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之桓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榻上只留下浅浅的凹印,温度已经散尽了。
季喻呢?
她蹙着眉下床,走出卧室,在屋里走了两圈,没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
站在原地,她发呆,然后重新走进卧室,抓起手机,手指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有些按不下去。
她攥紧拳头,再张开,同时伴随深呼吸,重复两次,有效克制住了颤抖。
按上联系人,页面终于变化,成功拨出,她把手机贴紧耳边,下一瞬听见客厅响起铃声,她快步出去查看,在沙发上发现另一个手机。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两只手愣愣地捏着两部手机,某一刻,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被褫夺听觉,世界是可怕的死寂。
耳边隆隆回响着机械的声音:您好,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她安静地挂断,把两部手机都放到沙发上,空落落地独坐许久,然后站起来,去厨房准备早饭。
但她又失神,一个没注意,被冒出锅的粥烫到手背。姜之桓急忙先把火调小,然后才从冰箱里取出冰块,倒入碗中,把手浸入。
冰得她一激灵。她冷静下来了。
十分钟后,她找出烫伤膏,在手背上均匀涂抹。
细细密密的痛。眼睛里有点不争气地蓄起泪。
两分钟后,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掉。
真是搞笑。季喻死的时候她半滴眼泪没有。如今竟然哭成这个鬼样子。
她胡乱地拭去眼泪,滚烫的泪落到被烫伤的手背上,在发痛。分不清到底是疼痛持续,还是再次受伤。
她哭得难以自禁,忽然听到大门解锁的声音。
姜之桓顶着哭红的眼,惊诧地看过去,来者同样惊诧地看着她。
季喻急忙跑到她身边坐下,脸上明晃晃带着浓郁的担忧:“你哭了?……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下一刻紧紧地抱住她。拥抱带着一股鲜活的热气。一手罩在她的后脑上,一手轻轻顺着她的背:
“好啦好啦,不哭不哭。我在呢。我们家之桓怎么了?”
姜之桓愣一下,又有流泪的冲动。
但她深呼吸几下,硬生生忍住,开口时却又难以控制哭腔:“……我的手被烫伤了。”
季喻听后,霎时哭笑不得。想转身查看一下她的伤势,但姜之桓扑朔朔又掉着泪,不敢让她看见,便用力按住她的背。
季喻猜到她是不好意思,背对着她笑得不行,但柔声说:“不哭不哭,没事啊。怎么烫到的?严重不严重?冰镇了没有?有没有涂药膏?”
一连串问下来,姜之桓待情绪勉强稳定,嗯了一声后松开她,拿没受伤的手悄悄抹走眼角的泪花,然后眨了眨眼,颤着湿润的睫毛,目不转睛地凝视她。
季喻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软成一滩水。
“哪只手烫到了?”
姜之桓伸出手给她看。季喻看她白皙的手红了一大片,和红着的眼睛一样了。一时又心疼又好笑。
姜之桓带着鼻音,翁声翁气地说:“涂药膏了。不严重。”
季喻小心地捧着她的手:“疼不疼啊?”
姜之桓沉默两秒,小声地说:“疼。”
季喻忍笑:“那我帮你吹吹好不好?”
姜之桓听她哄着的语气,热气腾腾地往脸上冲,还没作出反应,季喻已经轻轻吹气,姜之桓看着她虔诚祝祷一般的神情,抽了抽鼻子,安定感缓慢地包裹住她,仿佛从枯涸的泉眼里重新涌出活水一般。
“我不痛了。”她抽回手,不自然地捋一下长发,“你去看看厨房里,粥有没有冒出来。”
都这样了,还惦记粥呢。季喻看她微红的脸,没说出来,应了她起身去看。
季喻在厨房遥遥地回她:“粥好着呢——比你好多了。你放心吧。”
姜之桓应一声,去洗净脸上的泪痕,看着镜中自己狼狈的模样,侥幸地想,这算是糊弄过去了。
她出来后,季喻已经换了身衣服。
她语气尽量自然地问:“你早上去哪里了?”
季喻随口说:“晨跑。”
“今天起这么早?”
季喻眸光动摇一下:“再睡也睡不着。就干脆起来了。”
抬眼看姜之桓,她身上还穿着吊带裙,季喻迅速收回视线,装似随口:“你也换身衣服吧?”
姜之桓有点不明所以。这么穿着就很舒服。但听她这样说,还是去换了身长袖家居服。
季喻这才拿起手机,发现未接电话一则:来自姜之桓。响铃60秒。
季喻微微怔神,心头骤然打了个死结,让她无从下手。
她没有开静音。铃声会及时响起,姜之桓会听到,然后及时掐断通话。那为什么还会响铃这么久呢。
心知一种可能,逐渐在脑海中放大到难以忽视的地步。她卑劣地想,如果她真的骤然消失,姜之桓会为她哭泣吗。
早饭吃得寂杳无声。收拾完碗筷,姜之桓去书房研究剧本,季喻独自坐在客厅,盯了半天屏幕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回过神忍不住扶额。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呢。
畏畏缩缩什么时候是她的风格。看眼时间,差不多,季喻去洗了些水果,敲开书房的门。
姜之桓屈起双腿窝在沙发椅上,双手抱着剧本,见她进来,反应一下才迅速把腿放下,坐姿重新端正。
季喻笑而不语,给她递上果盘。
姜之桓在她的示意下,拿起切得奇形怪状的苹果,狐疑地看一眼她,咬一口:“来做什么?”
书房里铺着地毯,季喻直接坐下:“来监督你有没有好好工作!”
姜之桓嚼着苹果的动作无语地停滞一下。
她继续埋头剧本之中,翻一页,时而从一旁的实木桌上拿起笔圈点注记,季喻环顾一下书房,嗅着浅浅的纸香,再看着她,不自觉牵唇微笑。
好认真啊。
季喻起身,凑到她身后看她写的字,姜之桓感受背后的人,笔尖微顿,才继续在纸上游走。
季喻忽然出声:“剧里亲密戏不少,那你和另一个主演是不是也要提前培养感情?”
姜之桓停住笔:“另一个主演是谁还没有风声呢。”
季喻想了想:“胡晓南怎么想的?”
“她没告诉我,”姜之桓向后侧目,“但她可能会找素人。而且,她不想用替身。”
季喻直起身,在胸前抱臂,“你呢?你怎么想?”
姜之桓目光落在纸页上的一根发丝,语气随意:“选谁我也决定不了;我也不会用替身的。”
季喻转到她面前,盯着她:“你的意思是,你无所谓?”
姜之桓抬眉,指尖捻起发丝,把它扔到垃圾桶里,“也不能说完全无所谓……”
“毕竟要一起住小半年。”她有些担心,“不知道相处起来会怎么样。”
季喻一愣:“住一起?”
姜之桓点头:“胡晓南上次说的。”
季喻有些不高兴了。
“这样啊。”季喻说,“嗯。也挺合理的。有那么多场亲密戏要拍,肯定要好好准备才行。胡晓南想的办法不错,听说她本人是女同?真是术业有专攻啊。”
她一大通话说完,似乎很赞同,但姜之桓看她面无表情的,又悄悄转变了想法。
本打算如果季喻还想跟着,那给她另开房间就是。但现在还是算了吧。
她说:“我提出来不和人一起住好了。不然你怎么办。”
季喻闻言,略微心安,但意识到她似乎又成了妨碍,一阵说不出的焦躁,煎熬着心的两面,不知如何才能平心静气。
她一笑:“我怎么办?我就当你住在隔壁的地下情人好了——每晚私会的那种。”
姜之桓一愣,蹙着眉说她:“又开玩笑。好了,我和胡晓南说一声。”
她话头一转:“不过,看你这进度,应该用不了太久了就能恢复原样了。”
季喻沉默。
看她取来手机,开始编辑信息,季喻冷不丁出声:“你很希望我早点恢复原样吗?”
姜之桓打着字,闻言一笑:“当然。早日恢复,对你对我都好。”
然而她的话落地,是空荡荡的一阵寂静。
她尝出一点不对,倏地抬起头,发现季喻盯着她,眸色晦暗。
姜之桓静静和她对视,收敛起笑意。
季喻忽然转身,跑了出去。
姜之桓神色一变,急声喊:“季喻——”
房门摔上,隔绝声色。
姜之桓半晌才回过神,看着屏幕上编辑好的消息,又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删去,随后关了手机。
她叹一声气。
她说错了吗?她希望季喻早日恢复,不是正常的想法吗?
看不下去。姜之桓把剧本放到桌上。
出了书房,看到卧室房门紧闭着。
生气还霸占了她的卧室?心里堵得慌,但她又觉得好笑。
姜之桓又复盘了一下,分明话都没说完季喻就跑开了。
但现在季喻冷静吗?她走到卧室门前,抬起手,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季喻进到卧室的时候就后悔了。
她跑什么啊?
人要为自己的冲动负责。她现在应该好好走出去,先道个歉,再坐下来和姜之桓说开。
但说什么?说她觉得自己很碍事,说其实和姜之桓待在一起很舒服她不想那么快离开,说她——
一点也不想让姜之桓和别人演亲密戏。
季喻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膨胀的情绪快把她的理智吞没了。
姜之桓和谁演亲密戏关她什么事。爱和谁演谁演。
但还是好生气!从看完剧本那一天,她就在意起了这件事。
光看姜之桓那容貌就吸引一堆人趋之若鹜,更别说要是找了个素人,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对上姜之桓简直没有半分胜算,又容易入戏太深,岂不是直接缴械投降了。
但因为戏捆绑在一起,日日夜夜相处,姜之桓会给那个她做饭,会每天互道早午安,甚至可能睡到一张床上去……
明明都是她的。
季喻的思绪忽然卡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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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姜之桓正下定决心,抬手要敲门,门竟然从内打开了。
季喻看到站在门口的她,微微一愣,低声说:“抱歉。”
意料之外的道歉。姜之桓心里惊讶不已:“你道什么歉。又没有做错什么。”
季喻别开脸:“情绪没控制好。”
姜之桓觑着她的脸色,但从她平静的脸色上实在难以看出什么。
试探地问:“我能进去吗?”
季喻侧身让开:“……这本来就是你的房间。”
姜之桓笑开:“真是谢谢你还记得啊。”
她坐到床上,看向还站在门口的季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下吧。”
季喻从从容容地坐下,姜之桓谨慎地开口,季喻却先她一步:“我其实一直觉得很麻烦你。”
姜之桓一愣。
季喻微微垂眼,双手揪紧,简单地说:“妨碍你工作,又听你说希望我快点恢复,一时会错了意。”
她这时才牵出一个笑:“但你说得对,早日恢复确实对你对我都好。”
姜之桓本已经松一口气,但她此时重复自己的话,竟听着隐约觉得不安,一时未作声。
季喻淡笑,眸色温柔地看向她,轻轻启唇,似乎还有后话。
又要说什么?姜之桓微微蹙眉,太阳穴突突地跳。不安的预感达到顶峰。
姜之桓看着她,忽觉她好像更接近几分往昔的样子,褪去了几分青涩。
姜之桓直接指出她观察到的变化。
季喻果然一停:“真的?”
姜之桓颔首。
季喻起身去卫生间照镜子。可能变化确实明显她也发现了,待在里面很久。
姜之桓却心有余悸。不明白自己的直觉竟促使她这样打断她。
季喻再出来,神色无异,也不提及那未尽之语。
姜之桓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去好奇。但这两种感觉都让她觉得危险。她也默契地不提及季喻到底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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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席可思发来了消息。
席可思得了空闲,知道她最近在首都,邀她去吃饭。
姜之桓犹豫一下,慢慢打字:抱歉,我就不……
席可思立刻发来下一条:【我约好包厢了!七点不见不散!哈哈!这是你进组前的饯别!】
她的每一个惊叹号都在传递休假的兴奋和快乐。
姜之桓:……
她没办法,席可思也确实好不容易和她有一次交叉的空闲。
季喻恰时走出洗手间,姜之桓和她说起晚上要和一个朋友去吃饭。
季喻却眉尾一扬,笑眯眯地问她:“我能跟去吗?”
姜之桓一愣,心下估量起来。
她和席可思是铁打的好朋友。论说她信得过的人里,席可思可以排进前三名。
但是为什么季喻想和她一起去呢?
姜之桓压下疑问,自然地应她:“好啊。她你也认识——是席可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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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可思在包厢里等着,菜已经全都上好了,火锅沸腾过一轮,她看眼时间,到七点了。
她点进和姜之桓的聊天界面。
最下面的那条,是她应下姜之桓带一个朋友过来的请求。
席可思很疑惑。
姜之桓关系比较不错的朋友她也都认识,这种她约起的私人聚餐,应该出不去那几个人。但这位——怎么不明说是谁呢?这么遮遮掩掩的。
席可思打字,询问姜之桓到没到地方。
但还未发出,包厢门开了。
进来的人全副武装,口罩帽子都戴着,半个身子探进来,姜之桓拉下口罩,“没来晚吧?”
席可思大笑:“你晚了一分钟!罚酒!”
姜之桓憋闷。
她全须全尾地进门,席可思伸长脖子去看她身后,果然就见到了另一个女人。
也是全副武装的。
席可思一阵猛瞧,只恨自己不能透视。
姜之桓把帽子也摘下来,看到她这幅样子,无语,“你有点礼貌行不行。”
席可思没理她。
她看到来人从容落座在姜之桓身边的位子,清了清喉咙,“不知道你是……?”
她话音刚落,就看人缓缓卸去伪装——
席可思呆了。
席可思惊了。
席可思站起来大叫:“季喻?!”
季喻拨了拨长发,扬起红唇,一脸云淡风轻,“你好,席小姐。”
席可思目瞪口呆。
她张着嘴巴,惊得不能呼吸,僵直了好一会儿。
席可思卡壳地转着脖子,看向姜之桓:“我应该没疯吧?我应该没在做梦吧?”
姜之桓:“你没做梦。这就是季喻。”
席可思仍难以置信:“不是?!她?!”
“对。是她。”姜之桓沉着的目光让她慢慢冷静下,“过程原因有点复杂。总之,她还活着。”
席可思深呼吸几下,脱力地跌回座位上,看着季喻的脸直愣神,心里已经相信大半。
季喻的脸很难复刻。
和她肖似,或者照着她整容的人,都缺少她那份独具辨识度的神韵和风采。
而眼前的人,明眸善睐,唇角噙着惯有的温和的笑意。双眼微微眯着,兴味盎然地打量她。眉眼明明看着温柔如水一般,但一举一动都带着致命的魅力,吸引着人的视线不断地飘向她。
她见过季喻本人。这种一打眼就被俘虏心脏的感觉,是真没错了。
席可思闹心地挠了挠头,逐渐接受现实。
回过味,她警觉的目光扫到姜之桓身上,悄悄凑近姜之桓,但也没避着季喻:“为什么你和她一起来的?你说的朋友……是她?”
姜之桓只是笑笑,看向季喻,席可思也跟着看去,季喻微笑着解释。
隐去了变小这档子事,只说是命大,被好心人救下,但昏迷了好几个月,身体状况不稳定,不想被媒体大肆报道和关注,所以并未透露消息。
季喻看眼姜之桓:“我在姜之桓老家那边的后山里疗养。有天出门的时候,意外地碰上了。她算是医生和家人之外第一个知道的人吧。”
席可思明白了,长叹一声,感慨着:“原来是这样。”
作为姜之桓朋友,她知道虽然两个人天天在热搜上显得王不见王,但私下不算是真的不对付。
席可思见没了下文,给姜之桓使眼色:“然后呢?你们现在,关系可不赖诶。”
姜之桓一顿,清了清喉咙:“怎么成的朋友嘛……”
季喻突然插话:“她天天来慰问我。一来二去就熟了。”
席可思愣了一下,憋着笑,戏谑地看着姜之桓。
姜之桓忍下误会,一边点头:“是。就这样熟了。”
一边在桌底下用腿撞了一下季喻,表达强烈的不满。
没料到,季喻下一刻用手按住她的大腿。
姜之桓一僵,不动声色地看眼季喻。
季喻勾唇,悄悄撤回手。
席可思没注意两个人的小动作。
席可思伸出手,笑得热情:“那就……好久不见,季老师。我算是知情的第二个人了!”
季喻回握,浅笑着:“好久不见。”
席可思:“好了好了,咱们赶紧吃吧。今天,也是季老师的接风宴!不过不算特别正式的哈,就是朋友间的。”
席可思兴致高昂,一边向锅里下菜,一边嘴也不停,吐槽剧组里的人和事,频频逗得笑声连连。
火锅隔成九宫格,季喻挑嘴,只吃清汤。
姜之桓看季喻听席可思的单口相声听得兴致不错,想给她夹菜,又怕席可思发现,于是不厌其烦地换着筷子,给她夹菜后,再给席可思夹菜。
季喻在余光里时刻关注她。
看眼她,接受,一边附和席可思,一边不动声色地接连在姜之桓的碗里放肉。
姜之桓乖巧地吃了。
季喻很捧场,席可思也很兴奋,这时候才说得有点累,她歇了嘴,在几个红油锅里捞肉,但从锅里捞出长筷,只有肉渣挂在上面。
席可思猛抬头,看到姜之桓碗里的肉片,一阵哀嚎:“我的肉!姜之桓你都吃了!”
姜之桓塞下最后一口:“你自己在那说个没完,也不吃,怪我都吃了?”
季喻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掩饰明显的笑意。
席可思瞪了一眼姜之桓,愤愤地拿起另一盘肉下锅。
饭至中途,席可思忽然一拍脑袋,“我就说少了什么。我带的好酒忘在车上了。我去拿一下。”
她顺走姜之桓放在近处的口罩帽子。
季喻敏锐地注意到。
看着她离开包厢,才收回目光。转头就看姜之桓还在慢悠悠地涮着食材,丝毫没介意。
季喻:“你和她关系很好啊。”
姜之桓扬起笑:“我和她认识快十年了。”
“这么久?”
“高中的时候,她和我是同桌。”
季喻心里又有点在意:“这样啊。”
沸腾的蒸汽袅袅上升,姜之桓看眼着装成熟的季喻,想她往日懒懒散散的姿态,出门前还纠结穿什么最妥当。
忽然笑道:“季老师,你今天好端庄喔。”
季喻眯着眼觑她:“什么意思?”
姜之桓:“夸你呢。”
夸还是调侃,当她傻听不出来吗?季喻如法炮制,也撞了一下她的大腿。
姜之桓闷笑一声。
忽然一顿筷子,“噢对了……席可思她,酒量,其实不太好。”
季喻疑惑:“嗯?”
席可思这时推门而入。
酒是她在国外拍广告时,广告商送给她的名酒。
季喻认出牌子,“这酒有点烈。”
席可思瞪眼:“真的吗?”
季喻刚想开口说些搭配饮用解醉的方法,席可思却说:“那太好了,咱们今晚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季喻不知为何,右眼皮开始猛跳。
她看到姜之桓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
酒都不用三巡。
席可思闷了一杯之后,肉眼可见地变了。
本来身上有几分浮动的爽朗,现在整个人像被兜头一盆水泼下来,冷静沉稳得像另一个人。
她面目平静:“你们说,人和人之间,是不是真的需要那么一点缘分?”
季喻试探地回答:“我觉得是这样。”
席可思:“对吧?就说你们俩。那么巧就碰上了。然后从之前互不往来,到现在……就是一个契机而已。但是没有这种契机,可能一辈子都错过了。”
两个人听得一愣。
彼此一转头,竟然默契地撞上对方的视线,相触一秒,立刻收回目光。
席可思还在说:“那我呢?我是不是就差那一点契机?”
她说着,又抱着酒杯闷闷地喝着。
姜之桓给季喻解释:席可思喜欢的女生和她一起长大,后来出国了,一直没有联系。当时席可思出了意外,错过送别的最后一面,也没来得及说明心意。
席可思仍在找人。但也快死心了。
季喻听得微微怔神,“女生?”
姜之桓看她的神情,和她又解释一句:“对。她喜欢女生。”
姜之桓说完后,悄悄注意季喻的神色。
见她面上只是闪过一丝了然,神色如旧平静,心里竟不知不觉松一口气。
席可思喝醉后只是克制地说了几句心事,点到为止,和前半刻恨不得秃噜出腹中所有的话的模样大相径庭。没几句话的工夫,她就趴到桌子上。
姜之桓叫服务员送来解酒汤,给她细心地喂下。
季喻看着她体贴的样子,心上忽然有一句话冒头:那作为她好朋友的你,是不是也喜欢女人呢。
但即使喝了酒,即使有一种微妙的直觉,她也没敢问出来。这句话可能没有什么意味,作为朋友,也没有问题。但她总觉得如果由她问出来,就多了几分欲说还休,牵扯不清。
只有姜之桓没喝酒,开着车先送席可思。又找了代驾让人把席可思的车开到她家里。
折腾完这一圈,姜之桓和季喻才返程。
季喻坐在副驾驶,过浓的酒意迟来地熏着头脑。
身体在适应酒精,她感到自己被劈成两半,一半清醒,一半迷蒙,恍若置身梦境。
她在车玻璃上看到姜之桓的倒影。
季喻盯着,缓缓伸出手指,在玻璃上描摹。从额头到眼睛,从鼻尖到下巴。
描摹几遍,她懒懒地靠着座椅,侧过头,看向正在注意路况的姜之桓。
姜之桓瞥一眼她:“困了?睡吧。到了我叫你。”
季喻没觉得困。但嗯一声,慢慢合上眼皮。
姜之桓看眼她柔和的面庞,降下车速,一路稳稳当当地开回去。
停在地下车库的车位里,姜之桓熄火。
她调暗车内灯光,看向仍在熟睡的季喻。
姜之桓一寸一寸地注视她。
季喻眉眼已经完全长开,风采动人。睡颜恬静,就像一朵含苞的花,等待一朝盛放。
姜之桓小心地帮她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拉开车门,去揽她的肩膀和膝弯时,还是把人弄醒了。
姜之桓:“你醒了?”
她收回手。
其实根本没睡着。季喻心说。
季喻就着距离抱住她,声音带着困倦的糯软:“到家了?”
姜之桓身子一僵:“到家了。”
这个字眼有点取悦到她。季喻低低地笑。
季喻松开她,迈开长腿,下车,仍觉得头晕,身姿摇晃不稳。
姜之桓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圈住她的腰,往怀里带,“怎么了?”
季喻顺势向她身上倒去:“头晕。可能是喝酒喝的。”
姜之桓微皱眉头,扶着她慢慢走:“你也没喝多少吧?”
“后劲比较大吧。”季喻懒得解释她其实趁着姜之桓照顾另一个酒鬼的时候,闷头喝了好几杯。
她反手也搂住姜之桓的腰,和她姿势亲呢地走进电梯间。
季喻忽然转过脸,靠近姜之桓颈侧,脑袋转来转去,发丝惹得姜之桓发痒直躲。
也太缠人了。
季喻这时笑了:“姜之桓,你身上一股火锅味。”
姜之桓:“你也一样。我们半斤八两好不好?”
季喻闻不见自己身上的味道,心里有点介意:“真的吗?”
“没事。回去洗个澡。”
季喻的笑容不要钱一样,灿烂得她看一眼就觉得太明媚,太吸引人,立刻收回视线。
电梯到了。
走进屋内,姜之桓带上门。
季喻忽然环上姜之桓的脖颈,姜之桓没反应过来,被惯性带着后撤几步,后背靠上大门。
姜之桓闻着浓浓的酒味,又捕捉到一丝勾人的香水。
她眼皮一跳。
季喻扯下自己的口罩帽子,微微垂头,伸到她脸前,把她的口罩拉下来。
门廊顶的灯光照不下来,帽檐长长的阴影横在两个人面前,彼此看不完全对方的神情,但唯有眼睛的亮度格外清晰。
季喻又走近一步,两具温热的身躯贴紧。
姜之桓挺腰,直起身子贴紧门,极力想要拉大一点仅剩的距离。季喻却又追上来,脑袋把帽子顶得起来一点。
光渗进来了。
姜之桓看到她通红的脸,微微湿润,交结在一起的长睫,以及晶莹的唇面。
心突然跳得好厉害。
她急忙抬手,想把季喻推开,但却被紧紧攥住了腕子,压到了门上,力道大得她根本挣扎不脱。
姜之桓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眸,看到浸染的醺意,没有半点清明。
季喻半阖着眼,缓慢地凑过来。
这酒鬼现在估计完全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呼吸逐渐交织在一起。慢慢聚成一团热气。磁吸一般让两张唇越靠越近。
四下此时静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