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
单言重复着我的问题,并不回答,转头冷冰冰地看向李凡。
“不是,诶,哥,我什么都没说!”
李凡从屋内疾步走出,紧张地解释起来,看得出来他有些害怕单言。
单言抿着嘴唇,轻轻叹了口气:“先吃饭。”
这里像是一栋废弃的教学楼,笔直的走廊,两侧都是教室。有的房间透过脏兮兮的窗户还能瞧见横七竖八、缺胳膊少腿的课桌课椅。
这里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跟在单言的身后下了一层,忍不住问道:“这是哪?”
“你不记得了吗?”
单言的声音有点模糊,我没听太清楚,又问了遍:“什么?”
“我说到了。”单言停了下来,转过身大声说道。
我脑子里本就一团浆糊,又被他吼得一惊。
“……不就问个地方嘛,不说就不说呗,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说罢,我就绕过他走了进去。
这个食堂看起来也是简陋得很,几张烂课桌,一桌配两个塑料凳子,三三两两的人就着不锈钢餐盘吃得正香,讲台前面是三个不锈钢盆装的菜,里面剩的不多了,菜汤上挂了一层腻腻的油点。
我调头走到单言跟前,微垫了垫脚,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你们就吃这?”
单言看了我一眼,大长腿越过我就去拿餐盘打饭,我被他看得有点心虚。
他说:“今天菜还不错,有鸡腿。”
我心里还是有些拒绝,站在门口不肯动。
“你刚刚不是说吃屎都一起嘛?”
他朝我戏谑一笑不再继续说,语气里满满的嘲讽。
我径直走了过去,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餐盘,不服地回道:“少拿话激我。”
单言带着我坐到了角落里的座位。
这个鸡腿确实很好吃,就是有些冷了,荤油凝结在鸡腿表面,有些腻。
“你刚刚还没告诉我呢。”我咽下嘴里的鸡肉,提醒道。
“告诉你什么?”
单言漫不经心地吃着盘子里的菜,空气中的沉默令我有些不适,我这才注意到整个餐厅只剩下我和他。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看着这么熟悉?”我又强调了一遍。
“你在一楼读的幼儿园,现在想起来了吗?”
“啊?幼儿园啊……”
幼儿园时期的记忆在我脑海里已经剩的不多了。
在亭子这样人口稀少的乡镇,适龄的孩子本就没有多少,周围所有的村子凑在一起,也才凑出来幼儿园的一个班和小学的六个班,这栋楼的一楼就是幼儿园,二楼和三楼是小学,三楼之上就是寄宿学生的宿舍了。
那个时候,爷爷还在,每日接送我上下学,会给我定学校的酸奶,给我买门口小吃店的汤包,教我怎么吃汤包才能不烫嘴,我记得一碗小馄饨两块钱……
温情的记忆似乎像是上个世纪那般遥远,虚假得像上辈子的经历。
“你来亭子做什么?”
我吃完鸡腿就放下了筷子。
单言看我不再动筷子,就端着我的餐盘将剩下的菜饭都倒进了自己的餐盘,一股脑都吃了。
他边吃边含糊地说:“你好奇的东西有些多。”
“不然呢?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就跟着你们走吗?”
“你父亲和祖父是怎么死的?”他又问。
我有些不高兴了,也不太想说,“就那么死了呗。”
他终于吃完了,一边收拾桌面一边道:“你知道那些人,他们杀了你父亲和祖父。”
“你在怀疑什么?”
我勃然大怒,我知道他的意思,我是幸存者,除了是我这个家庭的幸存者之外,我还是东南西北所有方位继承者之间的幸存者。
往往这个时候,幸存者的存在就显得很可疑,更像是加害者的同谋。
单言不再说话,只单单用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神看着我,是无色的风,萦绕着温暖,却又紧密包裹,没有缝隙。
我放弃了挣扎。
“行,我都告诉你。”
“我的奶奶姓兰,你们应当也调查过,她祖籍蜀地,九黎之后,擅饲祟,我只记得我小学的时候,奶奶养的祟失控了,他们冲进了爷爷的身体,吸干了包括血液在内的全部水分。”
单言抬手打断了我,问道:“你知道祟?”
我白了他一眼,“你没有调查清楚就来找我吗?我可是从小与祟一起厮混长大的。”
他沉思了片刻,才说:“报告里只提到你父亲祖父死于祟的失控,并没有说到你祖母饲祟的事。”
我轻笑出声,继续又说道:“我的妈妈在我出生没多久就去世了,爷爷出事之后,爸爸不放心我和奶奶单独在乡下,就把我接去了县城读书,在这之后风平浪静了好几年,直到他们出现。”
我瞥了眼单言,看见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便又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他们与我遇到的他们是不是同一批人,他们带走我爸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说完了,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我无所谓地瘫坐在凳子上,像是等待发落的罪犯。
“你再说说你知道祟。”
“好的遵命,我的大人。”
我起身拎着凳子从单言的对面坐到他的身侧。
“我知道的祟,或者说我认识的祟,也就只有我奶奶养的那些,小时候会萦绕在我四周,灰蒙蒙的,旁人触摸透骨冰凉,而我碰到却是温润似水,到那时那都是我小时候的记忆了,搬出村子我就再没见过奶奶的祟。”
我扯了扯单言的袖子,道:“轮到我问你了吧,单队长。”
“你想问什么?”单言垂着眉眼,不知道在看什么,说话也轻轻的。
“你——”
我还没说出口,李凡突然冲了进来,紧皱着眉头,气喘吁吁。
“队长!宋岩回来了!”
“去看看!他们回来了几个人?”
单言起身就要走,我死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放,仰着脸强调道:“我还没问!你答应我的!”
“队长,回来的,只有宋岩……”
李凡这么大一男人站在我们面前当场哭了出来,他魁梧的身材背着光,我被单言挡着,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也能猜到他脸上必然是眼泪纵横了。
我当下心中一震,不由自主松了松手,单言反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领着我就往前走,我被拽得一路走的磕磕绊绊,心里却沉了下来。
宋岩回来了,他前几日带了三个人去探路——具体是什么路李凡没有细说。结果现在回来的只有他一个活人和三张皮。
“我们发现在亭子学校附近有一处地壳裂缝,里面有很浓的祟的味道,上头怀疑有人在里面偷偷养祟,就让我们过来看看,结果,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我们冲到一楼,门口铺了一张干净的彩条布,彩条布的上面赫然平铺着三张人皮。
“陈先你看看,这样的人皮你有没有印象,觉不觉得熟悉?”单言检查完这些,摘了手套,冷静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明明他自己已经知道答案。
“是啊,我怎么会忘呢,毕竟我的爷爷也是这样死的。”
说着,我垂下了头,藏起眼神中的晦涩,等泪水盈满眼眶,再抬头时,眼泪便恰巧从眼角滑落。
“……那,我们去你奶奶家里看看。”单言说出的话果然软了几分,甚至说完又迟疑了片刻,加了句“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