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答应要画给顾晨曦的画,还没有画完。打开房间的窗户,晒着阳光,叶帆打算继续。

    连续几天降雨后,天气终于放晴了,太阳灿烂地放送温暖,气温持续升高。

    叶帆盘着腿靠在床边坐着,只穿着一件白色毛衣,也觉得有点出汗。好在毛衣非常宽松,抖两下也能散热。

    他拿着笔,在画架上快速地勾勒着轮廓。

    昨天早上,他鼓气勇气,给顾晨曦打了个电话。

    叶帆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立马道歉:“对不起,我昨天的话很过分,是我不对,我错了。”

    “好,我接受道歉了。”电话那头的顾晨曦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声音依旧温柔,“我收到你的郁金香了,黄色的很优雅,这是道歉用的?”

    叶帆心底松了口气,声音低低地说,“对不起,我其实没有想过你是在监视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当时就是情绪不好,胡乱说话,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挺好的,难得你能和我拌两句嘴。吵吵架也好,有助于情绪抒发。”

    “就是有点被你吓到是真的。第一次见你那么激动的要护着别人。”

    叶帆不自在地摸摸鼻子:“不是护着谁,我就是,就是觉得……”话到嘴边,又不敢说下去,生怕打破这好不容易的气氛。

    “说嘛,不要怕我生气,大不了咱们正正经经吵一架,你还怕我吵不过你了?”顾晨曦笑着调侃道。

    叶帆勾起嘴角:“我不和你吵架,吵架费精神。我就是觉得,你可以更相信我一点。”

    “是,这点上我做得不好。”顾晨曦的声音更沉一些,更郑重,“你很棒,我的确要更加相信你。我也应该跟你说声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一些。让你伤心了吧。”

    “嗯,有点。”叶帆不好意思地答应一声。

    “没有偷偷躲着哭了吧?”

    叶帆瞬间觉得,一个太了解自己的老朋友也是要不得的。

    “好吧,我知道了。”顾晨曦见他不回答就知道猜对了,“还伤心吗?需不需要我——”

    “不了不了,没什么。一点事情,有什么可伤心的。”

    “行,没事就行。我这边要上班了,没事儿就挂了?”

    “嗯。”

    两个人虽然没有聊多久,但是叶帆还是感到无比的愉快,仿佛空气都新鲜了,笔下的触感都顺畅了许多。

    叶帆答应画给顾晨曦的画,其实画了很多张。不同角度不同手法的盛方乾。他需要反复慢慢画,把对结构,光影关系和纹理的手感练回来。

    “吃饭了。”

    叶帆听见声音的瞬间,下意识把素描本收进怀里,偏头去观察来人发现什么没有。

    盛方乾看着坐在地上的人。

    他实在是太瘦了,宽松版型的毛衣在他身上更加松松垮垮的,就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

    走到床前,盛方乾伸出手:“我想看看。”

    叶帆不是很想同意。但还是乖乖递了过去,毕竟画的是人家,不给看好像也说不过去。

    盛方乾看着那副肖像画,一时间没认出是自己,仔细辨别之后才说:“线条和光影都不错。给我画画,你还自动开了美颜?”

    隔着素描本,叶帆仰头也看不见盛方乾的脸,只能泄气地回答:“画得很不像吗?”

    “有点不像,我的五官恐怕没这么完美。”盛方乾将画还给他,“有笔吗?”

    叶帆将笔递给他:“你也学过画画?”

    “就是对头骨熟悉点,不算学过。”盛方乾弯下腰,用笔头在画纸上指着:“亚洲男性的头盖比率较高,面部肌肉分布均匀,视觉上要更宽阔些,我的头骨也差不多。所以这里,这里,颧骨要宽一点,颞骨的线条要更柔一点,这里的阴影也要改一改。”

    “我改改看效果。”叶帆抢过笔准备改动。

    盛方乾握紧笔,没让他拿走:“下午在客厅画吧,可以再仔细观察观察,把我画得更像一些。”

    “哦。”

    看他蔫蔫的,盛方乾抬手去碰碰他的头发。

    叶帆抬眼,从耷拉下来的发丝间瞧见了那只手。

    他没有躲开,只是不自在的抓抓额头前的头发,抓起一缕头发拉直,发现已经长到鼻子那儿了,“长得真快,又该剪了。”

    一松手,头发就蜷缩了回去。要是再长一点,就要遮着眼睛了。

    盛方乾理理他的头发,说:“挺好看的。”

    “你觉得,好看吗?”叶帆不敢抬眼,他的心跳有些失速。说话也好像变得磕巴,“就是长了,长了有点遮眼睛。”

    “留长一点,以后扎个马尾,就不会挡视线了。”

    扎成马尾?“好像,也行。”叶帆回着话,注意力还集中在那只帮他整理着头发的手上。

    “你不怕我了?”盛方乾心情颇好,但是很难从脸上看出什么来,冷脸已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了。

    “我也没有怕你。”叶帆低声回答。但是他也确实不抗拒对方的接近了——从前两天那晚,在人家腿上大哭特哭,直接哭湿了一条裤腿开始。

    未免也太能哭了。叶帆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就好。出来吃饭吧。”

    “嗯。”

    今天盛方乾轮休,所以才有机会和叶帆一起吃一顿午饭。

    阳光充足,屋里也亮堂堂的。方形的餐桌上照常是两菜一汤,少辣但味足,桌子两边各摆放着一副碗筷。

    盛方乾就坐在靠厨房的一边——那是他的固定位置。通常叶帆会坐在对面靠客厅的这边。

    叶帆坐下,两人开始吃饭。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的。有事的时候会交流两句。

    “午饭后我要去超市,一起吗?”

    “去吧,看看有什么买的。”

    “四点我有事要出门,不用等我吃晚饭。”

    “嗯。”

    但是这两天慢慢地,好像也开始在事情之外,开始聊一些什么事情。

    “你今天早上吃了什么?”

    叶帆一愣,“早上?我都起得晚,一般,不吃早饭。”越说,声音越小。叶帆想了想,还是努力解释一下:“也不是光起得晚,我早上没胃口,吃不下什么东西。”

    “所以你一直没吃早饭。一天两餐。剩下两顿饭还是小猫胃。”盛方乾看向他的饭碗,给了评语。

    叶帆自觉地赶紧夹菜放碗里,并以此争辩:“我觉得我饭量还是不小了。”

    “最后给自己搞个低血糖。”盛方乾继续下定论。

    “也不是。”叶帆被迫回想起一个月前的事情,尴尬得脚趾扣地。“后来不是就没犯过了,偶尔而已。”

    “这样吧,明天开始,早上我叫你起床,跟我一起吃早饭。要是困,吃了早饭再去睡觉。”

    吃了早饭再去睡觉?这是人话?

    “那还睡得着吗?”叶帆低声吐糟。

    “也可以你自己起床做早饭。”

    叶帆抬头,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不知为何,叶帆总觉得那副冷淡的脸上,藏着两分调侃意味。

    “那你记得喊我,我自己肯定醒不了那么早。”叶帆低头吃菜叶。算了吧,做饭的人最大。

    午饭后,趁着阳光大好,两个人都决定走着去超市,可以顺便晒晒太阳。

    叶帆出门前犹豫了一下,没有戴帽子。冬日的阳光太难得了,洒在脸上的感觉会很舒服。

    但是可以把猫粮提上,顺便去看看那些可爱的小猫。

    电梯里,等叶帆进来后,盛方乾按下关门键。

    “别关别关,我忘了把菜放进冰箱里了!”中午剩下的菜还放在厨房的台面上。叶帆急忙去按开门键。

    “不用回去了。你晚上要吃的,这个天气几个小时坏不了。”盛方乾按住他肩膀。

    是哦,晚上就会解决这些菜。叶帆想想,不过夜的话,在外面放几个小时的确也没关系。

    叶帆收回手,让电梯顺利关门下行。

    下一刻,叶帆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就是说,盛方乾知道他晚上不做饭,会就着那些剩菜解决晚饭?

    做饭的人,是不是都会计较吃饭人的饭量,尽量避免不吃剩菜?

    叶帆盯着盛方乾印在电梯门上的脸出神。

    还是说,那些吃不完的菜,根本不是剩菜?每天晚上超大份的两菜一汤,其实都计划了第二天中午的分量?

    叮!电梯门开了。盛方乾走了出去,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风,轻轻拂过叶帆的脸。

    叶帆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

    阳光的确很温暖,小猫也很可爱,吃饱了就会来挨挨蹭蹭。但是叶帆已无心感受。

    超市里,盛方乾走在前面。

    叶帆在后面沉默地推着购物车,看着对方挑选着东西一件件放进去。脑海里快速略过了这一个月的无数细小片段。

    两提抽纸被放进购物车里。

    那个换了新的,没再呲水花的水龙头。

    一瓶生抽,一瓶老抽和一瓶海鲜酱油也被放进车里。

    房间里总是不注意就会被挂在衣帽架上,被洗干净的,整整齐齐的衣服。

    车里又增加了一箱纯牛奶。

    前两天,那一勺一勺耐心喂完的晚饭,静静坐在那里等他哭完的夜晚。

    一些蔬菜,瓜果被陆续堆在牛奶上面。

    还有那句“不怕我了”。

    这个挑选东西的人是否也意识到了他的抗拒,所以从来不接近他。直到,他自己靠了过去。

    或许还有,在某些时刻,盛方乾沉默地做着某些事情,而他从没有注意过。

    或许这段时间他感觉舒服到颓废的生活,并不只是租了一间房,可能还随带附赠了一位沉默贴心的“家养小精灵”。

    几袋或成片状,或成碎末,或是整一大坨的肉类被最后放了进来。

    “你有什么想买的吗?”走在前面的人回头问。

    叶帆摇摇头。同时否定另外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结账吧。”

    从结账的通道出来,还要走过一段两边都是家居用品,10元快剪和手机换壳换膜店铺的长路。

    叶帆提着大袋子,心不在焉地边走边看着。家居店里面多是床上用品,还有一些抱枕,地毯。

    地毯?叶帆看着铺在店铺最边上的一张米白色的地毯,上面的毛密实且厚重,看起来还很长。

    要是铺在床边坐下来,肯定会很舒服,脚趾也不怕冻着。

    “想买这个地毯?”盛方乾停下来问。

    叶帆摇摇头:“不太合适。”他只是租客,暂住在那里,房间里的一切都不是他的,不合适买这些装饰家的东西。

    “的确不合适,走吧。”

    “嗯。”

    提着两大袋沉甸甸的东西和一箱牛奶,还一路走着回去。

    等到这些东西进屋放在地上时,两个人都齐齐摊在了沙发上,放松着被勒出痕迹的手。

    叶帆仰着头,听见了旁边的笑声,轻轻的,沉沉的。

    他转过头去,看见了那张一贯严肃冷淡的脸上,勾起的淡淡笑意,就像山上冬雪融化后汇成的汩汩溪流,沁人心脾。

    “太傻了。下次还是开车吧,比哑铃还难拎。”

    叶帆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好。”

    盛方乾掏出手机摆弄,不一会儿却递到叶帆面前:“你看一看。”

    “什么?”叶帆接过来,发现手机上是淘宝页面,显示着“石墨烯地暖垫家用客厅电热地毯加热地垫发热瑜伽垫碳晶加热垫”,字多得叶帆一时没看明白。

    “毛毯太难清洗了,附近也没有专业清理毛毯的店,你要想冬天也坐在地上,这个插电发热的比毛毯暖和。”

    听清这句话的那一刻,叶帆的心脏漏了一拍。

    叶帆清楚的知道,对于他来说,应许他为这间房子挑选一个地热垫的意义,绝不仅仅只是地热垫而已。

    盛方乾这个人真的,太犯规了。

    “你挑两个下单。房间一个客厅一个。”

    “那个,我,我自己买吧。”叶帆慌乱地把手机放在沙发上,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逼着自己忽视强烈的心跳,佯装平静地挑选东西。

    盛方乾转头看他一眼,“可以,你自己在网上再挑挑款式。”

    叶帆努力挑着,还咨询了旁边这位房主的意见——盛方乾的意见就是没有意见,只有简单一句话:“你喜欢哪个就选哪个,什么颜色都行。”

    叶帆扫视了整个客厅,想象着在灰色的沙发和灰色的地砖之间放一张浅色木纹的地热垫。

    好像也不错,大概就不会再感到这么灰暗压抑了吧。

    【2023.11.26日记:这个人,这个人。】

    【202311.26备忘录:不吃早餐,肯定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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