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容莲回去后，当天晚上，发起了高烧。

    倾城以为是着了凉，赶紧吩咐人熬药，照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状况稳定，下半夜突然上吐下泻，更重要的是，她开始排斥任何人的靠近和接触。

    倾城亲自上场，她像是见鬼一样连连后退，簌簌发抖，小声地祈求什么。

    凝神细听，她说的是：“求你，别碰我，好脏。”

    倾城脸色一白。

    折腾了一晚上，容莲的情况非但没有好，反而更糟糕，脸色发青，全身冷汗，止不住地干呕，大夫把脉，都是几个人压住她。

    在挣扎中，她甚至差点弄伤自己。

    大夫沉吟半晌，斟酌着说大概是受惊了。

    直到她干呕出血丝，倾城彻底坐不住，去了趟皇宫，带了御医回来。

    “大约是心病，肝气郁结。”

    倾城不太明白心病，怎么去了趟别院，见了她的朋友，就有了心病，还排斥别人身体接触。

    在容莲连着打翻了好几碗药，倾城额头青筋直跳，让人立刻请云安过来。

    出乎意料的是，云安进了屋子，也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里面人安静下来，渐渐恢复神志，勉强能够喝药。

    却，惧怕看到倾城。

    倾城都气笑了，要不是对自己人品的信心，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将人吓成这般，

    云安从里边出来，情绪也不高。

    倾城也问不出什么来，都怕转头云安也给自己晕一个。

    等容莲情况稳定后，她转头就让底下人彻查别院里发生的事情。

    当夜，公主府带来了两个男人。

    黑色的靴子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雍容华贵的女子微微俯身，语调发沉：“跟本殿说说，前天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少一句话，本殿就要你们一根指头，好不好？”

    两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吓得疯狂磕头，磕磕绊绊地回忆。

    倾城越听，脸色越发地平静。

    “原来是这样。”她甚至勾了勾唇，真挚地发问，“你们是不是觉得，跟一个女人上床，并使劲折辱她，会让自己男人的自尊心前所未有地满足？”

    男人吓得尿了裤子。

    倾城面无表情地直起身，擦了擦自己的手，冷声吩咐：“拔掉舌头，剁了下面的东西，驱逐京城。”

    17

    两天后的下午，落日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容莲睁开眼，瞅着金光落在桌边坐着处理公事的人身上，恍若隔世。

    她好像，又回到了没有尊严的踏春楼，任人践踏。

    “醒了？”不知何时，刚刚还坐在桌边的人，此刻站在床榻前，挡住了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影笼罩下来，压迫感十足。

    容莲坐起身，脸色带着还为痊愈的苍白，喉咙嘶哑：“殿下，您……一直守着吗？”

    倾城问：“这个重要吗？”她坐到床边，握住容莲的手，“容莲，你是不是做了很久的噩梦？”

    容莲倏尔心惊，猛然抬头，撞进一片幽深的湖泊里，她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冷意。

    “你想跟我说吗？”倾城问。

    容莲突然抽回了手，痛苦地垂下眼睫，她几番挣扎，拒斥的样子很明显，“抱歉，殿下。”

    “我想知道，告诉我。”难得地强势。

    “我……”

    “告诉我！”

    容莲被迫仰起头，殿下面罩寒霜，凛然不可侵犯。

    容莲沉默很久，随后轻笑一声：“您真的想知道吗？”

    “对。”

    她抬起下巴，挺直了身体，带着视死如归的壮烈和忍耐许久的痛楚：“我梦到了踏春楼的那些年，殿下，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怎么恶心的讨好别人，怎么在床上□□迎合，又是怎么像条狗一样祈求着。”

    “我第一次接的客人，是一个富商，他用了五百两买了我的初夜。我被折磨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差点死在床上。楼里的姐妹说，我要好好笑，说好听的话，好好叫，才不会受罪……”

    “我学得很好，殿下，你看着我，现在的这个我，是一个被无数人唾弃的青楼女子，肮脏，下贱，只要出得了高价，就可以让我像动物一样跟他们苟合。你的属下，你的朋友，和你共事的那些人……他们中可能都是我当初的客人。”

    她停顿了很久，美艳的面孔毫无血色，惨白如纸。

    “殿下，这样的我，你不觉得……脏吗？”

    倾城看着她，眼中水光晃动，她沙哑地回答：“不脏。”

    容莲忍耐许久的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地下落。

    她捂着脸，泣不成声：“可是，我真的觉得很脏啊，殿下，这样的我……这样的我……怎么办呢？”她会是殿下的污点和劣迹，是不该存在的脏污。

    如果……她能够再干净一点就好了……

    殿下那么好，她要怎么才能配得上？

    倾城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缓慢而坚定地将她的手拉下来，那张漂亮的面孔，本该像第一次见她一样干净明亮，笑容灿烂，如今却泪痕斑驳，写满了自我厌弃。

    “容莲，”她一点一点地擦去那些眼泪，“你不肯相信，我是喜欢你的，无外乎是身份、地位、权势我在你之上，无外乎是你神化了我，无外乎是你觉得自己很差。”

    “可我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有情有欲有私心有阴暗面，我克制着所有对你好，不是因为我有多好，是因为你本身就足够好。”

    容莲又想哭了。

    倾城笑了笑，难得有些羞涩：“你大概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就生出了欲。我在想，这么好看的姑娘，笑起来这么可爱，如果在我府上该多好，我要每晚都抱着她。我承认，喜欢上你也许并不纯粹，可你像是兔子一样的窥看，躲在暗处仰慕着，小心接近，一次又一次地用不求回报的小事温暖我，所以，我给你最纯粹的喜欢。”

    “你在我身边近半年，我想让你懂。可你始终都不曾明白，我并不在意那狗屁的贞洁。是这世道的黑暗，才造就你谋生之道的狭隘。”

    “你还没有真正认识到，你的价值，不是由裙下的缝隙决定的。”

    倾城将她杂乱的头发慢慢梳理整齐：“容莲，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这么憎恶你自己。我这两天总是在想，是不是公主府这个笼子，限制了你的视野，让你没法认清自己。”

    “离开公主府吧，离开我，去看看这天地，去找找你自己。”

    “相信我，你一定比你想象中，更珍贵，我从不质疑自己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