转变,她感觉与母亲之间的千丝万缕消失不见。
以前母亲说得每一句话,都会穿过距离,如钢丝铁笼,紧紧地将她捆住。但现在,母亲的话失去了这种魔力,无论是重话,软话,在她听到都很无聊,轻若游丝,不值得用心去听。
除了母亲,她又想象了一下父亲。
是的,想象。
从她离家去上大学,父亲在她生命里好像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符号。弟弟结婚回去的时候,她惊讶于父亲已经驼背了。弯着腰在家里忙里忙外,照例没说上几句话。
外形虽然变了,想法却一点都没变。
良美觉得想象太过费脑子,停止了这项活动。
近日,办公室要装修。公司说是要扩大检验室的规模,明年准备多招一些人。实际原因是公司的生产车间也多了两个,检验室这几个人太少,不够用的。
“要招几个?”
“至少要招五个新人。”冰姐指着门旁边空的一大块,“这里,会多建一排工位,到时候新人就坐这边。”
良美数了数,加上原来就空着的两个工位,再建三四个,大概会增加五六个工位。
“妈耶,公司终于要招人了。我都坏累死了。”璐姐大声喊。
“良美,你跟我来,有话跟你说。”冰姐拍了拍她,轻声说。
原来是检验室扩建,她们想提拔个副主管。
“肖经理也同意由你来当这个副主管。”冰姐说。
“可是陈典,璐姐他们的资历都比我来,我怕我不合适。”良美担忧说。
“没事,他们资历虽然比你老,但学历不好。再说,他们也就比你多几年工作经验,你早就跟他们一样了。”冰姐说,“我相信你能做好,你愿意吗?”
“嗯,我愿意。”冰姐说的时候,她心里辗转思考了一番。她来到公司这么多年,一直只知道工作,升职什么的,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冰姐突然说出来,她倒很不适应。
“那好,你去线上约肖经理去谈话,谈完话没什么问题大概就可以了。”冰姐说,“完了,你还要在每月的部门例会上做一个述职报告。”
“好的。”
啊!良美一个人在会议室抓狂。
还要在部门例会上做述职报告,这不要她命吗?平时,每月例会她是能不发言就不发言,现在要她当着所有车间,所有人员的面做报告。
下班时,她将这个消息分享给陈景。
“你没做过述职报告?”
“是啊。”她一脸苦恼。
“这没什么,在例会上讲一下就好了。”陈景在吃面,不解地看她。
“做PPT不是问题,例会也不是问题,问题就是要在例会上让我‘讲一下’啦。”良美说,“在很多人面前讲话,我会紧张死的。”
陈景笑:“没有人会紧张死的。”
“有,心脏病人。”良美攥住胸口的衣服,纠结地说:“我心脏现在就扑通扑通在跳,感觉马上要上台,快紧张死了。”
说完,趴在桌上。
“对了,你不是经常跟客户讲话,你紧张吗?”
“不紧张。”
“你怎么训练的?”
“本来就不紧张。”陈景笑,“干这么多年销售了,还紧张。再说,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不解地看良美。
“就紧张。”良美局促地说,“很多人,有很多眼睛盯着你看。如果说错了,不是很丢人嘛。”
“原来你是怕丢人!”
“是吧。”重新趴回桌子,良美说。
“生活没有这么多观众,不妨大胆点。”
“有很多,每次例会,全部生产车间的人都要来。”良美望着她,眼巴巴地说。
陈景语塞。
“你可以练习一下,到时候就不会这么紧张了。”陈景热心提建议。
“在家对着墙练习吗?”良美想了一下,摇头,“不行,没有现场感。”
“可以对着我练习。”陈景说,“你来我家,我帮你练习。”
“好啊。”良美瞬间恢复精神,三两口将坨了面吞掉。
“慢点吃。”
抹了嘴,良美问:“什么时候去你家练习?”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