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喻这天午睡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又有了些改变。

    月经刚过去。她估计自己身高增加了五厘米。或许看着像十五六岁？这个比较确切一点的年纪，是她观察自己身材的变化得出来的。

    她又面对镜子观察，但对于容貌，她自己没有太直观的感受。

    已经快到午饭时间。她决定，不如就去找姜之桓，让她帮忙看看好了。

    提前发过消息，到了片场附近，《沉案》剧组的摄影棚，此时正拍摄对手戏。

    废旧办公室的布景，姜之桓饰演的白行彻被胶带捆住双手，粘住嘴，如一尾搁浅的鱼无力地躺在地上，因为挣扎额头布满密汗，贴紧几缕湿发。

    她身前站着一个男人。季喻认出来，是孔桥。

    孔桥饰演反派何方，指间夹着一支香烟，目露冷光，从上往下俯视着她。

    何方从白行彻蓝白条纹衬衫口袋里抽出记者证，扫了一眼，嗤笑她：“你还敢追踪我们？谁给你的胆子。”

    白行彻一双眼倔强地瞪着他。

    何方笑了，蹲到她面前，把记者证漫不经心地拍在她脸上，“你在等江警官？呵。你的车子早就被我们安装信号屏蔽器了。”

    白行彻忽然动腿，何方来不及防备，被她精准踹中小腹。

    这一踹不用力，但彻底激怒了何方。

    何方暴戾地扯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从地上拎起来，拖拽几米，将她甩到墙壁上，白行彻闷哼一声，跌下去却又被强硬拽起。

    她的双眸闪过一丝不安。

    何方咬牙切齿，唇齿摩擦出的气声嘶嘶，像冒着冷气，“你运气好逃了一次，但绝不可能再逃第二次。”

    白行彻看着面前不再年轻的男人，头皮扯动的痛，仿佛触动记忆的钥匙。她忽然一动不动。双眼透过何方，看到许多年之前，拿着扳手敲碎她每一片指甲的人。

    “卡！”这一场戏过，导演发声。

    季喻从那股情绪的感染中脱出，如梦初醒。

    孔桥立刻松开姜之桓的头发，又一脸关切地询问，工作人员去帮忙撕开姜之桓手上和嘴上的胶带。

    姜之桓解除束缚，动了动手腕，“没有很痛。为了戏份服务而已。”

    “我们现在就休息了！大家辛苦了！”场务开始安排人员放置道具，并分发盒饭。

    季喻走近熟悉的小范身边，直接坐到了姜之桓平日坐的位置上等着。小范去领场务发下的盒饭。

    而不远处姜之桓和孔桥刚交谈几句，就发现了季喻。

    戴着黑色的口罩，一副少年人的模样。但通身气质终究收敛不完全。

    她立刻结束话题，走向季喻，本没想叫人起来，打算就坐到旁边的座位上，季喻却站定在她面前。

    姜之桓一愣，看着她露出的一双眼。

    季喻笑眯眯地，“你有发现点什么吗？”

    姜之桓闻言，认真上下看了看她，忽然感受到了：“你变高了？”

    “没错。”季喻挽住她的手臂，“走，我们去车上。”

    姜之桓被她扯走：“你慢点。吃饭了没有？……”

    二人身影渐行渐远，工作人员忙忙碌碌，近处的知道来人是什么身份，也见怪不怪。

    “她们姑侄感情真好诶。”

    刚来拍摄第一天的孔桥听着窃窃私语，若有所思地盯着季喻的背影。

    保姆车上，小范领来两份盒饭后就离开，季喻拉下口罩和帽子，手臂支在小桌上凑近姜之桓，让她仔细观察。

    她三庭五眼分布标准，五官生得大气，浸淫戏曲日久，眉眼流转间有如水般的韵味。

    但最出彩的属她一双眼睛。瞳孔是琥珀色的，眼尾微微向下，上下的弧度圆润，双眼皮很深。

    她一般笑容不大，笑起来时眼睛眯起来像柳叶，有温和的感觉，又觉得狡黠，引人深究的神秘，一看进去就容易深陷其中。

    姜之桓回神，发现季喻也在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不知多久。

    不太寻常的距离感。她别开眼，“你的脸接近之前的样子了。”

    季喻一笑，“长开了的意思？”

    “差不多。”姜之桓拆开筷子和盒饭，觉得这话题到此为止，“我都饿了，快吃吧。”

    季喻微笑，也和她一样拆开了盒饭。

    她闲聊地问起：“孔桥竟然也来了？”

    姜之桓：“他之前跟2组，今天才来这边和我演对手戏。”

    孔桥演技一般，但名气算得上二线。

    季喻：“原来是这样。难怪现在才看到反派。”

    她没有多在意，让姜之桓看完她的变化，吃完这顿饭就离开了。

    晚上，从姜之桓那里收到消息：

    【有约。】

    季喻看过一眼，就把手机放下。

    洗完澡出来，躺床上要开始刷剧时，想到这茬。

    有约。

    和之前不一样的说辞。

    季喻眼转过一轮，很快打散心头的探究。

    直至她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被窝里钻进来另一个人。

    她习惯地凑过去，呼吸轻缓，丝丝缕缕的幽香慢慢盈进她的鼻间。

    黑暗里的姜之桓无知无觉地凑近了她，轻悄悄地找到往日的位置，安分睡下。

    季喻再度合拢眼皮，就此陷入深眠，却一下子闪过一个念头，撑起身。

    姜之桓有些意外：“我吵醒你了？”

    季喻默一下：“没有。”

    她按住姜之桓的手臂，好奇道：“你今晚和谁有约？”

    姜之桓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孔桥。”

    季喻：“他？约了顿饭？”

    猜到季喻肯定还想问为什么，姜之桓干脆解释。

    下午拍戏时，有条戏孔桥卡了好几次，没找到感觉，问完导演又来问她，她顺势提了几条建议，孔桥试了之后就过了。于是特意要感谢姜之桓。

    姜之桓简单说完，扯了扯被子，不愿多谈，嘟囔道：“我困了。赶紧睡吧。”

    季喻本还有话，见她已经埋进被子里，只好作罢。

    翌日，姜之桓起床的时候，天色尚早，她再次进入卧室，找搭配的围巾时，却看季喻嚯地坐起来。

    姜之桓看她毛躁躁的头发，半睁不睁的眼。

    她心中一哂。人还没醒呢。

    季喻见她收拾整齐的模样，立刻下床去洗漱，“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姜之桓找到围巾，闻言转过身，疑惑地走到卫生间门口。

    对着镜子，季喻在迅速地洗漱，她在镜中看到季喻身后的自己，于是慢慢把围巾戴好。

    “有什么事，你还一定要和我去。”姜之桓调整着围巾。

    季喻摘下发带，慢条斯理地擦干手上的水。面对她，神情高傲，下巴轻扬，梳顺翘起的发，“没什么事，我就不能去了吗？”

    她又呲了呲牙，“我就要去！”

    先前的高傲都轰然崩散，变得可爱了。

    姜之桓悄悄弯唇，却看她下一刻转过身，面对自己，帮忙调整围巾。

    像是顺手一样。

    她一时不言不语，神情柔和淡然，长眉润湿之后，在脸庞上乖顺地贴着，睫毛平直，并未向上注视她。

    “这样好多了。”

    季喻很快帮她调整好围巾，眼中露出几分满意，“我去换衣服。”

    姜之桓在原地停了两秒，端详镜中调整好的围巾，衬得她干净利落。

    季喻卫生间外面重复：“我要换衣服了！”

    姜之桓应一声，走出卧室。

    和孔桥的主要对手戏集中在这两天。今天要拍摄白行彻先前的受害经历。

    白行彻下晚自习走在回家路上，忽然路边的面包车车门打开，被何方强拉上车。

    白行彻手脚立刻被绑住，挣扎无力，面对前排驾驶座的何方，早已恐惧得失去了声音。

    白行彻准备逃跑。何方开了一天一夜的车，最终在一个小镇停下。由于她一路一声不吭的乖顺，何方放松了警惕。在去往快餐店打包食物时，白行彻挣脱了束缚，在何方重新回来，解锁车门的那一刻，奔逃下车。

    一路的追击战。直至到了一座偏远废弃的工厂。何方在这里重新抓到了白行彻。并进行虐待。

    上午停在追击战前半部分，姜之桓和季喻要吃饭时，孔桥又来了。

    他停在姜之桓身侧，叫住她：“姜老师，吃完饭之后有空吗？”

    姜之桓瞥他一眼，“孔老师有事吗？”

    孔桥笑起来，“下一段我还有点不太明白的地方，能不能请你再给我一些建议？”

    姜之桓皱了皱眉，不耐的神色一闪而过。但孔桥并未捕捉到。

    姜之桓：“之后我帮你看看的。”

    孔桥感激地点头，“那就麻烦了。”

    随即他看向姜之桓身旁的季喻，又笑起来，“这是姜老师的侄女？”

    姜之桓立刻不着痕迹地站到季喻身前，“是我侄女。”

    孔桥看着季喻戴着口罩帽子，仅露出一双眼，比她们遮盖得还秘密，“不过，她，怎么穿得这么严实？”

    还不等姜之桓说话，他又一副了然的神色，笑着说：“小姑娘不愿意抛头露面吧？是不是看剧组里有很多好看的姐姐，不愿意被比下去？”

    季喻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轻嗤一声：“我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关你什么事？”

    孔桥一愣，立刻看向姜之桓，眼神传达不满，希望姜之桓批评一下。

    姜之桓却像没发现他的意见一样，带着一点笑意，“我侄女叛逆期，你多包容。”

    孔桥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她挽着季喻走远。

    不用姜之桓再多说，季喻回到保姆车上，又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不会昨晚他也这样吧？”

    一提这个就令人无语。

    姜之桓：“昨晚比这还严重。我拉着小范一起吃饭，他还敢私底下找狗仔偷拍。”

    “小范当时直接揪出来了，他还一脸无知。”姜之桓冷冷地说，“我可不受这气，我之后让安意打电话给他公司老板了。”

    季喻却有点不满意，“就这样，他还有脸今天找你？”

    姜之桓哼一声：“贼心不死呗。”

    季喻忽然说：“那你说要给他建议……”

    姜之桓看她一眼，“我可没打算和他独处。等会儿我和导演说。”

    季喻本打算中午吃完饭回去，但这一段插曲，让她改变主意，她倒要看看孔桥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下午开拍前，姜之桓先一步找上导演。

    虽然作为友情客串，戏份不多，但导演十分看重她的意见。

    姜之桓和她讨论完后续剧情，直截了当地让她多注意一下孔桥。

    导演立刻明白：“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磨磨他的演技。”

    姜之桓离开导演身边，孔桥见此机会，立刻走近她，但还未到她面前，被导演拿着大喇叭喊：

    “孔桥！过来，我给你讲戏！下一场争取一条过！”

    姜之桓和他擦肩而过，一个眼神也没有停留。

    两天对手戏拍摄，孔桥费尽心机去凑到姜之桓面前，然而不是导演喊他，就是姜之桓在陪她侄女，没空见面。

    最后一场戏过，孔桥抓住最后的机会，追着姜之桓，在卫生间门口不远处等着。

    但等到一个意外的人。

    他看着走近的姜之桓的侄女，没戴帽子，只有口罩，一双眼像看渣滓一样看他。

    他受不了这种眼神，面色一沉，“干什么？”

    季喻抱臂，嗤笑一声，径自经过他，进入卫生间。

    直接被她无视。

    孔桥瞬间黑脸，他阴阳怪气地说：“什么侄女，我看是包养的小情人吧。天天显得自己坦坦荡荡，谁知道私底下在和情人玩什么花样。”

    季喻在门口停住脚步，想直接反唇相讥，但又冷静地想，何必为这种人冲动，给姜之桓惹麻烦，她忍住火继续走。

    但下一瞬，卫生间门后走出姜之桓，面若冰霜。

    孔桥那话声音不大，可偏偏离门口不远。

    姜之桓直接听了个分明。

    她走到他面前。孔桥一看好机会到来，立刻开始惺惺作态，“姜老师……”

    姜之桓扇了他一巴掌。

    “把嘴放干净点！”

    四周无人，一片死寂，但偏偏在巴掌声响起的一刻，听到咔嚓一声。

    季喻立刻看准拐角后一闪而过的影子，冲上去，眼疾手快地把相机夺走。狗仔想抢回相机，季喻灵巧一躲，他狼狈地跌倒，同时在姜之桓眼前现出身形。

    孔桥生挨那一巴掌，踉跄一下才站稳。

    姜之桓冷笑：“真是下作的手段。”

    孔桥怒不可遏地冲上去：“你真是给脸不要脸！”

    他握拳挥去，但动作毫无章法，姜之桓抓住他的胳膊，利落地过肩摔，一声闷响，他直接倒地不起。

    季喻看着这一幕，愣半天，回过神。

    姜之桓走近她，地上的狗仔往远躲，姜之桓冷冷地盯紧他，他回想刚才那一幕，霎时脊背发凉，连相机都不要了，连滚带爬地逃走。

    季喻这时翻出相机，姜之桓扇孔桥的照片果然被拍下来了。

    她又翻了翻，发现这狗仔还拍了孔桥和导演站在一起的照片。

    季喻立刻皱眉道：“这人真是臭不要脸。”

    姜之桓看着，犯了恶心。她拨出电话，三言两语解释明白。

    季喻凑得近，听电话对面的女声很镇定，“我知道了。先保管好相机。等我们调查出其他证据，就给他摁死。”

    姜之桓嗯一声，挂断电话。

    随即就看到季喻的神情：“你怎么这幅表情？”

    一脸看什么新奇东西的样子。

    季喻轻笑一声：“只是没想到，”她瞧一眼挣扎地爬起来的孔桥，“你身手不错。”

    姜之桓也笑一下，接过相机，“之前学的防身术而已。”

    她看一眼已经重新站起来孔桥，孔桥见到她如见虎狼，害怕又警惕。

    姜之桓不在意他，转身拉着季喻走，“不用管他了，我们走吧。”

    重新回到车上，小范还未知晓这件事，也未作何反应。

    季喻看姜之桓并没有提出来的意思。扫过一眼车内的人，无言地看向窗外。

    搭上电梯，小范到达楼层走出。剩下她们俩人。

    姜之桓忽然开口：“他那么说你的时候，你应该直接骂回去。”

    季喻一愣，“这种事，只凭他一张嘴说。和他置气？他不配。”

    姜之桓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是吗？”

    “可我更觉得，他不配那么说你。”

    话音落下，电梯内静谧一片。

    季喻想起的是她那干脆利落的一巴掌，为她出头的好意这时让她承得不知所措。

    姜之桓昂起下巴，别开脸，想继续解释一二，季喻忽然抱住她的胳膊，凑到她耳边，呵气如兰：“可他也没说错啊——”

    “我就是你的情人。”

    尾音缱绻。

    姜之桓僵住，耳尖霎时泛红，气恼地推开她：“季喻！你再开这种玩笑！”

    季喻这时突然笑一声：“谢谢你。——你是不是想听这句？”

    姜之桓梗住，哼一声，算是接受。

    她们又变得静默，只余姜之桓慢慢地，轻轻地吐字：“一边说就要麻烦我，一边又收回去惹麻烦的劲头。”

    她停顿很久，季喻忍不住看她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默默捏着指骨。

    “季喻，朋友是不会介意的。”姜之桓最后说。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楼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