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

    出了铁匠铺,关阙并没有要回客栈的意思。

    他站在路边,准备目送凌云离开。

    凌云自然尊重他的意愿,不过方才司徒稚的话还是让她不放心:“你准备去哪?”

    “去找丘宓。”关阙言简意赅。

    凌云喉咙一涩:“你...不需要帮我做这些,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这一刻,凌云忽然有些愧疚,甚至憎恨自己无用,她开始怀疑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否有意义。

    楼氏之案她要翻,这是毋庸置疑。

    可是,她真的能做到吗?

    在父母兄长的庇佑下,她的前十五年过得太顺遂,在临安时她还能自诩京都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草木楼阁她也耳濡目染,但现在呢?这些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能力更衬托得她像个花瓶。

    她不敢相信,如果在廉江遇见的不是关阙,她也没有来到雾山,是不是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她做了什么呢?在雾山颓靡了快半个月,现在又非要来北州,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还要拖关阙下水。

    她是不是...真的错了。

    这好像是凌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可奈何。

    她真的不想再拖累关阙了。

    “元淮,我们聊聊吧。”

    关阙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应了一声,“好。”

    —

    两人就近找了一间茶肆。

    凌云胸口像被压了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每咽一次都能感受到心脏跳动一次。

    望着冷静的关阙,凌云压力反而更大了。

    她从来不喜欢亏欠谁,按照她的方式,都是恩仇当场算清。

    可她欠关阙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就比每次她情绪处于崩溃时,关阙都能什么也不问,就这样陪着她,静静地坐着。

    “北州的生意,处理好了吗...”

    若不是凌云问起,关阙差点忘了他来北州是有生意要处理。许是不擅长说谎,关阙心虚端起茶杯然后点点头。

    “所以,你打算一个人去找丘宓,为了...我?”

    听到这,关阙明白凌云要找他聊聊的原因了。

    他轻笑:“你刚刚也听到了,司徒稚要杀我。”

    “可她杀不了你,而且你根本无需理会她的威胁。”凌云声音越来越小,“她那些话...对你毫无杀伤力...”

    他笑了笑,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午后的阳光刚好透过茶肆的篷布,落在凌云的发丝上,她头发乌黑,在阳光照射下散着微微的光亮。

    “你怎么知道,对我毫无杀伤力。”

    他说得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凌云却愣住了。

    有些话,她明白,却不能接。

    沉默了一会儿,关阙重新开口:“司徒稚,是北漠公主的侍女。上林军荡平了北漠的皇宫,是我亲手俘虏了她的公主,所以她恨我。这也是为什么瑾王料定她和我会互相残杀的原因。我答应她,无非是想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解开我们两人都存在的心结罢了。”他又强调了一遍,“就算没有你这件事,我也会来北州,也会碰见她,她也会以其他理由逼我现身。”

    凌云半分惊讶半分感动,惊讶是司徒稚的身份,感动是她明白关阙这样的说辞,的确给她减轻了不少心理负担。

    她万分认真看向他:“元淮,谢谢你。”

    关阙没有看她的眼睛,但心底里却松了口气:“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气。”

    凌云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意,她也诧异于自己“变脸”之快,她的那句感谢也并非什么场面话,是真的发自内心。

    感动之余,她还是保持清醒,道:“所以,瑾王是如何与司徒稚联系上的?他们之间有什么利益关联吗?”

    关阙点了点头:“这点我也诧异,瑾王是如何联系上她并且说服她,跟她合作的。我猜是因为司徒稚手上有很多北漠旧部的人脉,甚至还有北漠皇室留下的邻国的人脉。”

    凌云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矿场!”

    关阙微微垂眸默认。

    凌云也压低了声音:“这可是大罪。”

    私吞矿场的确是要斩首的大罪。

    “那司徒稚也必定对瑾王有所图。”

    关阙沉思半刻,道:“我曾听温舟说,民间传闻北漠的公主没有死,而是逃了出去。”

    凌云迅速在脑中搜索,最后得出结论:“可我在临安,从未听说过。”

    关阙答:“这样的话题,自然无人敢谈,你不知晓很正常。温舟也是五年前听宫里人说起,我们也无从查证。”

    凌云猜测:“所以,瑾王是以此和司徒稚谈条件。”

    关阙问:“若你是她,你信吗?”

    凌云想了想:“我还是觉得很奇怪,若北漠公主真的还活着,我不信这几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自然是不信的。”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但司徒稚不一样,只怕是有一丝的机会,她也要救出她的公主。”

    关阙认同点头。

    同时,他也心中暗喜,看来凌云的注意力已经悄无声息地成功转移了。

    他又道:“对了,我昨日去了矿场。”

    而后,关阙将自己从矿场获得的消息与她互通,凌云听完,只觉得荒唐。

    她承认,她曾崇拜过沈炜,他是历经两朝的礼部尚书,虞国的几次重大外交都有他的贡献。

    其实在确认沈家要杀她灭口时,她对沈炜的为人还是模糊的,但现在,她几乎可以确认,她曾经视若文曲星下凡的神明,彻底崩塌了。

    她忽然想起:“瑾王府那些童仆,武侍,是不是也出自丘宓之手?”

    关阙点头道:“他们利益捆绑得太深,瑾王厌倦了这样的制衡,所以想要中断这样的关系。”

    凌云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司徒稚能想到丘宓这一层,瑾王会想不到吗?他现在就敢杀沈炜,难道丘宓已经被他策反了。”

    关阙应声:“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凌云微微蹙眉:“看来他对司徒稚还是有所保留的。”

    关阙道:“或许,只有葛在能完全被他信任。”

    凌云不是很理解:“知人方能善用,用便不疑,瑾王谨慎过度,就不怕盟友寒心吗?”

    关阙答:“或许已经寒心了,”他抬眸,“司徒稚。”

    凌云叹叹:“机关算尽,却唯独忽略了人心。”

    关阙道:“他的弱点已经暴露,就已经不堪一击了。”

    凌云问:“你打算怎么做?如何找丘宓?”

    关阙答:“矿山。”

    他原本的计划是从矿山的那些奴隶入手,借他们之手往上顺藤摸瓜。

    但左志丹是个不确定因素,那些被诱拐的奴隶能提供的有效信息也可能不多,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凌云却想到了一个人,只是,不知她现在是否还活着。

    凌云想了想,问道:“危险吗?”

    关阙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含笑道:“不危险。只是需要左志丹的配合。”

    凌云思索片刻,道:“好,那你从矿山入手,我去套沈琏的话。”

    关阙听罢欲言又止,但见凌云笃定,他还是答应了,不过他从怀里拿出一支精致的小竹筒,递到凌云面前:“这是温舟做的暗器,里面有空心银针,针里有迷药,一针足以撂倒一人。”关阙一边示范,一边叮嘱,“摁这里就可射出去,射程在十米内,共十根,等用尽,我再给你补。你试试。”

    凌云失笑,接过竹筒,朝着茶棚的木柱上的旌旗细穗试了一针,关阙惊讶她准度惊人,这样的天赋倒是难得。

    “想学射箭吗?”

    凌云不禁睁大了眼睛,浑身上些写满了“我可以吗”,当然,也有实打实的不自信。

    关阙笑得温柔:“等此事结束,我们回雾山,叫温舟替你做一把轻便的弓箭,我相信你。”

    凌云眼睛亮了起来,很坚定地答了句:“好!”

    —

    两人作别,关阙勒马返回矿场,凌云目送他离开。

    夕阳西斜,客栈里的气氛冷得诡异。

    凌云在房间坐了好久,忽然听见对面沈琏房内传来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

    见时机成熟,凌云端起早已备好的糕点,敲响了沈琏的房门。

    —

    不出凌云所料,张墨也在房内,屋子中央还趴跪着一名武侍,白瓷茶杯就碎他旁边。

    见凌云来,沈琏收起了怒气了,挥手示意那人离开。

    凌云将糕点呈上,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顺口问道:“这是北州特有的米糕,二公子尝尝,消消怒气。”

    沈琏伸手接了一块,对于凌云的主动,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怀疑。

    “这糕点,是你出去买的?”

    凌云自若笑道:“嗯,在屋里坐着烦闷,就想着出去走走。”

    沈琏蹙眉:“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意出去吗,北州乱得很,什么人都有。”

    凌云放下糕点托盘,在他对面坐下:“没走远,就在周围,这不是安然无恙回来了嘛。”

    沈琏说不过她,本打算作罢,张墨却开了口,捻着胡须问道:“楼姑娘出去,可是见了什么人?”

    沈琏听了这话目光也阴沉下来,放下米糕缄默看着她。

    凌云颔首,不紧不慢:“瞒不过张先生。”凌云顿了顿,情绪显得更加自然,“去见了关阙,和他道了别。”

    沈琏立刻接话:“他走了?”

    “嗯。”

    张墨盘腿坐在榻上,摇摇羽扇,心底里却笑出了声,他正发愁怎么解决凌云身边这个奇怪却又武力高强的人,如今他走了,凌云不就等同于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

    凌云察觉张墨眼神的怪异,这令她很不舒服。

    沈琏也看出凌云眼中的不适,正巧他也觉得张墨在这碍事,便轻咳一声,道:“张先生,今日就这样吧,先按张先生说的办,实在不行,再回去禀报父亲兄长,细细商议。”

    张墨听出逐客令,默默叹了口气,沈家这个二公子,终究是个不中用的。

    还是大公子堪当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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