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之桓正式上班了。
拍戏的流程繁琐且繁忙,她已经熟悉了,全身心投入到角色里。
她的档期排不开,所以在这部剧的导演热情邀请她的时候,姜之桓选了目前这个角色。
角色分前期后期,但演员不分。
因为剧组早在一个月前就开拍了,现在是趁着整个剧组最近都在排后期的戏,姜之桓一上来就要演身份揭露的剧情。
她在开拍前酝酿好情绪。
江照的好朋友白行彻确实卷入了连环案。她被罪犯虐待至毁容,可是她比别人幸运百倍,跑出来了,活下去了。
她因为那段经历精神崩溃很长时间,在精神病院待了几年。由于自我保护,她的记忆都消失了。等她的状态稳定下来,继续默默无闻地生活着。
她成为了一名记者。
白行彻的容貌由于经过整容修复,与之前有些差距。化妆师给姜之桓做出了些微的调整,以便可以做出区别。
记者因为相似的案件,潜意识地想要去避让,但作为记者的素养,让她执着地去追求真相。
于是,在后期,案件侦查进行到举步维艰的时候,她出现在江照面前,带来了希望。
一次尝试后,导演觉得两个人状态可以,但是有些微的错位感,都没接好对方的情绪,于是开拍第二次。
季喻戴着口罩,和小范一起待在棚下。
天气刚刚入春,风还是寒的。剧里时间是秋天,但两个人身上的衣装依然看得人冷嗖嗖的。
饰演江照的是何嘉语,是实力派代表,两个人之前合作过两次。
季喻神色恹恹地窝在椅上看着。
小范暗地里瞧了她好几眼,自以为掩藏得很好,但季喻早发现了,只是懒得搭理。
小范纳闷地想,怎么感觉姜之桓的侄女也很好看啊?
两个人保持诡异的沉默,直到这一幕戏结束,姜之桓退回,等待下一幕。
姜之桓坐好,小范给她披好大衣,送上保温杯。
姜之桓看眼季喻:“你冷吗?”
季喻摇头。保持牙疼肿脸,不能轻易说话的侄女人设。
“你要是看腻了就回。不用等我。”
季喻想着,再等一会儿,把在人前的姑侄戏演够了就走。待在这里光受风吹了。
本来确实有想看看姜之桓的几分心思,但看到了,又觉得没什么新奇的。
酒店就在附近不远,季喻没让小范送,自己回房里窝着了。
她选了部电视剧看起来。姜之桓演的剧她都还没看完。
中午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敲响,季喻一看,是小范。她带着饭来了。
“那个……小鱼,是之桓姐叫我给你送的。”小范友善地笑着。
季喻听到称呼,口罩后的嘴角抽了一下。
“谢谢。”她含糊不清地说。
小范:“那你吃吧。我走了哈。”
季喻在人走后,给姜之桓编辑消息,想抱怨称呼。但想了想,这种事还是当面质问更有意思。她要等晚上。
姜之桓回来的倒是早,没排夜戏,带着晚饭回来了。
她进门,就见客厅电视上放着她的大脸。
姜之桓尴尬症犯了:“你看什么呢!”
季喻转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到她身上。
“电视剧啊。”
“我知道。但你干嘛非得看——这部?”
“我没看过啊。”
季喻一句话让姜之桓舌头打结。
没看过?姜之桓想,她自己偏偏一部不落地看完了季喻的戏。
“随便你。”她最后说,“吃晚饭吧。”
季喻安静地吃了个七分饱,慢条斯理地抽纸擦了擦嘴,看姜之桓还在吃,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很关心我的饮食习惯啊。”
姜之桓很不满意:“我哪有?”
“那中午托人送饭的是谁?”
姜之桓停筷沉默。
“在微信上叮嘱吃饭的是谁?大半夜带夜宵回来的又是谁?”
姜之桓心里抓狂:啊!
季喻却仍然继续,轻轻松松:“还在叫我小鱼的,是谁?”
姜之桓下一瞬捂住她的嘴,怕她还有杀手锏,急忙先反驳一句:“叫你小鱼,是你自己说的。”
季喻眼里闪动狡黠的光,后仰身,毫不费力地躲开她的阻拦,“你没否认关心我饮食习惯。”
姜之桓一愣。
她上当了。后知后觉。
“那又怎么了?”姜之桓耷拉着眼。
“没怎么。”季喻扬着眉毛。
她忽然起身,凑得很近。
两张脸相望,姜之桓看得仔细,恍然发觉,季喻的脸有了很微小的变化。具体在双眼,长眉,唇角。
姜之桓皱起眉,目光下意识挪移,却看她睡衣领口敞开了些,露出精致的锁骨,还有……
视线一触即分,姜之桓立刻收回目光。
她真的长大了一点。真的像极了发育期的少年。
平时总穿着姜之桓的衣服,套在身上有些大,身体的细微变化便不算起眼。更何况个头猛蹿到1一米六后,与之后相比,身高变化不会太大。
姜之桓沉着地说:“你又长大了一点。”
季喻惊讶:“真的吗?”把几秒前捉弄的心思甩到脑后。
姜之桓嗯了一声。
“可我没有感觉。”
“发育期不都是这样吗?你想想十二三岁的时候,除了月经,变化都是日积月累的。只是,你可能要把几年的时间压缩到几个月内。”
季喻微微蹙眉:“你说得对。月经……”
“怎么了?”
“我月经时间挺固定的。大概就这几天吧。”
姜之桓重新拿着筷子,扒拉米饭,装似不在意:“那你多注意咯。”
季喻有了好消息,一下子欢天喜地,哼着歌去往浴室照镜子——她恢复原样指日可待。
姜之桓本也该高兴的,但心里蓦然生出阴郁的情绪,宛若毒蛇纠缠着苹果树。
等她分辨清楚,心头狂跳。
她竟然不想让季喻这么快就长大。
姜之桓控制自己的思绪,却遏制不住地想,等季喻的身体度过发育期,慢慢恢复到原样,就会走的,重新投入她原有的生活,又变得高高在上,触不可及了。
姜之桓压制着起伏的思绪,忧虑的心情暗生枝蔓。
夜里,姜之桓轻轻环着怀里的人,深呼吸着。
她身上的味道和自己的一样,却又感觉完全不同。像她们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却大相径庭的人生。
她其实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她希望季喻和自己交好。往事难以改变,她又一直不明白关系断崖的原因,怨恨季喻的冷嘲热讽,于是也用同样的态度报复回去。可如今她享受在季喻身边独特的位置,便再难以脱身,重新心甘情愿退回到过去那样针锋相对的时候。
可季喻不是她的私有物。季喻是活生生的人。
季喻有她自己的人生要去经历,去完成。只是季喻这一段不能为人所知的时间,她可以陪着而已。
她想到还有几个月。她应该知足地感到快乐。
姜之桓在迷思中挣扎,好不容易睡了,夜半却又被惊醒。
怀里的人忽然滚到一边,抱住了腿,嘴里溢出些压低的呻吟。
姜之桓一瞬间福至心灵。
她去打开夜灯,果断地下床,让季喻坐到床边,自己跪在地上,把她的脚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她手上使了点力气,缓慢按摩抽搐的小腿肌肉。
季喻忍着痛:“一把年纪了,又体验了一遍生长痛。”
姜之桓低低笑了起来,“好迹象,不是吗?”
她说着,发丝落下来几缕。
季喻低着头,微微犹豫几秒,发丝忽即忽离地蹭着她的肌肤,有那么几个瞬间,痒意压过了疼痛。
她伸手,把长发捋到姜之桓耳后。
姜之桓动作一顿,抬起眼飞快地看她一下,随即又低下头——似乎更低了。
按摩的力道重了几分,季喻不受控制地缩一下腿,姜之桓立刻停下问她:“重了还是轻了?”
季喻:“没有,还好。”
姜之桓于是继续。
季喻观察姜之桓,她低眉顺眼的,重新露出的耳尖白得像玉磨出来的一样。夜灯的橘光给她笼上异常温柔的光辉。
季喻好像又见到了照顾六岁小鱼的姜之桓。
她挑明身份后,姜之桓自然把和她的距离拉开。适应好的亲密骤然消失不见,季喻其实相处得有些难过。但她又不想一直把人骗下去——好吧,其实没变大之前,确实想着能骗多久骗多久。
干燥温暖的掌心揉着她的小腿肚,舒缓大部分的疼痛,即使力道较重,但可以接受。
季喻竟觉得愉悦。和之前看姜之桓低头和她不情不愿道歉的感觉一样。但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包裹着她的心,缠上一层层的茧。
她把腿从姜之桓的手里抽出来:“不用按了。”
姜之桓抬起头仰视她,“好多了?”
季喻:“嗯。”
下一秒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肌肉又在撕扯一样地痛。
姜之桓抓住她的脚踝,把腿拉回来继续。
“再按按吧。等会儿拿热毛巾敷一下。”
季喻沉默地接受。
之前十二三岁的时候是怎么度过这些夜晚的?忘了。如果她母亲像姜之桓这样对待她,她一定还记得。
季喻问她:“你还懂按摩吗?”她说完就想起来那个盲人。
姜之桓果然说:“你忘了?前几天刚看的电影。”
季喻辩白:“我说完就想起来了。”
“确实在拍电影前学了一些。总不能糊弄过去吧。陈乐当时就夸我按得好。”
陈乐是那个舞蹈老师的饰演者。
季喻:“喔。”
姜之桓敏感地听出她的情绪:“你是不是在想,‘我又没在夸你按得好’?”
“没有。”
“好吧。还想着免费给你加时长。”
季喻:……
她可不吃这一套。
季喻:“也就那样吧。比一般强一点。”
姜之桓笑一声。
“这样啊。那我再努力一下,包您满意。”
疼痛确实舒缓了后,姜之桓想去弄热毛巾,但季喻说不用了。
“你明天还得起早。”
姜之桓看她认真的神色,只好应了。
“要是痛就说。”
季喻:“我一定说。烦你我没有心理负担。”
姜之桓无语:……什么人呐。
她关了灯,躺下,季喻抱住她,姜之桓也习惯性地回抱。
后知后觉地,抱着人,姜之桓觉得可怕。
习惯真可怕。
姜之桓花了一个月适应和一个人同吃同住,适应了去关心照顾她,季喻也花了一个月适应依赖一个人。
养成一个习惯也不过21天。
但是她们为了这一个月,各自把二十多年的习惯都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