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容莲离开公主府的那天,京都一场雪纷纷扬扬,热闹的城刹那安静。
倾城给了她五家铺子。
云安刻薄地说:“那是殿下对驱赶你的补偿。”
容莲没有回应,只是盯着窗外的雪。
云安不理解三公主的做法,容莲大病初愈,加上受了严重的刺激,难道不应该好好地安慰温存,借以增进感情?反而干脆利落甚至有些无情地让人离开公主府。
岂不是雪上加霜?
容莲魂不守舍的样子,让她更多刻薄的话说不出来,可她一向不知如何安慰人,只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肩:“换……换个角度想,你现在很有钱了,这五间铺子,足够你衣食无忧一辈子了。”
容莲靠在椅背上,她不断回想起殿下的那些话,对自己曾经有的观念产生质疑。
“云安,女子的贞洁重要吗?”
“你问一个从良的妓女?”
容莲垂眼,轻声呢喃:“可她说,她不在意。”她在意的那些,突然让容莲感到无限的惶恐。自己的价值是什么?除了这张还算好看的脸和并不干净的身体,自己还有什么价值呢?
就在这时,铺子里的小姑娘敲门进来,笑嘻嘻地禀告:“掌柜的,那最新的膏子已经卖完了,这两日,王夫人和李夫人那边都相继过来预定下一批货呢。”
容莲木然的眼珠转了转。
19
容莲离开公主府的第一年,名下的五间铺子慢慢扩大到了八间,十间,十二间……
容记胭脂的名头渐渐为人知晓,但是老板始终不肯露面,有人说是男人,有人揣测是个女掌柜。
倾城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一群酸腐男人以为国家稳定和增加新生儿数量为由,上奏削减女性科举名额,限制地方女性抛头露面人数。
“这是本殿这些年听过的最可笑的笑话了。大荔建朝初,内忧外患,成帝以女子之身挽救危亡,击退敌国,平定内乱,无数女性将士和名士辈出,没有人提过长治久安,现在长治久安了,各位是要卸磨杀驴了吗?”
“你们提出的种种,究竟是为了大荔江山社稷的稳定,还是因为没有办法正视女子之才,想让她们困于后院,为你们争风吃醋,满足你们的一己私欲?”
“百年前成帝,六十年前的女相姜元,三十年前的女将孙鸣,乃至当朝御史王大人,她们难道还不能证明我们女子与你们男子无异?本殿最厌恶的就是女子本弱一句,女子何弱之有?”
她带头,朝廷的女官纷纷出阵发言,朝堂吵得不可开交。
金銮殿上明帝高坐,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和臣子:“朕很少看到倾城这般咄咄逼人。”
倾城直起身,纤秀的脊背如松如竹:“陛下,我等今日退让半步,明日就会退两步,越来越退,退到宅子里,退到后院,退到闺房,退到没有生路。”
一个白发老人颤巍巍走出来:“但是据户部统计,如今大荔每年的新生儿正在减少,一些州县,女子以科考为由,不成婚不生子,长此以往,老臣实在忧心大荔的长治久安。”
“本殿以为,出现任何问题,应该是去解决,而不是去刻意剥夺牺牲某种性别的权力,制造更多问题,张大人,你觉得对吗?”
20
这一年,容莲没有回过公主府,但是每每去外地,她看到新奇的玩意儿,都会托人送到公主府,卖到断货的胭脂,她也会一打一打地送往府中。
梅花盛开时,她也会送上一株到府上。
这年,三公主生辰。
容莲早在一个月就暗地里准备着礼物。
或许是她早前跟总管打好了招呼,又或许是银裳收了好处,不忍让她白活,他们透露出一个消息。
“殿下说了,她今年只想要一样生辰礼物。”
“是什么?”
“殿下说,她要全京都最漂亮最干净的……女子。”
21
容莲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下午。
到了晚间,才白着脸出来,让人去找漂亮的、干净的人。
那些天,她们住的院子里来来去去了很多人。
容莲最后看中了一个姑娘。
气质纯净,水灵灵的眼睛,笑起来让人想起天山一尘不染的淡蓝色湖泊。
她从门口奔来,眼神明亮,带着欢笑声:“我被选中了吗?您需要我做什么?”
不知怎的,容莲刹那间想起她当初第一次到公主府后,去迎接殿下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吧。
纯粹的快乐,兴奋不已。
脚蓦地踢到门板,身体失去平衡。
殿下伸出手,接住了她。
容莲伸出手:“小心。”
那个姑娘,是她亲手为她梳妆打扮,跟在殿下身边半年,她知道殿下喜欢什么样的颜色,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妆容。
在取悦殿下这方面,容莲觉得应该没有人比自己做得更好。
云安气得大骂容莲,什么刻薄恶毒的话都说了,恨不得把她脑袋敲碎看看里面在想什么,最后恨恨道:“你现在装大度,等她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到时候你就哭吧!”
容莲只是冲着她笑,她缓缓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云安,在踏春楼时,你也是这么说的。”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隐隐执拗:“她的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云安吸了口气,冷笑数声:“你可真大度啊,这么上赶着,赶明儿公主府的男宠你也替她挑好吧。等她左拥右抱,完全忘记你姓甚名谁,你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容莲握住杯子的手不断颤抖,茶水洒了一手,白皙的肌肤烫得发红。
云安赶紧拿过帕子要给她擦。
水滴却不断往下。
一颗……两颗……像是断线的珍珠。
云安僵硬着抬头。
那安静流泪的人却轻轻推开她起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云安紧拧眉:“还能想什么,不就是要去给她物色女人吗?”
“不是,我在想,为什么那个人,不可以是我?”
22
那个女孩子,被送到公主府,倾城晚上打量了她许久,最后只是叹口气,吩咐把人送回去。
她难得地有些颓丧,对着一边的银裳说:“那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开窍?”
银裳不懂,有些直白地问:“您要一直等吗?”
没有任何人回答。
容莲离开公主府的第二年,她的铺子开到了京城外。
这一年,她去过了很多地方,见过温润江南的烟雨,饮过涛涛黄河的水,看到绵延不断的群山……她在野外露宿,在山间爬行,在水中漂过,采过天山的雪莲,摘过洛阳牡丹。
世界,原来可以这么宽广和雄奇。
她开始以容记老板的身份出现在各大场合里,谈笑风生,默认自己是个男人。
她开始给殿下写信,写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一封一封,但从没有寄出去。
这一年,朝廷变动颇多。
大理寺卿贪污,府中搜出近五百万两白银,举国震惊,时连三个月的受理,牵扯出二皇子,五皇子,帝王心甚衰,将贪污案交给了三公主倾城。
这年冬至,帝王祭祀天地,允许随侍的人,只有三公主。
公主府的威望一日大过一日。
倾城愈加谨慎,私下不见任何人。
灵华在这一年科举中,以探花的名次跻身朝野。
“太顺了,我总觉得,有问题。”
“可如今,还有谁能够比你更得民心,更得帝心?”
“正是因为这样,才更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