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就在星权等人提前从昭明津赶往澜碛休息,准备议程的时候,首都和渑梁依旧联络密切。
星权一行出发前往澜碛的那天上午,冯锡正紧赶慢赶地来到了议会大厅,不由分说,径直来到了副总长办公室,敲响门。
此时,王轻尘正坐在里面批阅公文:“请进……”
话还没说完,冯锡正便将门推开,急忙关上,走到他身边。
王轻尘一抬头:“怎么了?那么着急忙慌的。”
“不好了,出大事了。”
“什么?”
冯锡正把简报递给王轻尘。
“你还不知道吗?星权他们已经早晨就离开昭明津了。”
“什么?”王轻尘猛地站了起来。
他接过冯锡正递给他的简报,仔细看了一遍第一页的内容:“他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我们哪知道啊,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赶紧把人都给我撤回来……不对,不要撤。”
“为什么?”
王轻尘和冯锡正为了能够保险起见,在星权他们从昭明津返回首都的路上,埋伏了三支部队,一支被安排在了流云,一支被安排在了澜碛,另一支则被安排在了首都大门。
这三支队伍都是专门被他们请来用于爆破铁轨的。
等到星权他们的专列从昭明津回来的路上,王轻尘他们打算见机行事,让三支部队在合适关头将星权他们乘坐的列车炸翻,把他们都炸死。
可惜星权此次,甚至还没有通知他们,就直接贸然改变了行程。
王轻尘的眼珠子转得飞快,像是人在太阳下晒久以后,眼前出现了一根根透明的蚊蝇,人的注意力不断被这些蚊蝇吸引着。
冯锡正可是不管这些,虽然平时他习惯于听王轻尘的主意,可要是真遇上危及他的处境,他也就暂时忘记了自己平日形成的惯性依赖了。他直接拍了桌子。
“你干嘛,吓我一跳。”
“我问你怎么办?”
“不要急。”
“还不急呀,他贸然改变行程,万一是他发现了什么,我们就完了。”
“不要急,都说了,你让我想一想。人家都没有表示,我们也不要乱动。你先坐下。”
“我还坐下?”
“那你别坐了。”王轻尘见冯锡正听不进去话,自己先坐回位置上翘起腿,拼命抖着。
“怎么办?”
“我也在想怎么办?”
“那还不赶紧把那些人撤回来?”
“把他们撤回来有什么用?”
“那咱们就把他们布置在那里了?”
“那也没关系,他们见不到人也不会动的。”
“就怕他们有谁有个闪失,炸错了车。”
“不要慌,不要慌。”王轻尘挥了挥手,让冯锡正坐下。
冯锡正没有看到,一直在房间里转着圈走。
马新正突然敲响了门。
“进来。”王轻尘从窗户里看到了马新正的身影,赶忙把他拉进来。
“你们得到消息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你也坐下,老冯就够我烦的了。”
马新正倒是没有像冯锡正这样着急。
他刚一进房间便坐了下来,甚至还没等王轻尘说,便已经靠在了椅背上。
“你也是来通知我们,星权突然改变行程这件事?”
“对啊。”
“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东西啊?”
冯锡正看着马新正。见他坐了下来,紧着坐到他旁边,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从眼珠子里读出点什么来。
“你也别看着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接到通知说……星权变了行动,直接去澜碛了。”
“他不回首都,去澜碛干嘛?不是离开会还有一会儿吗?”
“不清楚,接到消息说是他去了以后就直接到澜碛大营里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对了!”
“怎么了?”
“你之前不是让我在轨道旁布置了三拨人吗?”
“对啊。”
“要么先把他们撤回来?”
“你也要把它撤回来?”
“怎么?”
“我的意见是暂时不撤。老冯说要撤,你看他都急了。”
“要是不撤的话……也合理,毕竟人家突然改变行程,我们要是紧跟着做出改变,那也太明显了。”
“那你们说怎么办吗?”
“撤也不是,不撤也不是,那干脆就不撤。”马新正翘起了腿,手放在旁边茶几上敲了敲。
“不要敲了,听得我烦死了,这声音,好像什么东西碎了一样。”
“是你脑子里那根弦断了吧?”
“不要讲话,我现在烦死了。”
“那么多年下来了,你也还是那么急。”
“本来一切都按照计划好好走着的,结果他突然就变动了,这谁知道?”
“我们的计划是我们的计划,他要怎么样那是他的事情,我们计划着怎么来,他变了,又有什么办法?”
“那现在该怎么办?”
“你之前不是写了封信,让周瓒徽他们先不要频繁调兵吗?”
“对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
王轻尘看了一眼马新正:“收到应该是收到的,毕竟老马在我们这边。他们收到了吗?”
“收到了,就是不知道,照老周的性格会不会执行呢?”
冯锡正揉了揉太阳穴,做了个白眼:“他现在估计早就已经联络老汤和小周了。”
马新正看着王轻尘:“就怕到时候,星权突然说要把周瓒徽他们添加进澜碛会议名单里。”
“这个,目前星权和李临意都没有消息,还是能够按照计划形式的。”
“星权这么来个突然袭击,我感觉总得想个备用方案了……他们临时换路线没告诉我……万一老周他们真临时被叫去开会了,谁来起兵呢?”
王轻尘想了想。
他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人来代替周瓒徽他们。
想别人也没有用,渑梁刚好就在澜碛下面,要是起兵,他们的地理位置最好,而且他们也是有实力的——只要不恋战。
冯锡正依旧不放心:“就怕一个万一,星权一声令下把周瓒徽给调走了。”
“他应该不会突然叫人走的,毕竟老周可是域长……怎么说”马新正拍了拍王轻尘。
王轻尘看了一眼旁边的书架,仿佛在想些什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已经呆住了,脑子可谓是完全放空,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即便如此,他还要装作自己很有主意的样子。
毕竟旁边有两个人在等他的主意呢。
或许是急中生智,冯锡正脑子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
马新正此时正低着头,拼命敲打着自己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对了,我之前和老魏写的那几篇文章,现在都陆续登到报上了。”
“对啊,那又怎么样呢?”马新正看了一眼冯锡正。
“我记得,有一篇文章上写了有关钱仲辇和白安两个人。”
“白安?你写白安干什么?白安不是在老周那边吗?你傻呀你?”
冯锡正突然笑了笑。
“你什么意思?”王轻尘看着冯锡正嘴角向上,突然感觉喘不过气来,琢磨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当时我只是下意识写了上去,也没想太多,现在好像能派上用场?”
“什么用场?”马新正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我在想,既然我是直接投给《琏江》的,那是不是这份报纸最早可以被星权看到?”
“我们也能看到啊,我昨天还在看着呢。”
“那不一样,我们看和星权看,可不一样。”
“什么意思?”
“星权对于任何报纸、文章都有他自己的敏感度在,我们只要找到这个敏感度,说不定反而可以利用一下星权。”
“你难道没有想过,最终反而是他利用我们吗?”
“互相利用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们能度过此次难关。”
“你到底想说什么?”马新正敲了一下茶几。
“不要急,我还在酝酿。”
“酝酿那么久了,你不都说有主意了吗?还酝酿。”
“没事,你赶紧说吧,反正都是自己人。”王轻尘指了指冯锡正,让他赶紧说出来。
“我现在考虑的一点就是,我们能不能借着这些文章,先干成第一步。”
“哪一步?”
“现如今朝堂上,白家早已经失去顶梁柱了,钱家也已经开始崩塌了。”
“……你是想对他们动手吗?”
“当然。”
“可他们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被推翻的,毕竟他们家可是功臣。”
“就算他们两家是功臣,如果他们造反了,又当如何?”
“造反?借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马新正似有些不屑。
“可如果他们不是要造反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东西?”马新正揉揉脑袋,有些生气。
“你想想,之前我们不是让老周以为钱仲辇声讨的名义,起兵造反吗?”
“对啊。”
“老周身边不是还有白安的孙子白平吗?”
“对呀,那又怎么样?”马新正听不出话里的话来。
王轻尘可是觉察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心里突然揪了一下,随后一巴掌拍向桌子。
“老马,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马新正看着王轻尘。
“你说,如果老周最后失败了,你还会继续吗?”
“当然,总不可能老周败了,咱们就不继续了吧。”
“那好……我们就让他失败。”
“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把老周给卖了?”
“这怎么能叫卖呢?这叫换。”
“换什么?”
“你想想,现如今钱仲辇已经倒了,我们也都知道当年钱仲辇干了什么,星权估计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所以呢?”
“如果老周他们借着钱仲辇的名义造反,到时候,不仅老周他们要遭殃,钱家不也得承受灭顶之灾吗?”
“……对呀。”
冯锡正像是突然找到了根救命稻草,也不管扎没扎下根,赶忙抓了起来:“我们干脆,就直接把罪名都推向周瓒徽他们。”
“这……有些不太合适吧。”马新正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贴。
“还犹豫呢?箭在弦上啊。万一周瓒徽他们那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不也跟着遭殃吗。”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呀。”
“什么一条船上的,现在我们船裂了,我们坐半边船去,到岛上找木头修船,让他们自己搁那飘去吧。”
“可他们毕竟手上有力量啊。”
“我们手上也有力量啊,首都的近卫军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我们还有议会军。”
“单凭这两支力量,能抵得过整个帝国吗?”
“拿下首都,呼应全国,这叫战略,当年不是这么干的吗?”
“那现在怎么办?眼下周瓒徽他们可是动起来了。”
王轻尘拿出烟。
“你也别抽了,一闻到鼻子就痛。”
王轻尘不管马新正难受不难受,自顾自抽了起来。
冯锡正眼看马新正皱了眉头,走到王轻尘身后,把窗户打开。
王轻尘把椅子转了一下,手上的烟朝着窗户口。
“那万一老周他们赢了呢?”
“赢了更好,输了,我们现在也有策略。”
“就是把他们卖了?”
“壮士断腕,懂不懂?如果谁都要顾及到,那最终能成什么事啊?”
马新正看了眼冯锡正。
冯锡正可不管过去的什么情谊,眼下他只知道大家出了麻烦,只要能够割断和周瓒徽他们的联系,说不定他们反而能站得更稳。
“踩着周瓒徽的尸体上去,脚底可是会发臭的。”马新正看了一眼两个人。
这两个人都没有反应,他只好叹了口气。
“所以你的态度呢?”王轻尘抽了一口。
“该舍弃……舍弃吧。”
“好……不过如果不需要舍弃,我们也不会舍弃的。就看周瓒徽他们自己的本事。”
马新正看着眼前这个逐渐变得陌生的王轻尘,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个随风摆的冯锡正,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和他们走得那么近,以至于现在彻底和他们捆绑在了一起。
“老冯,你就不怕到时候,星权问你?”
“问我什么?”
“你不是第二副组长吗?第二副组长统管全国,全国一会儿澜碛兵变,一会儿渑梁叛乱,星权难道不会怀疑你吗?”
“怀疑我也不会把我怎么样,顶多是让我留职待查吧,毕竟这些事情是底下人干的,我又能奈他们何呢?”
马新正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
眼前的两个人,一个下定决心要断腕自保,另一个连主见都没有,只懂得在关键时候抛弃掉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一个强势,一个软弱,马新正被夹在其间。
似乎他也改变不了。
他一会儿看着王轻尘,一会儿瞟一眼冯锡正。
或许牺牲周瓒徽也是一条路。
只不过相对于他以前干的事情,这条路太过血腥了。
此时他忽然对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过去,他总是很唾弃这种行为,而现如今他却想到,或许万千枯骨并非是将领的功绩,只是他们的求全手段罢了。
这么想着,马新正的心里似乎缓过口气了。
他尝试着笑了出来。
王轻尘也对他笑了笑,随后把目光抛向窗外,好像一眼就能望到渑梁——或许看起来有点远吧,但从地图上来讲也并不算远。
此时,渑南政区区长汤正望正率领自己全区的部队赶往澜东,和周瓒徽还有周光峡会师。
渑梁行域的办公楼恰好就在澜东政区的行政中心澜东。
临近半夜,汤正望抵达渑梁行域的行政中心澜东,见到了周瓒徽、周光峡二人。