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之桓早上起来,季喻还在睡。
沉睡中的季喻面容安详,眉眼已经出落得很好看了。
她小心地挪开搭在自己身上的手,看季喻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没什么醒来的迹象,姜之桓放心下了床。
小范给她发消息:【之桓姐,我还有半小时就到了。】
姜之桓答她一个好,叫了酒店服务把早饭送上来。
她在餐桌旁喝着咖啡,继续观摩剧本。
忽然卧室那边咚咚地响,像凌乱的脚步声。
姜之桓转头看,房门被人猛地拉开,季喻神色慌乱,看到她的时候,又瞬间淡定下来。
姜之桓捕捉到那一瞬间的不自然,“怎么了?”
季喻:“没什么。”
“你醒得这么早?”
姜之桓:“生物钟。睡够八小时就醒了。”
季喻:“喔。”
姜之桓见她还站着:“你去洗漱啊。”
季喻应了一声,转身进屋。
十几分钟后,房门被人敲响,小范到了。
她推着一个大行李箱进来,“姐,这个放你卧室里吧?”
姜之桓接过来,“你先歇歇吧。我去放。”
小范应一声,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喝水。
姜之桓还没进房间,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小范一看还有人,吓了一跳。
姜之桓赶紧把行李和季喻推进去,关上门,淡定地和小范解释:“安意和你说了吗?这是我表姐家的孩子,来看看我工作的。”
小范呆滞:“说是说了……”但没想到关系这么好啊。
姜之桓有点洁癖,平时酒店都订两间房,就是为了一个人住一间。她跟着姜之桓三年,关系不赖,也一般在隔壁侯着。还以为人孩子在次卧呢。
小范有眼力见儿,选择闭嘴,不多问一句。
姜之桓对她笑一下,回身进了房间。
屋内的季喻看她慌张的样子,反而调侃她,“我很见不得人吗?”
姜之桓抽了抽嘴角,“她会认出来的。”
季喻抱臂:“那也不能一直在屋里吧?”
“我让她先回她的房间。等会儿你再出来。”
姜之桓出卧室,对小范说:“她最近拔了牙,脸肿了,觉得自己不好看,不想让人瞧见。”
小范了然:“这样啊。姐,那我先回我房间了。”
姜之桓:“好。”
在小范关门离开后下一瞬间,季喻拉开门走出来。
她看眼房门,又瞥眼姜之桓,神色淡淡:“整得好像我是你的情人一样。”
姜之桓受不了:“你闭嘴吧。”
姜之桓说完又叹气。自从季喻挑明了身份,她就有叹不完的气,操不完的心。
“早饭在桌上。”她说完,跑到客厅翻剧本,决心不再理会季喻。
季喻慢悠悠地坐到餐桌旁,尝了一口,觉得没姜之桓做得好吃。但她没那么挑食,磨蹭了会儿才吃完。
季喻没去打扰姜之桓。
姜之桓昨天把她的一个备用手机卡和手机给了她,季喻也坐到沙发上,和姜之桓隔着段距离,登上新号浏览社交平台。
她率先点进用着自己大名的账号主页,粉丝量过亿,什么都没动,最新一条微博在顶上挂着,是自己生日前一天发布的。
那段时间她在山区里的剧组。因为天气预报山区将有暴雨,剧组在前一天帮她过了个生日,下午拍完当天戏份就开始撤了。但没想到,夜里暴雨提前,行车路上出车祸了。两辆车翻进山谷,她坐的车滚下去的时候爆炸了。
搜救队找到她们几个人的尸体,但很奇怪,死活找不见她的,连一处DNA都没找到。
此刻季喻看着评论底下的粉丝,哭丧的哭丧,心存幻想的心存幻想,觉得有点好笑。
没想到吧?她真的没死。
等之后恢复原样,突然出现在公众面前,不知道都会有什么反应?
就是可惜……当时她的助理和司机真的去世了。
季喻退出自己的主页。她还是别把错处揽在自己身上。出车祸又不怪她,她也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活了过来,还成了现在这样。
她之前差点死过一次,这是第二次。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好好活着。
季喻看向姜之桓。
明明是“死对头”,姜之桓还愿意这么帮她,是一脉传承的善心吗?
姜之桓从剧本抬眼,忍不了对方毫不遮掩的直勾勾的眼神。
姜之桓:“干嘛?”
季喻很可怜地耷拉眼睛:“摸你不行就算了,看看你也不行啊?”
姜之桓烦她,一言不发。
季喻:“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了呢。”
心被重重锤了一下。姜之桓惊诧地抬头看她,又迅速低下头,装模作样,虚张声势地埋入剧本的文字里。黑白,横竖,线条。她的世界似乎被解构,再度重组,退回很久之前,和季喻共同在一个剧组的时候。
她记得季喻从洗手间的隔间里猝不及防地走出来,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而她因为所谓的谩骂和嘲讽而翻涌的情绪,偏偏因为一个给予她的眼神而又消失。她当时分出闲心想,人竟然能如此割裂。
她打招呼,好巧啊季老师。季喻嗯一声,打开水龙头洗手,然后关上,姜之桓及时递给她一张纸,季喻却只是看一眼,然后恒久地盯着她,她却只看见葱白的手指上水珠滴落,忽然听到没头没尾的话:你就是因为和我不像,才被选中为主角。
姜之桓呆愣地看着她。她短促地笑一声,我们是朋友吧?安慰你一下。
她当时小声地回说谢谢。
除此之外,心里慌乱得再无它言。
姜之桓的声音似是从很远处找回:“……随便你。”
季喻面上笑意更深,接下来却安分守己。
季喻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忽然刷到姜之桓新戏的一个爆料,说她要拍文艺片,尺度比较大,国内上映不了的那种。
讲得有鼻子有眼的。评论区人数寥寥,但都一致地认定是假瓜。
季喻想起来姜之桓这半个月的戏份之后,确实有个新戏,休假的时候也一直在研究剧本。
思及此,她问:“你休假那段时间看的是下一部戏?”
姜之桓已经平复好心绪,看眼她,淡淡嗯了一声,“你想看剧本吗?”
季喻:“看。”
姜之桓如她所愿,拿来之后,才补了一句:“是同性片。”
季喻很惊讶:“你真要和女人谈恋爱去啦?”
这下好了。那个爆料三分之二真了。剩下三分之一——尺度比较大,估计也是真的。
姜之桓抽了抽额角:“……有时候真想问问,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季喻哼一声。很不服气的样子。
手里的剧本很厚,她简单翻了一下,姜之桓还在里面夹了很多笔记,注解比《沉案乙号》里的还多。
封面白底黑字,剧本名:《折雁》
古代背景的。
姜之桓的角色被她用彩色荧光笔圈了出来:李玉白,公主的陪读,皇后的表侄女。
另一个主角是赵明芮。三公主。皇后的女儿。
季喻开始看,专注地看到中午,被姜之桓叫回神,“吃饭了。”
季喻应了一声,慢吞吞起来,心里还惦记剧本里两个人出逃之后的剧情。
姜之桓看她出神的样子,显得有点呆。与往常,与印象里,有些罕见的一面。
“怎么样?”
季喻直言不讳:“很精彩。”
姜之桓把饭从外卖袋子里取出来,拆开筷子:“我吃完就走了。你就留在这儿看吧。”
季喻应了。
姜之桓在剧本上不仅对自己的角色做足分析,还把其他有分量的角色都研究了。季喻先顺着她的理解看,晚上的时候就看完了。
她的临时联络微信号收到消息。
姜之桓:【聚餐。】
季喻心说知道了。
刚想关了手机,对面又来了消息。
姜之桓:【你记得吃饭。】
好像老妈子啊。
季喻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倏然又面无表情。
那边姜之桓发完消息就后悔,季喻一个成年人哪用她担心。想撤回的下一刻,手机震了震。
季喻:【知道了。】
姜之桓都能想象她漫不经心地打哈欠的神情,收了手机没再管。
季喻确实吃了饭,但只是垫一下肚子。她洗完澡,窝到床上从头又翻起剧本。
临近十一点,她打了个哈欠,随后听见外面的房门有被人刷开的提示音。
季喻犹豫一下,开了条门缝向外看,听到姜之桓和小范道别的声音。
等房门再次关上,她出卧室,姜之桓转身看到她,“没睡啊?”
身上有酒气,但不是很熏人。乌黑的眼睛也很清明。
季喻:“你喝酒了?”
姜之桓脱下身上的羊绒大衣,解下围巾,随意地扔到沙发上,经过她,走进卧室。
“当然喝了。但她们没敢让我喝太多。”
她说:“我洗个澡。”
季喻看她拿了换洗衣服进里面的浴室。但进去了,又出来:“你吃饭没?”
季喻心里又浮起老妈子的想法,“吃了。”
“那就好。她们点的菜都好难吃的,我想给你带,都不知道选哪个带。还是我让小范偷偷去外面买小吃,才垫了肚子。不然光喝酒就太难受了。”
姜之桓又说:“小吃还挺好吃的。就是油大,夜里吃容易上火。我让人少加了点油,再少吃点应该没事。就在外面放着,你想吃就去尝尝。”
季喻发现她的话变多了——非常多。简直到了唠叨的地步。
喝酒了,话就会变多?她想。
姜之桓终于摆摆手:“不行了,太困了。我要洗澡,我要睡觉。”
季喻听见浴室里面很快传来淋浴的水声。
她出了房间,看到餐桌上确实有一个袋子,里面有一些烤串还有炒面。
味道闻着很香,很诱人。还是热的。
季喻有点饿了。
和姜之桓说的一样,即使少放了些油,对常年口味清淡的她来说,还是有点油腻。
季喻吃了一半,放下了。
回到房间一看,姜之桓已经躺下了。两颊有明显的醉后的酡红。不过身上的酒味没了,是熟悉的木质清香。
季喻瞧见她的长发还是湿的,没干透,“吹干头发再睡。”
姜之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
季喻看她这幅样子,只好取了吹风机过来,让她坐起来。
“你很难受?”她问。
姜之桓低低地嗯一声,然后描述道:“头有点痛。”
季喻语速有些急:“不是说喝得不多?”
“我有段时间没喝了。”姜之桓说,“需要适应一下。”
季喻解开缠绕的线团,打开,机器呜呜地运作起来,她把风力和热度都调到最大的档。
姜之桓任她摆弄,忽然头皮刺痛一下,她嘶一声。
姜之桓扭过头,从她手中接过吹风机,关了开关,面对有些愣怔,不明所以的季喻,随口解释说:“有点烫。”
她拨了拨长发,热度还在,下床去把吹风机收纳好:“也差不多,就先这样吧。”
她旋身面对季喻,明目张胆地笑,“谢谢你咯。”
季喻默默无言,看她重新躺回床上,窝在白色的被子下,只露出毛躁躁的脑袋。刚要闭眼时,又睁开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眼底似乎晃着光。
“你还不过来吗?”她低低地问。
季喻刚要迈步,想起来她未做的事情:“我刷个牙。”
姜之桓唔一声,“去吧。”
季喻进入浴室里,未散的热腾腾的蒸汽紧密地包裹住她。她在雾蒙蒙的镜子上,看到被随意划开的清晰的区域,和她的视线舒适区有些距离。
有种难言的感受。从牙膏袋里挤出去,挤到自动牙刷上,是一团难以清晰描述形状的膏体。
她轻轻踮起脚,一手撑住洗手台边缘,脸庞完全进入清晰的镜子区域里,启动牙刷,运转声在耳边嗡嗡,嗡嗡地响。
季喻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发呆的时间有些久。
她结束刷牙,走出浴室。
她发现姜之桓已经睡着了。
她盯了会儿仅露出的一张脸,随后关上房间的灯,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到姜之桓身边。
被窝里热乎乎的。她很熟悉。
姜之桓忽然动作,来抱住她。
季喻本以为她睡了,被她抱住时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但姜之桓只是抱住她。
声音黏黏糊糊地贴到了她的耳侧:“晚安宝贝。”
季喻失神许久,重新凝眸,心想,姜之桓知道她在对谁喊宝贝吗?是习惯使然,还是……
算了。她也已经习惯了。
季喻听见姜之桓的呼吸变得绵长——她确实很困,已经睡熟了。
季喻闷闷地说:“晚安。”
然后在她怀里,慢慢调整到舒服的姿势。
之前她躺着,仰起头才能看到脸,正如之前的声音只响在她的头顶,而现在声音会贴近耳朵。
她可以直视了。
季喻隔着一片昏暗望她。
她轻轻抬起手,碰到姜之桓额顶的美人尖,慢慢向下,光滑的额头,耸起的眉骨。
眉尾,眼窝,睫毛,脸颊,下颔。
姜之桓很漂亮。她在一寸寸,反复地抚摸中,从指尖再次确信这个事实。
如果季喻是收藏家,她一定选择一颗美丽的雪白的头颅骨作为自己最顶级的藏品,时常放在手上把玩,用掌纹贴紧骨骼的纹路。
她的手指从山根滑到鼻尖,再回到山根。重复了两次,记住了流畅,她才继续向下。鼻下喷出温热的气息,浅浅凹下去的一道人中——
温热的上唇。
季喻停住。
她仔细地聆听着。
姜之桓没有醒。呼吸依旧清浅绵长。
季喻指尖又放轻些,抚过她微微张开的双唇,一点点在黑暗中描摹出唇形。
指尖的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想到姜之桓清醒的时候,抗拒她的样子,想到睡熟后似是无意识地梦呓,报复地向饱满的下唇压去。
但唇瓣太软,她的指尖就势陷下去,触碰到一点坚硬的牙齿。
季喻一顿,想离开,却又感受到更加温热柔软的东西。
季喻愣住了。
她触电一样缩回手,感到口干舌燥。指尖不自觉碾了碾。
湿的。
姜之桓舔了她。
季喻知道,是无意识地。
但她的一颗心,揣在怀里,在寂静的黑暗中,有些失控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