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容莲离开公主府的第三年,她开始涉足茶叶、衣服、首饰,铺子越来越多。
这一年,她见证了一所富贵人家的辉煌和落寞,看到了繁华京都外的苍凉和落后,看到了贫困州里之地,那里的人们无可奈何,挣扎求生。
天灾时,难民涌入城内,膏粱子弟好酒好肉不断,扔掉的饭菜被难民哄抢而光,那些人笑得前俯后仰,于是像逗狗一样将肉扔过去,看到有人为此而打斗得头破血流,更是拍手吹口哨。
人祸时,曾经的富家公子又像畜生一样被押上了刑场,刽子手像宰杀猪羊一个个地砍过去,血流成河。
世事无常,人的性命难以保全,谈何尊严。
世事无常,能够好手好脚地活着,吃穿不愁谈何容易。
世事无常,手中有些钱财,心里还存着一缕光,何等幸福。
容莲突然悟到了很多东西。
她重新看山,重新看水,重新看这人世间。
后来,容莲开始堂堂正正地以女子之身、容记老板的身份出席各大场合,她不再避讳去青楼谈生意,甚至会主动在青楼中卖自己的产品。
她又回到了踏春楼。
这一次,是她决定向踏春楼兜售自己粉和胭脂,她要拿下踏春楼这个巨大的潜在的市场。
妈妈见到她,有些逢迎地上来捏住了她的手:“容老板,稀客稀客,这楼里的姑娘都在盼着您到来呢,您看,您是要哪间房呢?除了雅厅,房间都还空着。”
那双手一如既往肥腻,身上的味道也十分浓郁香艳,容莲没有了作呕的欲望,她只是打了个喷嚏,立即有人体贴地送来帕子。
有人议论着,曾经的妓女,现在是名噪一时的容老板,可见世事无常。
容莲心想,是啊,世事无常。
这一年,容莲亲自登门公主府。
公主府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依旧是那个胖乎乎笑呵呵的总管,银裳依旧高傲又直率。
穿过回廊假山,行过小桥拱门,她看到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人,身着锦袍,眉目间威严更甚,长身玉立,站在桂花树下,如诗如画。
那一瞬间,容莲几乎想要落泪。
像是一直一直奔跑的旅人,想要停下来,才发现,全身酸痛。
就在她想要奔过去抱住殿下时,一个少女从背后轻盈地钻出来,用撒娇的口吻喊:“殿下,天热,您出来做什么?”
容莲的脚步停滞,沸腾的热血在这一刻,冷寂下来。
她猛然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了三年。
三年前,殿下送她离开时曾说:“容姑娘,公主府随时欢迎你回来,无论是以我爱人的身份,还是以朋友的身份。”
她没有回来过。
这三年,她们各自成长着,遇到里无数的人和事,殿下可以是自己那抹生命里不可缺少的光,她可以固守着一切,不让任何人侵入。
但她不是殿下的任何人。
她不能要求殿下,自己是那个唯一。
“我在等她。”容莲看到殿下含笑指向自己。
那个少女“啊”了一声,捂着唇笑,“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打扰殿下了。”说完,活泼地跑了。
容莲压着心里的种种,快步上前,几番动唇,才艰涩地吐出两个字来:“殿下。”
倾城瞧着面前眉目疏朗的人,打量许久才说:“瘦了,但壮了。”不像之前羸弱,好像谁都可以欺负。
容莲眼热:“殿下,一直都没变。”
“胡说,我长高了。”
容莲陡然笑出声,跟着殿下往院子里走。
天空瓦蓝,日光很好,空气里带着香甜的花香,她感知着这一切,偏过头直接地问:“刚刚的姑娘,是殿下如今喜欢的人吗?”
倾城脚步放慢,墨黑如玉的眼漾起笑意:“有进步,敢直接问了。”
容莲的心,紧绷成一条线,整个人不自觉地僵硬,她怕听到一句肯定的答案,又祈求了无数次上天,给她一个机会。
“不是。”倾城不打算逗她,抬手弹了弹她的脑门,“那是灵华的妹妹,已经定亲了。”
一颗差点碎裂的心,平安地降落。
容莲停下脚步,认真地直视面前的人,语气恭敬:“殿下,我可以抱您吗?”
24
倾城笑着,任由那双有力的臂膀死死地抱住自己。
这力道,让倾城想骂的“小没良心”的话咽了下去,她感受到了容莲不曾脱口的话。
肩膀处,慢慢氤氲出一片湿润和滚烫。
倾城的笑意渐消,温柔地拍她的肩膀。
回到房间,倾城替容莲敷那双肿成核桃的眼睛。
容莲原本极为羞涩,但是又忍不住笑起来:“让殿下见笑了。”她轻轻晃动着脚,小声道,“我实在是太开心了。”
倾城吊着眼看她孩子气的模样,拇指摩擦她的脸颊,几度没忍住,倾身吻在了她眼角。
容莲眼睛的亮光更深,笑容甜丝丝的。
“本殿以为,容老板还要再等几年才登门呢。”倾城懒洋洋地算账,“三年来,是不给一点信,只傻不愣登地送东西啊。”
容莲被提醒,一下子站起来,将带来的盒子郑重交给她。
盒子里面,厚厚的一叠信。
字字句句,是想念,是爱恋。
那是她曾不敢言说的真心,不敢明示的爱意,如今容莲递过来,好像是把整颗心都交到了她的手中。
倾城接过,瞅着那清秀的字迹和容莲诚挚的眸,几番想开口,最后只是沉默地摸了摸她的手腕。
“你啊……”倾城想了想,又叹道,“容姑娘……你啊……”
总能轻而易举地,让她的心软成一片,击中她的心脏,毫无还手之力。
“容莲,你要不要再抱抱我?”
25
三公主的二十三岁的生辰来临之际。
容莲亲自做了一株纸绢花。
云安见状,冷不丁来一句:“我以为,你要把自己当礼物送过去。”
容莲脸一红。
云安:“……”好好好,她就不该多嘴。
可惜,容莲没有来得及把自己送过去。
这一年,被发配北疆的二皇子连同贝城知州挥兵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占领北边数城。
被派出征战的人接连惨败,一时间朝堂无人敢领兵。
倾城连夜进宫,请求北征。
帝王浑浊深沉的眼睨着自己宠爱的女儿,很久后他问:“倾城,做个富贵荣华的公主不好吗?嫁人生子,平平安安。以你的威望,日后无论谁登基,都不敢亏待你。”
倾城容色冷峻:“陛下,把命握在自己手里,才踏实。”
帝王揉捏额角:“此行凶多吉少,你当真不怕。”
“怕,就不会有今日的倾城了。”她朗笑着。
她从来都不甘心当一个闲散的公主,一个被人娇宠的女子,她辛苦了二十载,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嫁个好夫君,平平稳稳当个后宅夫人。
她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为此,不计代价!
次日,三公主领兵北上的圣旨下来。
容莲手中的胭脂洒了满手,像是一手淋漓的鲜血。
饶是云安也吓了一大跳,很是冲动地说:“你劝劝殿下,打仗这种事,多危险,万一有个不慎……”
容莲缓慢地将手中洒落的脂粉擦去:“殿下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殿下心头所想,当初殿下会让她离开公主府,寻找自己所爱,她就知道在殿下眼中,友情、爱情或许珍贵,但那个能实现价值的东西,更令她着迷。
如今,容莲理解了殿下。
理解,所以尊重。
她去求了个平安符,赠给倾城:“殿下,等您凯旋时,我们去洛阳看看牡丹吧。”
倾城笑容炙热:“等我回来,你搬来跟我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